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洪水如期而至。
    當(dāng)日跟著丹青去幫忙盜墓的趙儉回來了，丹青卻沒有一起回來。
    “公子說，有一部分瀕危作品，要馬上搶救，還須幾天工夫。”
    “他人在哪兒呢？”
    “呃……這個……他們都在封蘭山上。”
    “你說什么？”承安跳起來，“現(xiàn)在封蘭山已經(jīng)被洪水圍困，還不知什么時候能退下去——趙儉，你怎么不把人敲昏了給我?guī)Щ貋恚浚　?br/>     趙儉心想，親愛的陛下，你要能對著丹青公子也這么有氣魄就好了。臉上依舊畢恭畢敬：“公子說，和他在一起的都是老江湖，不會有事的，請陛下不要擔(dān)心。”看承安一臉無奈和擔(dān)憂，又補一句，“我看，和公子在一起的那些人很有點兒來頭，對他也十分尊敬愛護，他們的行頭確實齊備，應(yīng)該不會有事。”
    承安嘆口氣。算了，他娘家實力雄厚，不用我操心。
    洪水真正到來，民心反而安定不少。當(dāng)然，其中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帝陛下一直留在楚州沒有離開。
    各項具體的事情，自有底下人去做，承安的任務(wù)，就是輪番到各處移民安置點出現(xiàn)、點頭、微笑、慰問、演講……又到沿江其他正在努力防洪抗洪的地方鼓舞士氣。
    由于事先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決城放水，所以最初來勢洶洶十分嚇人的大水很快緩了下來，沿江各地只要提高警惕，仔細(xì)監(jiān)督，守到洪水慢慢退下去就好。上游又傳來好消息，雨已經(jīng)變小，看樣子快要停了。
    這一番辛苦，可以說是對登位不過兩年多的年輕皇帝和他的朝廷的一次全面考驗。概而言之，還算令人滿意。與此同時，也是對楚州各級官府的徹底檢閱，卻暴露出不少問題。
    比如有的地方官不愿接納移民，或者安置不當(dāng)，引起小規(guī)模嘩變。比如有的地方城墻年久失修，被洪水泡了兩天居然毫無征兆的全面倒塌，造成巨大的人員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有的地方常年治安不良，在此危急關(guān)頭，趁火打劫成風(fēng)。至于借著派送移民安置費大發(fā)國難財?shù)墓賳T，也不在少數(shù)。
    趙承安是什么人啊？趁此機會，一邊放一邊收，一邊哄一邊打，一邊提一邊撤，等到洪水退下去，開始商量災(zāi)區(qū)重建事務(wù)的時候，整個楚州官場，幾乎全部清理整頓了一遍。
    后期比較為難的是，沒錢了。如果緩上兩個月，朝廷還是能周轉(zhuǎn)過來的。問題是，眼下短那么一點兒。
    正在這時候，淄城舶務(wù)轉(zhuǎn)運司按察使舒至純派人把第二筆稅款直接送到了身在楚州的皇帝手里。本來就是提前上繳，其他地方能照常送來已經(jīng)非常不錯，這個舒至純，居然有本事額外弄到錢，是個人才。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不管他是怎么張羅出來的，應(yīng)了急啊。問問其他人，對舒大人風(fēng)評相當(dāng)不錯。承安想，回去就提他做戶部侍郎。自己手下，會省錢的不少，會弄錢的不多，這個舒至純，沒準(zhǔn)是戶部尚書的料子。
    第十天，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皇帝陛下鑾駕不日即將回京。承安在州府潭城等得心急火燎，終于看到趙良把丹青領(lǐng)進來，氣得撲過去又掐又咬：“可惡……讓你到處亂跑，到處亂跑……你不知道我會著急么？萬一……萬一……”
    “恁多廢話……”丹青低低的抱怨著，一邊解自己的衣裳，一邊貼了上去，堵住他的嘴。
    “嗯……丹青……”
    喏，各位，看見了，實際行動才是最好的安慰。
    丹青陪著承安回京。
    隨行人員中不知內(nèi)情的，看皇帝陛下興致高昂，一心覺得是因為抗洪救災(zāi)取得全面勝利的緣故。皇上向來心系百姓，著意民生，這次把可能釀成超級大災(zāi)的洪水問題圓滿解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也是很好理解的。
    一路上，天氣越來越冷，眼看就要入冬。皇帝鑾與之內(nèi)卻是一片春意融融。
    承安正摟著丹青說話。頭兩日，只顧行動，顧不上說話，后兩日，忙著審問別后情形——雖然他的大概動向是知道的，但是自己不敢也不愿派人跟得太緊。
    直到現(xiàn)在，才有功夫問起盜墓的事情。
    “你們拿到東西不馬上走，怎么上封蘭山待了這么些天？”
    “進去以后才發(fā)現(xiàn)，有一部分字畫年頭太久，紙張絹綾的質(zhì)地也和現(xiàn)在大不一樣，很可能見光就要褪色，見風(fēng)就要散架。只能盡量保持原樣裝到密封盒子里——多虧你派的人是高手啊，才能和藍大爺他們一起，幾乎不帶任何震動的把東西拿到山上。”說到這里笑一笑，“我只知道該怎么拿，真讓我拿這么遠(yuǎn)可做不到。”
