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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多謝母妃美意,多謝蘇大人成全,允禎……此生定不負宜男!”
他言語堅定,我不由心下震動,姨母點頭,含笑望我,“宓兒,姨母為你配下如此佳婿,你卻無話要對姨母說么?”
“我……”我倏然臉紅,如晚霞初透,正要開口拜謝,來自身側的力道驀地令我哽住了聲息——
允祺突然用力將我拽起,他瞪視著在場所有的人,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
“我——不——準!”
“允祺。”姨母聲音平靜,眼神卻透著多年宮廷生活歷練出來的冷凝與威嚴,“你可是歡喜過頭了?今日是你表妹及笄并與你皇兄配婚的大好日子,你若要玩笑,也莫要挑在此時。”
允禎近前一步,想要拉過我去,“允祺,”他輕喚,“望你成全。”
我無助地被允祺拉至身側,“表哥——”我喚,我的手臂好疼,我扯著他的衣袖想要掙脫,卻見他猛轉身將我拉近,幾乎便撞上他胸口。“啊——!”我驚呼,眼看他的目光在我頭頂定格,而后在我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前猛拔出那支允禎所贈的萱花釵,重重地拋在地上。他瞪視著允禎,嘴角上揚:“這便是我的答復。”
允禎臉色驟變,有薄怒在眉間浮現,然而他抿了抿唇,終究只是嘆了口氣,俯身撿起那釵,仔細擦拭干凈,而后望向了我,目光柔和而堅定,令我心下寬慰,臉上更是浮上一抹紅暈。允祺如此大鬧,爹爹不便多說,然而姨母終究過意不去,責令手下兩個理事太監上前架住允祺,我方得自由,忙跑向允禎身邊,一手按住心口,仍心有余悸。
允祺被那兩個理事太監扯拽住,不禁漲紅了臉大罵:“你們兩個狗東西,敢如此對待本王!”他又望向姨母,“母妃為何相幫他人,卻讓兒臣受此委屈!”允禎眉心微皺,轉開了臉去,爹爹目光閃爍,欲言又止,唯姨母面色不豫,嘆氣道:“如此妄為,當真失了皇家風范,枉費你自幼飽讀圣賢之書。”
我望著允祺,心下難過,表哥定是因為無意中聽得我勸允禎放手一搏,以為我心中看輕于他,故而才生如此大氣,忍不住喚道:“表哥!”
允祺停止了掙扎,扭頭看我,目光炯炯,我心中內疚,上前拉住他手,“表哥……宓兒今番言語,絕非出自本心,表哥與宓兒自幼兒一同長大,宓兒一貫愛重表哥,表哥……你當真要生宓兒的氣么……”
允祺撇開臉去,表情泠然,“你并未簪上我送你的釵,看來在你心中,果真更愛重允禎多些。”不喚四哥,而喚允禎,看來允祺心中仍難釋懷。我心中忐忑,聲音低不可言:“孰輕孰重,表哥何必強分高下……”允祺不應聲,卻突然甩開我手,亦不再掙扎,姨母也示意理事太監放開手,退到一邊。允祺整了整因掙扎而頗有歪斜的衣冠,朗聲向姨母道:“兒臣失禮了,兒臣身體不適,請母妃允許兒臣先行告退。”
姨母眉頭微蹙,擺手道:“如此,你且回宮罷。”
允祺俯身告退,卻在臨轉身前,于我耳邊輕聲卻無比堅定地丟下一句,再次令我的心跌到谷底。
“我絕不如你所愿。”
我倒抽一口氣,不由得睜大了雙眼,望著允祺一步步走出視線,不知是否看花了眼,總覺得他似乎腳步虛浮,他的貼身小廝臨風忙跟上他,伸手摻住他一邊手臂,卻被他重重甩開,臨風無奈地收回手,回頭重重看我一眼,轉身去了。
不知是否我多心,總覺得臨風那一眼,頗有怨懟。
允祺走后,姨母神態間總是略有恍惚,也難怪,畢竟允祺是她親生子,今日礙于面子斥責了他,心中總是心疼的罷。而,我雖被許婚給允禎,卻因著允祺的事,難免沖淡了三分歡喜。姨母告知爹爹,近日內宮里便會來人下聘,迎娶我為四王妃,爹爹忙謝恩不盡。
