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簡保這個將軍被嚇破膽，跟個女人似的成天躲在衙門里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滿城之內(nèi)，人心惶惶。
    關(guān)鍵時候，副都統(tǒng)恒松站了出來。
    當(dāng)陽兵敗后，恒松就知道賊兵肯定會攻打荊州，所以積極備戰(zhàn)，日夜訓(xùn)練八旗兵。在尚簡保什么事也不管后，恒松立即接過守衛(wèi)荊州的重任。
    他命令城中十二歲以上男丁除身有殘疾者均要上城助守，每日也必要學(xué)習(xí)射箭及打槍。
    婦女則各給刀一柄，關(guān)鍵時候同樣上城助守。
    倘若城破，女人便以此刀殺死自己的子女再自盡，免被賊兵所辱。
    更是讓人殺掉城中三百多為滿洲人收集糞便、剃發(fā)、掃街之特種漢人，以免這些人趁機生亂。
    經(jīng)恒松這番安排，原本散亂一團的八旗兵丁倒也團結(jié)起來，老少一起上城，誓要與城外的興漢賊兵血戰(zhàn)到底。
    因為不這樣做，他們也沒有活路。
    人在知道死亡到來時，為了最后的一線生機，怎么也不甘心等死的。
    然而承平近百年的荊州八旗腐朽程度并不比京師八旗慢，將近一半的旗兵根本拉不開弓，能打火槍的也不足三分之一，戰(zhàn)斗力莫說同百戰(zhàn)精兵的興漢軍比，與綠營比都差了許多。
    以致于很多綠營在出征時都不愿和八旗一起，因為他們認(rèn)為八旗會拖后腿。
    能守到現(xiàn)在，依仗的不是祖宗傳下來的本領(lǐng)，而是當(dāng)年為了抵御吳三桂叛軍而修得極其高大、堅固的城墻。
    如果不是高大的城墻，滿城早在前天就被攻下了。
    興漢軍俘虜?shù)臄?shù)千綠營兵已是連攻兩天，傷亡千人還多，但他們的犧牲不是沒有價值，種種跡象表明城內(nèi)的八旗兵即將彈盡。
    這一點，連那些站在外城城墻上看熱鬧的漢人百姓都瞧出來了，有膽大的甚至還隔墻朝滿城上的八旗兵叫喊：“你們還行不行嘍，不行就當(dāng)孫子出來投降，叫咱漢人一聲爺爺嘍！”
    興漢軍統(tǒng)帥顧師道聽到那些百姓的叫喊，難得的輕松一笑，內(nèi)心也頗多感慨。
    數(shù)月前，他們這幫始終堅持漢家衣冠，不愿為滿洲奴隸的“漢人奸賊”尚在深山之中，為漢家的傳續(xù)做生死搏殺，如今卻聚眾數(shù)萬攻擊滿洲兵所在的滿城，世事顛倒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而這一切，只因為他當(dāng)初做的一個保全血脈的決定。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決定竟會成為漢家衣冠再現(xiàn)故土的開始。
    遙看北京，想著那個元廣瞧不上的假韃子女婿，再想自己的女兒，沒來由的心中一軟。
    用不了多久，他要當(dāng)外祖父了。
    幾年前，他有過一對雙胞臺外孫，可這兩孩子卻跟他們的爹娘一起死在了清軍的屠刀下。
    視線再次移回滿城時，那些割掉辮子攻城的綠營兵正喊著號子重重的撞擊著城門。
    攀登云梯的綠營兵更是如螞蟻一般。
    城上八旗兵的反擊稀稀落落，看樣子今天或許能破城。
    要是文督師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當(dāng)含笑九泉了吧。
    顧家的曾祖便是當(dāng)年明永歷朝督師文安之的副將顧慶，老督師在臨終前留下最后的遺言：“寧死不降清。”
    至此，顧慶帶著三千余軍民撤進了金川的叢山峻嶺中，他們與當(dāng)?shù)厝艘黄鹕睿黄鸱N植，互相通婚，一起不斷反抗清軍的侵略。
