等李無憂再次敲響瓦諾小姐家府門的時候,距離中央城堡會議的召開已經過去十日了。
對于她的屢次爽約,瓦諾顯然是沒有什么好脾氣待她的:“距離上次夫人答應說要到寒舍小聚一下已經小半個月了,沒想到您真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賞臉,真是讓寒舍蓬華生輝?。 ?br/>
李無憂又不傻,自然能聽出她語氣里的諸多不滿,趕忙追過去摟住她的腰哼哼唧唧地說好話撒嬌:“哎呀老板娘您大人有大量,就別生小女子的氣嘛。哦對了,小女子聽說老板娘最近在收集中原玉器,就特地從嫁妝箱底里翻出了最好的金雕翡翠拿來孝敬您。您就大人有大量,別計較這些了好不好?”
這些話自然是中聽的,瓦諾受用的很。都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卻還要嘴硬:“行了行了,好在這里就咱們兩個人。趕緊把你那乖張的脾氣收起來吧,省得呆會兒有別人進來看到你這副鬼樣子,還要我代替你丟臉?!?br/>
卻只是話音剛落,外面還真就傳來了別人的聲音:“瓦諾姐姐!”
那聲音李無憂聽著耳熟得很。果不其然,不出一會兒米彌爾就蹦蹦跳跳著進來了。
似乎是沒想到李無憂竟也在這里,米彌爾有一瞬間的驚詫,而后就全數化作驚喜,小跑到她身邊拉起了她的手:“伯爵夫人,您也在??!”
直到此時,這次聚會的三位主人公才全部聚齊了。而李無憂從蜀國王宮里偷拿出的那幾壺奶娘親自釀給她的甜酒此時也終于等到了被開封的機會:她早就嘴饞了。
李無憂的酒量并不是很好,但耐不住她饞酒,可蜀國的那些用高粱大米釀的白酒她喝一盅就倒了。奶娘心疼她,就自己琢磨出了一種有酒味兒還不醉人的甜酒釀給她喝。那甜酒她從十六歲喝到現在,都快成她餐桌上的必需品了。
但奈何那日背井離鄉嫁來威爾斯特,又經歷了這么多腌臜事,她就再沒喝過這個東西了……
李無憂不自覺嘆了口氣,可立馬就重新振作起來了,笑著招呼她倆:“不管了!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當她把那一大壇甜酒“咣”的一下放到桌子上時,米彌爾直接嚇傻眼了,支支吾吾好半天也吐不出來半句完整的話。瓦諾倒是見怪不怪,一點都不客氣地接過她遞過來的那盞盛著甜酒的高腳杯,優雅地小酌一口:“唔,不錯。”
米彌爾卻依舊覺得震驚,嘴巴合不上了。最后還是李無憂親手給她拖上去的。
“別傻啦,快喝酒。”李無憂笑著把杯子挪到她面前,“快嘗嘗,我奶娘釀的甜酒可好喝了?!?br/>
一杯下肚,李無憂簡直幸福得不得了。記憶中那些被塵封起來的美好回憶一股腦涌上心頭,美好到讓她禁不住閉上眼睛靠到椅背上哼起了那首幾乎要跑到姥姥家的小調,差點就熱淚盈眶了。
米彌爾還處在震驚里沒有回神,呆愣愣地啜了一口甜酒,旋即就被抓住了畏口:“哇!好好喝!”
李無憂笑著看著她。
酒過三巡,壇里的甜酒也喝得快要見底了。三個人都有些醉醺醺的,瓦諾喝得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李無憂尤其反常,話多得很,趴在桌子上邊傻笑邊講了不少有關自己少時的事。
米彌爾臉紅得很,醉酒醉得打了個嗑,可心情看起來卻并不像之前那么好了,反而有些憂心沖沖的。
李無憂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卻沒想到她竟然湊到了自己的耳邊,甜甜的酒氣瞬間撲面而來。
“夫人,我也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聲音小小的,“我的父親,將我指親給奧爾哥維亞王子了?!?br/>
聞言,李無憂瞬間怔愣住了,酒也醒了一大半:奧爾哥維亞?!那個代政王?!
