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四起,露水打濕了行人的衣袖,留下些不甚顯眼的水跡。
鄭御史家門前。
有一小童將門拍的砰砰作響,門里傳出道不耐煩的問話聲。
小童卻沒應,只不停的敲門,終于將里頭的人激了出來。
“一大早敲敲敲的,誰啊?”
裹著件半舊灰袍的中年人,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身上卻很有些兇戾氣。
他皺著眉頭喝問時,將那小童嚇了一跳。
小童動作飛快的掏出懷里皺皺巴巴的紙,離的老遠朝那中年人丟了過去,轉身便跑了。
中年人剛開了門,迎面就叫那紙糊了一臉,他呸呸兩聲將紙吐開,朝那跑遠了的小童罵了句什么。
“小崽子別讓我抓著了。”
嘴里罵罵咧咧的,中年人往回走,他的視線卻不經意的瞥見,那紙上似乎是寫了東西。
他鬼使神差的將那紙撿起,展開一看,登時就愣住了。
……
今日的早朝格外平靜。
往日里總有大臣要為了些小事吵的不可開交,你來我往的很是熱鬧。
今日卻像是被一同下了藥似的,大家都異常默契的沉默著。
直到魏九將那句熟悉的話說出口時,才終于有人站了出來。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魏九的話音剛落,御史臺的鄭御史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到了殿中央。
眾人的目光頓時朝他匯聚過去。
察覺到那些視線時,鄭御史不經意的拉了下自己的袍角。
但凡離得近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底氣不足。
“奏。”
上頭魏九的聲音傳來,邊上的朝臣便更加安靜。
恢宏的大殿中央,鄭御史站在其上,他高昂起頭,語氣格外正經肅穆。
“臣要參昭華郡主!”
意料之中的人,意料之外的人。
這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收到了消息,大家卻始終沉默著,等著一個出頭鳥,鄭御史便在此時站了出來。
“何事?”這次是皇帝在問。
鄭御史無比確切的知道,昭華郡主的確深得盛寵。
今日他奏的這事,真論起來算不得大事,但他要是將此事捅到明面上,那之后的事,就誰都說不準了。
他早已下定了決心。
鄭御史高聲道,“臣要參郡主擅闖大理寺,強行帶走案犯,以女子之身妄議朝政!”
話音落下的那刻,鄭御史自己都愣了下,更別提旁人。
殿內安靜了片刻。
鄭御史微垂著頭,只盯著腳下的金磚,仿佛能從上頭瞧出花來。
四周肅立的眾官中,漸漸有了些動靜。
鄭御史隱約聽見哪個人在說,那可是昭華郡主。
沒聽到這句話便罷,這話叫鄭御史聽進耳里,他便更加惱恨。
見無人回應,他揚聲,“陛下的家眷事亦是國事,皇室子孫受百姓供養,如何能越俎代庖,將手伸進官衙里頭?那以后豈不是隨意來個皇子公主,都可插手政事了?如此,又如何對得起天下萬民的期望啊陛下。”
話說完,他深深跪了下去,額頭觸到金鑾殿的金磚,朝著殿中最高處的那龍座拜了一拜。
鄭御史的額頭一片冰涼。
他回想起自己高中前的抱負,這些年在御史臺的清閑日子,對今日的做法更加篤定。
他終會站到人前。
龍座上的景平帝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有離他最近的魏九隱約瞧見,他目中掠過的那一絲凌然之氣。
他語氣極平淡,“既如此,那就將一應人都帶來,你們也看看,朕對不對得起天下黎民。”
皇帝最后這句話,簡直如平地驚雷,激得眾臣連稱不敢。
皇權大如天的時候,皇帝的威嚴又豈容他們質疑。
蕭崇林被喚來,沉默著聽完景平帝的御令后,低頭應是。
轉身出大殿時,他不經意地瞧見,連著多日不曾休沐的二皇子,恰巧在今日告假了。
他帶著數十個禁衛軍,一路疾馳去了大理寺。
他見到了才分開不久的封浮霜。
“郡主。”蕭崇林低頭見禮。
封浮霜扶他一把,道,“統領可是來召我進宮的?”
“是。”蕭崇林點點頭。
此時還沒到下朝的時候,他找上門來,自然是皇帝召見。
封浮霜便笑笑,“您等我片刻。”
蕭崇林早瞧見了,她身上衣裳仍是眼熟的那件。
當下便知昨夜應當發生了不少事,他并未催促,只輕輕頷首,示意手下人先去找其他人。
他在原地等著。
封浮霜轉身的片刻,蕭崇林聽見那熟悉的小丫鬟在哭喊,“主子!嵐姐醒了。”
是云韻。
封浮霜的動作明顯頓了下,很快她便反應過來,大步朝云嵐在的那屋子去了。
剛踏進門,封浮霜就聽見了云韻細微的哭聲,像是被壓抑在喉嚨深處,透出股深藏起來的悲傷。
她有些恍惚。
上一次聽到這樣的哭聲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云韻死在她懷里時,云嵐的哭聲。
……
封浮霜不敢再想,直直朝屋里看去。
床上躺著個瘦弱蒼白的女子,容貌清秀,氣質溫雅。
云韻正伏在她床頭小聲慟哭。
封浮霜再清楚不過,云嵐貫是個脾氣好的,從沒跟人起過爭執,更遑論旁的,這回卻因著她,她幾乎丟了命。
向一旁明顯疲累狠了的太醫道了聲謝,封浮霜在她床邊蹲下身。
她輕聲喚,“云嵐。”
床上的女子早留意到了自己主子進來了,目光便一直停在她身上。
此時聽她喚自己,顧不上太醫的交代,連忙應聲,“主子我在。”
話剛說完,她便驟然覺得傷處一痛,還沒直起的腰徹底癱軟在了床上,額頭滲出了些冷汗。
封浮霜輕按住她還想再動的身子,語氣有些冷,“勿動。”
云嵐身子僵住,在封浮霜不容置疑的視線下才慢慢軟下來,小聲喚她,“主子。”
“嗯。”封浮霜應了一聲,替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聲音聽不出情緒,“好好養著,有事之后再說。”
云嵐這時有些急了,她緊握著封浮霜那只手,慌忙開口,“二皇子必然是沖您來的,我們……”
封浮霜對她此時擔憂的心情再清楚不過,她緩聲安慰,“無事,你養好了自己的身子,才能幫我。如今舅舅喚我進宮,我只囑咐你們幾句便要走。”
云韻與云嵐便都安靜了下來,靜靜聽她說話。
“今日的事來的突然,府里有些東西尚未歸置,云嵐若是閑不住,你就幫著云韻,將那些東西登記造冊,我不久后便要用。”
云韻連連點頭,云嵐目中也有了些神采。
封浮霜接著道,“府上其他事,你們與吳嬤嬤商議,但凡有拿不準的,就去問聞肅,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云嵐即便此時還恢復,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仍是擰起眉。
“主子……”
封浮霜知曉她想說什么,抬手打斷,“有些事我早與他吩咐過,他自然知道我心思。”
云嵐將心中的不安按下,輕輕點點頭,“是。”
又說了幾句,封浮霜很快便離開了。
在侍女的侍奉下,封浮霜潔面換衣。
她讓人在臉上淺淺涂了些粉,將眼下的青黑遮住,才朝等候許久的蕭崇林走去。
“我們走吧,統領。”
她笑得實在溫暖,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為何被召。
蕭崇林心緒復雜,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