    整整百年。
    “破了滿城后，這些綠營兵可以打散編入各部，能補一師，也能堪大用。”
    顧師道是對自己的侄孫顧安說的。
    如果顧師道是第一代的話，侄子顧明遠就是第二代，那這個侄孫顧安就是第三代。
    一代只剩一個男人。
    為了抗清，顧家百年間付出了六代三百一十四口人的代價。
    也正是因為犧牲之慘烈，顧師道才能繼被清廷殺害的岳父王秋之后，成為金川遺民擁護的新領(lǐng)袖。
    顧安點了點頭，問道：“三爺爺，今天肯定能破城，里面的韃子怎么辦？”
    “當(dāng)然是都殺了！”
    在宜昌投降的老學(xué)政王昂想都不想便給出了正確答案。
    “都殺了？”
    才十九歲的顧安有些心驚，滿城內(nèi)可是有好幾萬韃子的，包括不少婦孺。
    “小將軍要知道，韃虜與禽獸無異，從前士大夫之輩多講德化，以為韃虜可以仁義教化，使之心羨中國，親近中國，卻不知韃虜之輩最是狡猾，無時無刻不存滅我中國之心。我中國強，則他懼；我中國弱，則此輩必趁虛而入。
    縱觀華夏千年史冊，前有五胡，后有蒙元，今日則有滿洲。彼輩入中國，非講文明，只存暴虐之心，殺我血性之士，屠我赤手百姓，改我衣冠，斷我文明，只為使我做奴成他牛馬！”
    六十二歲的老學(xué)政情緒很是激動，朝比自己還小十幾歲的顧統(tǒng)領(lǐng)拱手道：“那滿州侵我華夏，可謂數(shù)千年之浩然大劫。于我漢人，更是罪罄竹難書...故學(xué)生以為破城之后當(dāng)行屠城，使這荊州滿城為漢家復(fù)興第一城，以喚醒天下有志之士聯(lián)合起來推翻滿洲韃子！”
    “復(fù)興第一城？”
    顧師道凝視著硝煙彌漫的荊州滿城，想到女婿讓人帶給自己的密信中說的那句話。
    旋即沒有任何猶豫頒令破城之后，留女不留男。
    確如王老學(xué)政所言，屠滅荊州滿城于“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的大業(yè)，將起十萬兵都難以達到的效果。
    .........
    即便城墻再如何高大，沒了藥子和箭枝的八旗兵還是無法頂住興漢軍不斷發(fā)起的密集進攻。
    兩百多原荊門州駐防營兵率先攀上了城。
    把總宋二一刀就將一個連站都站不穩(wěn)的老韃子砍翻在地，又將一個哭叫著沖上來要為爺爺報仇的少年一把甩出城墻。
    少年叫喊的聲音尚未停歇，身子就重重落地，“撲通”一聲，腦袋落地，碎成了開花葫蘆。
    大勢已去的八旗兵們失去了最后的斗志，不少上了年紀(jì)的八旗兵癱坐在地，任憑興漢軍從垛口不斷攀上，然后被這些殺紅了眼的原綠營兵砍去頭顱。
    城門也終是被撞開，一個師的興漢軍從城門洞中沖進。
    四面八方響徹的除了喊殺聲，就是外城漢人百姓的歡呼聲。
    “完了...”
    恒松已經(jīng)盡力，但旗兵們的表現(xiàn)實在是讓他絕望。
    上萬人連一座城都守不住！
    這八旗，該亡啊！
    “皇上，奴才對不住大清啊！...”
    奮力從城墻躍下的恒松恍惚間，回到了祖先幾個人就敢攆著上千明軍追的戰(zhàn)場之上。
    那時候的滿洲人，才是真正無敵的勇士。
    恒松的縱身一躍好像打響的信號彈，很快，城墻上不斷有八旗兵縱身跳下。
    “韃子跳了，韃子跳了！”
    “一個，兩個，三個...他媽的，數(shù)不過來啦！”
    “......”
    觀戰(zhàn)的漢人百姓們?nèi)缈创髴虬悖蕾p著這座一百年前突然將他們隔絕開的城池，在夕陽下迎來終結(jié)的一幕。
    人群中有個頭發(fā)花白老者忽然老淚縱橫，喃喃對身邊的子孫道：“我們的老宅還在么，我們的祠堂還在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