可米彌爾并沒有查覺到她的異樣,依舊自顧自地嘀咕著,神情里滿是少女的嬌憨與迷茫:“可我不喜歡他。我連見都沒見過他,怎么能嫁給他呀……”
她的神情太過失落了,這連帶著也讓李無憂覺得有些失落。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她也是被當作籌碼嫁給賈斯汀的,哪怕她當時連聽都沒聽說過大洋彼岸還有這么個威爾遜王室,還有這么個威爾遜伯爵先生……
而如今,米彌爾也成為了她家族人永保榮華富貴的籌碼。
卡邁爾侯爵作為切微爾王國唯一的一位異姓王,其勢力強大到連切微爾皇族都需忌讓他三分??汕形柡罹舢吘故钱愋辗夂?,若想在切微爾王國內站穩腳跟,需得有個更大的勢力作靠山。而威爾斯特也需要聯合各方努力鞏固自身的統治……
聯姻,就是他們所能想出的最兩全其美的辦法。
只是可憐了米彌爾……
李無憂禁不住神色黯淡,更加可憐這位與自己有著相同命運,宛若棋子般的小姑娘。
但米彌爾似乎并沒有傷心太久。她打了個酒嗝,倏地笑了,滿是不好意思地說:“姐姐,我可以再喝一點你的甜酒嗎?”
等李無憂從瓦諾府上出來,都已經快到二更天了。
她閉著眼睛靠在馬車窗邊吹著微涼的夜風,這才感覺昏脹的腦袋清醒了些。
她今天喝得確實有些多,三壇子酒有一壇半都被她灌下肚了。此時酒的后勁上來,馬車又搖搖晃晃,她簡直用了畢生耐力才沒一下子都吐在馬車里。
派里莎娃也坐在馬車里干著急,眼巴巴地看著自家夫人難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遞過去的醒酒茶也被她推掉了,想替她揉揉身體放松一下也被她躲了過去,無奈之下只能瞪著滴溜圓的眼睛盯著她,省得她睡得不省人事再從窗口掉下去。
正這么想著,突然就看見她家夫人猛得倒去,剛想伸手去扶,她就渾身抖了個激靈自己醒了過來。
看見派里莎娃那副擔憂的表情,李無憂安慰地沖她笑了下,便再次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不是她來時走的那條官路!雖然這條路也可以到達中央城堡,可畢竟是條無人的小路。
她突然覺得蹊蹺無比,不由得命令出聲:“停車!”
馬車應聲停下,隨即車夫的聲音響起:“夫人,怎么了?”
“你為何沒有走之前來時的那條官路?”李無憂的聲音里滿是警惕。
須臾,車夫的聲音再度響起:“回夫人,現在是宵禁時間,來時的官路已經被封死了,現在只能走這條小路回去?!?br/>
天色很暗,車夫的臉藏在陰影里。李無憂看不到他的臉,更猜不到他此時是什么表情。
雖有諸多懷疑,但她沒有在說什么。而是靠回到椅背上,身體繃得直直的,一動不動地看向窗外,就像一只渾身戒備,蓄勢待發的狼。
烏云不知何時漫了上來,天光變得更為黑暗了,氣壓沉悶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有狂風暴雨傾瀉而下。
李無憂的心情低沉極了。倏地,她猛地記起了什么,一把掀開車簾鎖住了車夫的脖子。
隨著一聲嘶啞的馬吟聲,車夫猛的拉住了馬車,而一把不知從哪里抽出的銀制匕首此時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李無憂聲音陰鷙到了極點:“ 我命令你,將馬車駛回官道上!”她的頜線繃得緊緊的:她怎么會忘了呢,城中是沒有宵禁的!
嚇得仍在狀況外的派里莎娃驚叫一聲,猛地捂住了嘴巴。
“夫……夫人?”車夫的聲音顫得厲害,身體不自覺發抖著以至于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匕首不自控地劃破了他的皮膚,一縷鮮血順著刀刃滑了下來。
“我再說一遍,將馬車駛回官道上!”李無憂一字一向地重復著。
為了方便他的動作,李無憂放開了他的脖子,轉而將刀刃對準了他的背心。刀尖若有似無地貼著他的皮膚,仿佛下一秒就會劃開那片布料,刺穿他的心臟!
