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嫁東風 !
輕,太凈,可卻透著那樣令我無法躲閃的相熟感,一瞬間竟似將我的心微微地灼了一下。
她……認出我了么?
她緩緩又坐下身子,目光漸漸投向了不遠處澄明清澈到能映出水底游魚的湖面上,開始出神。我不敢出聲打擾,只得在一旁站著,卻聽她幽幽言道:“曉來誰染霜林醉?”
我心頭暗驚,忍不住喚了聲:“娘娘?”
她尚未開口,一陣小心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暢快的談話卻驀地傳入耳中。我抬頭望去,原是兩名挎著花籃的小宮女,正遠遠走了來。
“……不過失了個還沒成人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為著她一個人宮里簡直就鬧翻了天,謹妃娘娘也有著身子呢,半夜里喊著肚子痛也沒有太醫照應,險些兒便滑了胎,皇上可是連去也沒去看一眼。”
“可不是呢!咱們這位萬歲爺眼里除了靜妃娘娘還裝得下誰?要不是礙著太后老人家的面子,只怕是太子殿下的位置也要給了還是奶娃兒的四殿下了。你難道不知今年秀女大選因為靜妃娘娘的事,皇上都沒去看一眼,去留都是皇后定的?”
“哎呀,那今年的那幾位小主可不都成了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兒了?”
“可不是呢!要說皇后娘娘也真是不容易,雖然貴為六宮之主,可萬歲爺一年除了初一十五,就沒一天是在皇后宮里過夜的,雖然膝下有太子殿下,可現下皇上愛屋及烏,對四殿下的寵愛愈發明顯了,將來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準呢!哼,我就瞧不出那靜妃有什么好的,整天冷著一張臉不茍言笑,真不知道皇上喜歡她什么?要說生得漂亮,可宮里比她漂亮的娘娘難道當真就沒有了?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術哄著皇上罷了。”
“可皇上偏就吃她這一套呢。我倒是覺得那靜妃娘娘也沒什么不好,雖然清冷了些,看著有些不好相與,其實倒是挺善良的。我認識個茶水上的丫頭品秋,有天晨上奉茶時居然失手燙著了皇上,皇上惱得當場就將她踢得出氣多入氣少,要不是靜妃娘娘開口求情,只怕定是要被拖入暴室處死了。”
“真有此事?她既然如此愛惜奴才,為何又任著皇上將紋錦打入暴室?紋錦可是自她進宮起便跟著她的老人了,待她一貫忠心耿耿,她落水難道竟是紋錦愿意的不成?”
“唉,我就知道你是為了紋錦抱不平,可你怎么不想想,靜妃娘娘一直昏迷不醒,又滑了胎,皇上急怒攻心遷怒于紋錦和抬肩輿的公公,她又能如何?不是說現下紋錦已經被放回來了么,只是受了些傷,性命總是無礙,還不是靜妃娘娘惦記著她。紋錦都沒有抱怨半句,你卻生得什么氣?”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故作清高的狐媚樣。哎,你可記得那次萬歲爺帶著眾位娘娘和小皇子公主們在御花園里賞花,太子殿下繪聲繪色地念了一首詩,靜妃那臉色當場就變了。后來皇上為了這事還狠狠責罰了太子殿下,哼,我倒是認為太子殿下這詩念得很是妥帖呢。”
“你是說太子殿下詠牡丹的那首詩?”
“可不是么,‘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便是說任憑芍藥再如何妖媚無格,終究也只能是花相,要說花后自然是非皇后娘娘莫屬的。”
“說的也是啊,皇后終究是皇后,靜妃娘娘再得寵,終究也只是個妃子,只是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公然挑釁,也難怪靜妃面上掛不住了。”
她二人并未注意到正在湖畔亭子中坐著的靜妃與我,說著話便徑自便要從我面前走過,我心頭慍怒,不知哪里來的火氣一下子便竄了出來,正要開口,卻見靜妃向我微微一笑,黛眉輕挑,我生生忍住了火氣,看著那兩個小宮女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遠。
“瞧你氣得,”她忽然輕笑,“她們說的是本宮,又不是說你,你急什么?”