時近黃昏,姨母與允禎該回宮去了,允禎將乘著姨母與爹爹告別,悄悄拉住我,將萱花釵再次珍而重之地簪在了我發中。他目光溫軟,透著無限情意,我面上一紅,顧不得禮數匆匆奔離了開去,惹得姨母難掩唇邊笑意。
第三章 日暖玉生煙(上)
一晃眼已是掌燈時分,我怔怔坐在房中,腦中一片茫然,仍未從今日之事回過神來。
妝晨一邊為我解開頭上精心梳理的發髻,將我滿頭的華鈿一一摘下放好,一邊喜道:“小姐,您跟四王爺自幼兒相識,四王爺對小姐更是溫和體貼,您如今被許婚給四王爺了,真是可喜可賀。”
我面上一紅,不禁輕斥道:“你這丫頭倒挺會討彩頭。”
一旁正向桶中均勻地撒著花瓣的繡夜聞言道:“真是搞不明白六王爺為什么要這么做,小姐跟四王爺自幼兒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四王爺脾性溫和,對小姐百般愛護,可六王爺呢,自小便總愛欺侮小姐。”
我忍不住替允祺說話:“表哥便是嘴巴使壞,其實他對我還是很好的。”
妝晨沉吟了,手上動作慢了下來,“小姐。”她忽然開口,“今天六王爺為了撿回送給小姐的釵,好像把腳扭傷了。”
我一驚,登時回想起允祺臨走時略帶虛浮的腳步以及臨風那頗有怨懟的眼神。怪道我總覺得不對勁,原來表哥竟是扭傷了腳,也難怪臨風生氣。我萬沒想到允祺竟有如此心意,心中更是內疚,下意識地取出那傾國牡丹釵,就著柔和的燭光,只見釵頭處那朵牡丹艷麗地奪人心魄,“表哥總要分個孰輕孰重。”我忍不住喃喃低語,“他是我至親,而允禎即將成為我的夫君,孰輕孰重,卻讓我如何分解……”
繡夜被我喃喃自語的樣子逗的咯咯直笑,“小姐好不害臊!”她拉住我手,“這便夫君夫君地喚上了,還說分不清孰輕孰重,明明已經偏心四王爺了!”
“你這丫頭,真是把你慣上天了!”我作勢要打,她慌忙跑了開去,邊跑邊道:“小姐,好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快就浴吧,再想下去,這水可就涼了!”嘴上雖在告饒,神態間卻無半分懼意,反倒笑意盈盈。
不再理會繡夜的玩笑,只將那釵遞予妝晨:“收起來罷。”便起身寬衣入浴。妝晨接過那釵,小心翼翼放置進我的首飾盒,紅木制首飾盒在燭光下閃著清幽的光芒,映入我眼中,更是一片分明——
我喜歡允禎,與他更有自幼兒一同長大的情分,我即將成為他的妻,與他共度一生的人。我想起白天他的親近,欲言又止,他眼中絲絲縷縷綿綿密密的情意,他說的那些彼時還令我懵懂未解的話語,這些都足以令我相信,他便是我的良人。
溫熱的水沒過心口,有淡淡卻清郁的花香撲鼻而來。仿佛幼年時的某個午后,在姨娘的延祐宮內,我與允祺兩個半大不小的娃兒在花園的草地上盡情地嬉戲。允禎年長我們四歲,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偶爾抬頭微笑看著我們嬉鬧。當我與允祺為了一點點小事爭吵不休時,他總是會叫允祺禮讓于我。午后的陽光透過滿樹繁枝篩落一地的碎金,點點滴滴溫和的笑意總是追隨著我的身影,在我無意中摔倒或終被允祺氣哭時,他會即刻拋下手中書卷,飛奔到我身邊。淚眼朦朧中,總是有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耐心地哄著我,直到我破涕為笑。
他總是喚我“宜男”,聲音靜和而溫軟,在我玩累貪睡的時候耐心地為我講著一個又一個故事,故事里的男男女女、花花草草充滿了我午后的數載迷夢。如今年華偷轉,眨眼間我的允禎已長成挺拔俊秀的男子,溫潤如月,靜雅如蓮,成了宮里宮外多少閨中少女心儀之人,可他溫和的笑意卻仍舊只緊緊跟隨著我,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他不再對我說書中人的故事,從前的書中人都換成了我與他的名字,他依舊喚我“宜男”,對我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而彼時的我卻未解此中深意,總當他是犯書呆。而今流年把人拋,紅了櫻桃,自然也綠了芭蕉,似春日一縷清風悄然拂上我的心坎——他許下了我的終身。