而后,馬車掉頭,向著官路駛去。
派里莎娃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她顫抖著攥住李無憂的衣角,發顫的聲音里帶上了顯而易見的哭腔:“夫人……發生什么了……”
聞言,李無憂緩和下聲音來,輕聲安慰她:“不用怕,沒事的,很快就會安全了。”官路離這里并不算太遠,如果發生了什么,官路上的人很快就會注意到。
卻沒想只是下一刻,李無憂突然聽到四處傳來輕微的響動,那就像是有什么高速飛來的物體劃破長空向著她的首級直沖而來的聲音!
李無憂下意識躲閃,就看到一只黑影呼嘯而過!
她瞬間就記起了那到底是什么聲音:是箭!
沒了身后的匕首作威脅,車夫眼神瞬間變得陰暗至極,猛地甩了下馬鞭,狠狠地將它抽在了馬的身上!
瞬間,馬狠狠地嘶鳴一聲,猛地沖了出去!
但它所去的地方并不是官路,而是另一邊幽深的森林!
李無憂措不及防猛地向后摔去,后腦狠狠地磕到了木制的座椅板上,磕得她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悶哼!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車夫不知何時從受驚的馬車上跳了下去,此時早已沒了蹤影。
突然, 無數熟悉的 “咻咻”聲再次響起,數以百記的箭矢飛刺而來,如雨滴般狠狠地扎在了車棚上,馬腹上!這更加劇了馬的驚慌,一瞬間血腥味的死亡氣息隨著呼嘯的風聲吹進了馬車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無憂一把抓住派里莎娃的胳膊縱身一跌,竟直直地從高速行駛的馬車上跳了來,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下一刻,馬的嘶鳴聲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抨擊聲如雷貫耳,響徹在了幽深的森林里!
主仆二人則是在滿是塵埃的土地上彈滾了數圈后才終于停了下來。
李無憂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身體像是散了架一般無法動彈一分一毫,不由自主狠狠地咳了幾聲,幾乎要把肺中的污血咳出來。派里莎娃 一直被她護在懷中卻也好不到哪兒去,小小的身體上滿是血污。她強撐起身子試圖拉起李無憂,卻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李無憂的腿摔斷了。她偏頭看向派里莎娃,用虛弱無比的氣音問她:“還能跑嗎?”
派里莎娃嚇得滿眼淚花,倉皇失措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無助地點頭:“我能跑,夫人……”
“跑,快跑。”李無憂扯出一抹笑,“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彼恢缆癫卦诎堤幍臄橙说降资钦l,但那一切似乎都只是沖著她來的。她現在至少要保全一個人,才能有一線生機。
“夫人……”
“跑!”
下一刻,這片漆黑的森林里便就只剩下了李無憂自己。
她望著漆黑黑的天。那里好像馬上就要下雨了。
不遠處,虛弱又無助的馬兒還在呻吟著,就像是催命鬼的尖叫,剝削著李無憂本就凌亂的大腦。
它應該是掉進了埋伏的深坑里吧,應該也和她一樣摔得只剩下了半條命。
她突然想去看看那可憐的小東西,想去看看那個代替她慘死在鬼神刀刃之下的小東西現在倒底是什么樣子。
它還活得了嗎?
當李無憂拖著半殘的身體挪到那個大坑邊往下看時,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瞪大了雙眼!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作渾身的血都凍住了!
那個坑里,黑壓壓的全是死人!
腐尸的惡臭氣味撲面而來,讓李無憂一瞬間氣血倒沖腹中翻涌,“哇”的一聲全數吐了出來!
她幾乎吐得直不起腰,剛才的詭異畫面依舊在眼前久久不去,可她的身后卻突有腳步聲漸近。
李無憂都還來不及直起身看清來人模樣,就被人猛地一踹,直直地踹進了那死人坑里!
昏過去之前,李無憂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紅發。那就像是死神在哀悼她,在天邊為她盛開的最后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