    “那樣陰穢之地，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藍家的歷史差不多和江家一樣長，有的是門道，不用擔(dān)心。”接著回答上一個問題，“我們主要是急著找地方把那些字畫救下來，就選了距離最近，不會被淹沒的封蘭山。本來也打算要在考城逗留一些天，所以東西帶得很足，應(yīng)付有余。”
    半瞇著眼睛，顯出神往而又得意的表情：“接下來的事，就要靠我了。字畫一展開，立即把涂滿了明膠的蠟紙平粘上去，整個固定住，等半干的時候再慢慢揭下來，這樣，短期內(nèi)就不會褪色散架了。拿回去以后再重裱不遲。這一招是藍大爺教我的，但是我干得最快最好，毫厘不爽，哈哈……這可不正應(yīng)了那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么？可把他氣死了……”
    承安大笑。
    “有兩幅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我趕著把樣稿臨出來，這才耽擱了兩天。要不是著急來見你，我就跟他們回去了……”
    “你敢！”承安埋頭一通狂啃。
    丹青一邊扭一邊喘，斷斷續(xù)續(xù)：“哎……跟你說正事……真的……是正事。”
    “我倒看你有什么正事好說。”承安不肯罷休。
    “真的……傅問津的墓穴里，盡是金銀珠寶，他的內(nèi)棺……純金打造……我們只取了字畫……該死，承安……住手！”聽出不尋常了，把他抱起來坐好，兩人認(rèn)真說話。
    “我們出來的時候，做了點手腳。就算洪水退了，也不容易發(fā)現(xiàn)。你派人去淶城藍府，找藍玄藍二爺，把那些東西取出來吧。不管做什么用，總比埋在地下強。”
    “藍府怎么會答應(yīng)？”
    “藍家的規(guī)矩，只取字畫，不取金銀。我已經(jīng)說好了。”
    承安心想，這些專業(yè)人士的職業(yè)道德，真真不可小覷。他們的操守，比一般士子官僚好得多。當(dāng)然，要說職業(yè)道德最高尚的，就是眼前這個了，不要命啊。
    “另外，藍大爺說，這批字畫能得救，皇帝陛下功不可沒，按江湖規(guī)矩，出手之后，給陛下三分之一的收益。”丹青笑嘻嘻的望著承安，“我也替你答應(yīng)了。”
    哈，有意思。承安大樂。笑道：“三分之一，能有多少？”
    “具體我不清楚，不過現(xiàn)在海外市場擴大，行情漲得厲害，怎么著也得五萬八萬吧。”看承安有點不以為然，補一句，“黃金啊。”
    承安嘆氣：“還真是不少。哎，以后還有這種機會別忘了叫我。”
    丹青白他一眼：“堂堂一國之君，打這齷齪主意……”
    承安邪邪一笑：“丹青，你跟我什么關(guān)系？是誰找我要人去盜墓來著？”
    兩人嘻嘻哈哈，摟做一團，繼續(xù)之前未竟的事業(yè)。
    待得云收雨歇，丹青躺在承安腿上，慢悠悠的道：“這批畫的收益，我有三分之一，也歸你了。藍大爺說，藍家世代居楚州，本鄉(xiāng)遭難，不可袖手，所以藍府那三分之一，也一并拿出來給你使用……我瞧著你要用錢的地方實在多，聽說宮中甚是節(jié)儉，省能省出幾個錢來？……”
    承安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從前你說自己是東家的搖錢樹，我看是我的搖錢樹還差不多……”
    洪正三年九月，丹青在弘信宮住下，十一月離開，回乾城陪師傅過年。
    洪正四年春天，著手準(zhǔn)備異域之行。
    五月，到了涼州州府韞城。
    涼州分號東家賜名“奎星樓”，以奎星乃西方七宿之首，又“屈曲相鉤，似文字之畫”故也。聽起來倒不像賣字畫的，像個酒樓飯館。
    “奎星樓”的掌柜是鶴哥，常駐在此，技術(shù)行政兩手抓。江自修另外派了兩名執(zhí)事過來幫手。生宣和玉版也是身兼兩職，既負(fù)責(zé)生產(chǎn)，又負(fù)責(zé)外聯(lián)銷售。丹青到的時候，他倆出關(guān)未歸。
    丹青于是一邊飽覽西北風(fēng)光，一邊幫鶴哥干活，一邊等生宣和玉版回來，帶自己走下一趟域外之行。
    六月，他們回來了。七月，終于再次出發(fā)，捎上了丹青。整個商隊一共二十多匹駱駝，加上雇來的保鏢，足有三四十人。
    生宣道：“這一趟恐怕得年后才能回來，得多帶些御寒衣物。”東西雖然多，最值錢的其實只有十來個卷軸。此外是些文房四寶，普通字畫，利潤也很可觀。
    過了夜泉，出了冷月關(guān)，入眼就是無邊瀚海，千里大漠了。
    八月里的一天，商隊在一處綠洲休息。有人找了過來，求見丹青。竟然是照君來親臨。
    “公子，”君來行禮，因為連日趕路加上擔(dān)憂，很有幾分萎頓，“陛下病了，想念公子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