我見她竟然一臉無謂,不由半是不解半是嗔怒道:“什么花后花相,階層品次,不過是無聊文人強加給花兒的情緒罷了!花兒自有本心,又何須無知文人饒舌?芍藥清冷麗質,風骨天成,牡丹艷麗奪目,雍容華貴,本是全然不同的風姿,芍藥如何便不如牡丹了?”
她聞言微微一怔,目中熙亮的神采緩緩流轉,半晌輕聲道:“本宮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那么芙蕖呢,你又怎樣看待?”
我一怔,略有些赧然了起來,芙蕖便是蓮花,與我的名字萏字同意,我但要去說芙蕖的好處,可不是明顯自賣自夸了么?我正囁嚅難言,她卻驀地自袖中取出一方素錦繡帕輕輕鋪開,其上一朵綠葉粉荷,露珠盈盈,栩栩如生。我登時驚住——這、這不是我的繡帕么?自那日回去后便發現丟了,后來突然得了傷寒便沒有顧得上找它,卻不想她竟在靜妃的手里,這是怎么回事?
她輕笑,迎視著我滿臉的驚詫,纖如新筍的指尖自那芙蕖上緩緩掠過。
“周萏,為何不肯告訴紋錦你的名字,若不是這方繡帕,本宮只怕沒這么容易能夠尋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郁猝,郁猝,郁猝的要死了,爪子被蚊子咬了N個疙瘩,又被我自己無意中撓破皮了,好疼啊,打字疼,干啥都疼,十指連心果然不是說假的,哭!
——————期待正文的親人不要郁悶了,頤妃番外就剩最后一段,洛盡快寫完,發正文:)
曉來誰染霜林醉—頤妃番外(四)
我腦中轟得一聲,雖千萬次地想過是否要去將那天救了她的事當作自己晉升固寵的跳板,可卻怎么也沒想到她竟會在找我。我心底登時復雜不已,三分驚詫,三分驚喜,三分慶幸,還有一分,卻是怎樣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與不安。“娘娘是說……您在找我?”
她含笑點頭。“那日你救了本宮,水中糾纏時你的繡帕勾在了我的衣裳上。我醒來后便想要尋你,可因為一件意外,紋錦卻被皇上打入了暴室受罰,其他人也說不出你究竟是誰,我于是猜想你應當是今朝入宮的秀女。去了謐秀宮一打聽,聽說有個小丫頭在大選前一晚突然得了風寒,白白的失了覲見帝后的機會,我便想怎會這樣巧呢?再一打聽,那個小丫頭名叫周萏……我于是便知道,她定是我要尋覓的人了。”
“池上芙蕖凈少情……周萏,你為何要救我?我不一定會助你謀寵的。”
我一驚,只當她已瞧出了我的心思,心底竟隱隱生了極大的抵觸,不愿她如此看待我,本能地辯道:“我沒想那么多!”
她不語,只沉吟著凝視著我,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很是平靜,然而平靜中卻又似醞釀著什么我一時看不分明的情緒。
我幽幽道:“您是娘娘,我會救,您不是娘娘,我一樣會救的。”我想起她溺水后意外滑胎一事,又想起她方才話語中那淡淡帶過的一句“一件意外”,心下不由得很是傷感起來,眼見她現下故作的云淡風輕,我輕聲道:“饒是如此,也沒能救得了娘娘腹中的骨肉,周萏又何敢居功?”
她目中一黯,轉而望向了澄凈的湖面,聲音便幽幽地傳來。“你也知道了?也是,搞得那樣的熱鬧,這宮中如今只怕但凡是有些生氣兒的,都知道了罷。”
“娘娘請節哀。”我垂首恭謹道,“我有句斗膽的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她驀地側眼睨著我,眼神幽邃而深不可測。“但說無妨。”
我正色道:“娘娘初初小月,按道理說應當好好臥床靜養才是,實在不該獨自一人出來走動吹風。何況……”我驀地想起那橋上的油污,一時有些猶疑不定,覷眼瞧了瞧她,卻見她一臉平靜坦然地望著我,靜靜等著我的話。我在她清幽的眼神中驀地心中一動,再不多想便說道:“何況娘娘此番失子,我以為并非天災,而是人禍!娘娘獨自一人出行,實在是太過冒險。”
“哦?”她微微挑眉,望著我的眼神慢慢幽凝了起來,“周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你可知茲事體大,你可知你簡單的一句話會引發怎樣的后果?”