回憶漸次清晰,溫暖而寧和,而漸次冷掉的水溫卻令我回到現實。我站起身,在妝晨的扶持下跨出浴桶,繡夜即刻為我披裹上一早備下的雪錦絲袍。我繞至白雪紅梅的屏風后,坐在繡榻邊,任由她倆細心而反復地擦拭梳理我及膝的長發。抬眼望向榻前梳妝臺上的菱花鏡,鏡中清楚地映著我的身影:我看到一個姿態婀娜的少女,眉如新月,眸似星辰,柔橈輕曼,嫵媚纖弱。雪錦包裹下婉約的身體,細潤如脂,粉光若膩,昭示著她的純潔、她的端麗。她已不是當年青澀的小女孩,她已經長成,足夠和喜愛的人相配,并肩站起一起接受全天下的祝福。
“小姐真是愈發美麗了,明日進宮面圣,見了四王爺,怕是四王爺要呆得連話都說不出了!”繡夜擦拭著我的發梢,由衷地贊道。我心中半喜半羞,挽了一綹發絲無意識地在指間把玩,一想到次日還需進宮拜見皇上與姨母,必然也會再見到允禎,心下更是忐忑而期待。正恍惚間,卻聽得門外爹爹的聲音響起:“宓兒可安歇了?”
我一驚,忙讓妝晨前去開門,繡夜則飛快為我裹上一領湖綠色的彩繡菡萏錦緞夜披。我繞出屏風外,只見爹爹穩步踏進門來,緩緩坐定,手摁在金絲楠木制的桌子上,有意無意地輕輕扣著,發出沉悶的扣扣聲。見我出來,爹爹微微頷首:“宓兒,許婚之事,爹爹想了許久,不管如何,總是太過倉促。”
我心下一沉,不知爹爹此舉何意,忙走近他身邊坐下,“爹爹的意思,宓兒不明白。”
爹爹面色陰晴不定,似在沉吟,“宓兒,頤妃娘娘一向疼你,你若不允,她便是一時不快,也終究不會勉強了你去。”
我未聽爹爹說完,便著急打斷:“宓兒并無勉強!”話音方落,只聞房中一片寂靜,方憶起適才自己的舉動,不由得大羞,忙起身背過臉去,不敢瞧向爹爹,一時訥訥而不能言。
“你們先出去。”爹爹示意妝晨與繡夜離去。
“是,老爺。”
很快,我聽到輕輕的開門聲,爾后同樣輕輕的關門聲。爹爹清咳了聲,語氣略有艱澀,“宓兒,你心中……果真合意四王?”
我只感覺一股熱流直奔腦門而去,舌頭不由得也打結了:“哪……哪里是啊!”說完又覺不妥,忙又道:“不過是姨娘的意思,而宓兒也未覺得……有何不妥。身為女子,總有一天是要許人的,與其日后許那不識得的莽夫酸儒,倒不如……是允禎。”我一鼓作氣說完,登時松了口氣,仿佛一世的氣力已全部使盡。
爹爹似乎也被我震住了,不由啞然失笑,起身走到我身邊,抬手撫住我頂心發絲,“我竟不知,我家小宜男已將終身大事思慮地如此周到。”
“爹爹!”我耳熱頰燙,不欲再聽,忙忙地便將爹爹向外推去,“時候不早,您還是快些安歇吧,明兒一早還要早朝呢!”
“好好好,爹爹不說便是。”爹爹忍笑,“既如此,便照娘娘的意思罷,若一切順利,倒也是一樁美事。”爹爹說完,便轉身去了,偌大的屋子里登時只余我一人,不由得怔怔了起來,總覺得的爹爹的話意頗有些奇怪,想必是因著允禎姑父董翰伯的緣故罷……我搖搖頭,不愿多想,窗外夜色深濃,我解衣上榻,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三章 日暖玉生煙(下)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我便隨爹爹進宮探望姨母。皇宮內苑對我而言并不陌生,是自幼兒便相熟了的。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十五年前的那場動亂,故皇后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