我一怔,這才后知后覺地惶恐了起來,“娘娘——”
她卻驀地抬手制止了我,起身走到了我身邊,“周萏,此事就此揭過,從今而后都不要再提,你明白了么?”
“可是——”我仍是無法理解她的用意,皇帝如此偏寵于她,為何她卻寧可委曲求全,連親身骨肉被害,險些丟了性命都可以不去計較?
她望著我一臉不解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的模樣,幽幽嘆了口氣,“傻丫頭,你要在這宮中存活下去,活得比誰都還要好,還要風光,你要付出的代價也自然是別人所不能理解,無法比擬的。不錯,我此番小月的確是有人從中作祟,可你一個剛進宮的小丫頭都能看出的事,皇上如何便看不出來?皇上誅殺了失足的公公,連紋錦都被打入暴室,皇上為什么要這樣做?難道,你當真以為皇上是為我的身體急慌到失去理智了么?”
我訝然不已,“可皇上待娘娘的心意——難道皇上竟是為了替那存心陷害娘娘的人遮掩么?”
她嘆道:“心意自然是不假的,只是他既身為天子,總有許多的無可奈何,不得不為。”
她望著我輕輕一笑,那笑容太過清澈也太過溫軟,我不由得怔在了當下,這樣一個外傳清高冷淡,榮寵一時無二的妃子為何會對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女子如此溫和禮遇?原是為著我救了她,可是也不盡然罷?當時的情形即便我沒有下水救人,那起子奴才們自然也會下水去救,既如此她又何必如此善待于我?竟對我這樣推心置腹地說話。
晨風中她左頰側一綹碎發便慢慢從鬢邊滑落了下來,撲簌簌地打在了她細膩的頰上,有幾絲甚至拂上了她描墨般秀致的眼睫。我見她猝然蹙眉,心頭一動,信手便自自己頰側撥下了一枚很是素淡的芙蓉色玉頭鈿仔細地為她將那綹碎發別住了。我慢慢后退了一步,望著她鬢邊那粉嫩的一抹淺紅,由衷笑道:“娘娘若不嫌棄,便暫用著罷,今晨的風倒是不小。”
她卻似乎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怔怔地望著我。她的身量本便沒有我高挑,與我平行而立時,便需微微仰首才能與我目光相對。此番她這樣望我,淡金色的朝陽鋪灑在她面上,白皙如瓷的肌膚卻似緩緩沁出了一抹淺淺的妃紅。她的容貌原是清妍中透著淡淡的冷漠,然而此刻襯著這一抹妃紅,竟莫名地漾出了一份無法言喻的嫵媚。
緣分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我與她分明是初見,不,認真算來其實應是第二次相見,可對著她那雙沉靜到如寒冬的古井般清冷無波的眼瞳,我卻不覺得冷漠,反倒有一股無法言喻的熟悉感與親切感。似遠似近,若有若無,輕悄悄地就從自己都未敏感察覺到的認知深處生長起來,流轉無痕。
好一會她才恍惚反應過來,忙振袖側身,輕輕撫了撫我為她別在鬢邊的那朵頭鈿,微笑道:“如此,本宮便欣然領受了。”
我望著她被風勢吹起,獵獵作響的衣裙下擺,襯得她卻是愈發地嬌小柔弱了。我有些擔憂,忍不住道:“我送娘娘回宮罷?娘娘的身子是實在不宜招了風了。”
她卻輕笑:“你可記得要替本宮保密。”
我一怔,“什么?”
她莞爾一笑。“任誰問起,記得只說本宮不過是在昭陽殿外走了走,可千萬不要說出竟是在北園撞見的我,你不知道,紋錦和品秋嘮叨起來時有多可怕。”
我啞然失笑,為著這樣沉靜威儀的女子私下里竟也有這樣天真有趣的一面,心頭竟而浮上一絲無法描摹的溫軟,我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