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眾人垂首肅立，一片沉默。

　　外頭響起動靜時，有站在后頭的小官偷偷回頭，就見面色沉沉的禁軍統領帶著一人進來了。

　　他趕忙回身，在一片肅然的氛圍里，心慌忙間漏跳一拍，手指不由自主的顫了下。

　　他方才與蕭崇林身后那人對視了一眼。

　　此時回想起來，只覺心驚。

　　他從沒見過往日傳言里的昭華郡主，只知道是個受陛下寵愛，行事肆意妄為的主兒。

　　今日與他對視的那人，卻帶給他比險淵還要厚重的壓力。

　　與她對視那一眼，他只來得及發現她眼中那毫不遮掩的欲望，那是這殿中人人眼里都有的東西。

　　只這東西，出現在一位頗受圣眷的郡主身上，著實叫人納罕。

　　小官雖已低下頭，余光卻仍瞧見了那位郡主的裙擺。

　　那衣裙格外華麗，金線細細密密的盤旋其上，勾勒出一角鳳凰紋來。

　　她腳步從不曾踏錯，堅定的朝著殿中最高處那人去了。

　　景平帝高坐龍椅，從封浮霜進殿開始，他的目光就定定落在了她身上。

　　看她一步步朝殿里來，他隱約間，仿佛瞧見了封溢清。

　　他那時也是如此出現在眾臣面前的。

　　在景平帝剛剛登上皇位，還坐不穩那個位置時，封溢清一力擔下了壓住邊境動亂的擔子，為景平帝掃平阻礙，給了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景平帝那時沒想過，他會就那么一去不回。

　　“見過陛下。”

　　清亮的女聲響起，大殿中眾人的視線盡皆落在了她身上。

　　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景平帝回過神，語氣沒了之前的冷肅，“起來吧。”

　　有那心思靈巧的，只從皇帝這一句的口氣中，便聽得出今日這事的結局。

　　不出他們所料的，皇帝并未要求昭華郡主解釋什么，反倒問起了鄭御史。

　　“你要與昭華對質，如今她來了，你的證據呢？”

　　鄭御史早等的心焦，好容易等到了人，皇帝的怒氣竟像是朝著他來了一般。

　　鄭御史雖早有準備，卻仍是被這不講理的話堵了下。

　　看樣子，這全天下的長輩都一個樣。

　　自己家的孩子，什么都是好的，但凡出了什么差錯，那也指定是旁人的問題。

　　他斂住心中雜念，轉身朝封浮霜施了一禮，起身后，毫不客氣的朝她發問。

　　“郡主昨夜可是不在郡主府？”

　　他這句話剛出口，魏九便想開口阻止，這人當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對郡主說話。

　　哪知他還沒言語，封浮霜就爽快認了。

　　“本宮昨夜，是在大理寺歇的。”

　　魏九未出口的話頓時堵在了喉間，鄭御史的下一句話也哽住了。

　　景平帝略略皺眉，但他并未阻止封浮霜的動作。

　　封浮霜笑道，“大人還有何事想問？本宮絕無虛言。”

　　鄭御史早做了今日要與多人舌戰的打算，誰知他想象中最大的刺頭兒，最應與他爭辯不休的昭華郡主，卻如此爽快的承認了事情。

　　他并不信她的話，于是追問，“郡主昨日擅闖大理寺，可有此事？”

　　“是。”

　　她竟又認了。

　　鄭御史如臨大敵。

　　這情況是他從未想過的，如今要如何應對？

　　心念電轉間，鄭御史厲聲喝問，“郡主既清楚自己行事肆意妄為，為何還敢以身試法？您莫非是未將陛下放在眼中？”

　　這話著實誅心，眾人心中具驚。

　　但凡換個皇帝不如何熟悉的，只這一句指責，便足以叫那人被皇帝厭棄。

　　哪里還有資格站在這大殿上為自己爭辯？

　　封浮霜挑了挑眉，語氣說不出的困惑，“大人何出此言？”

　　鄭御史惱了，這人分明是揣著明白在裝糊涂。

　　“郡主乃皇室宗親，又是女子，何時能插手大理寺的事了？您還大張旗鼓的闖進去，可將我朝律法放在眼中？”

　　殿里想起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不少人都覺得鄭御史這話說的沒錯。

　　他們是費了多少力氣才站上這朝堂的，又有多少人能在衙門里做主。

　　但凡代入自己想想，都覺這事情實在荒唐。

　　一女子罷了，就算是皇室宗親，哪里能做他們的主？

　　于是，不少人出聲附和。

　　“是啊，郡主此舉，實在是不妥啊。”

　　“誰說不是？我記得昨日，大理寺卿可不在大理寺，她如此闖進去……”

　　這人的話還沒說完，魏九就開口喝了聲。

　　“朝堂之上，不得妄言！”

　　鄭御史的話進了耳里，封浮霜神色不動，她看著站在身側的鄭御史，了然道：“大人可親眼瞧見了本宮硬闖大理寺？”

　　不等鄭御史開口答話，她又問，“倘若沒有親眼瞧見，您又是如何知曉的？若有人將消息告知您，那人難道沒另外說另一句話？”

　　鄭御史的思緒不由得被她帶跑，聽了這話，下意識回，“什么話？”

　　封浮霜卻不再理他，她深吸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下一刻，咚的一聲響。

　　皇帝面色微變。

　　竟是封浮霜朝他跪了下來。

　　方才那聲響，正是她膝蓋與地面相撞時的動靜，聽得人牙酸。

　　景平帝心中火氣本就大，此時經她這么一激，恨不得立時就讓人那御史拖出去亂棍打死。

　　但他好歹還留存了些理智，竭力維持著冷靜，他緩緩道：“這是要做什么？”

　　封浮霜拜了下去。

　　她話中帶著些許悲色，“請陛下遣我回涼州吧，那時，或許不會有人如此……”

　　她的話還沒說完，鄭御史就想開口，沒奈何他早已注意到，皇帝看他時不善的目光，此時只得住嘴。

　　其他人更是一驚。

　　他們倒是都清楚，這位郡主的父親曾在涼州任過都尉，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

　　如今的涼州，甚至未曾全在朝廷掌控中，這么個嬌嬌弱弱的小娘子去那地方，非得讓人活吃了不可。

　　皇帝更是面色陰沉，“鄭愛卿若是毫無證據的污蔑昭華，你與你的親族，倒也不必再京城待了。”

　　鄭御史從沒如此被皇帝稱呼過，第一次有了愛卿這名頭，竟然是在此時。

　　他苦笑道，“臣如何比得上郡主勢大？就幾日前您都不知從何地帶回來了，不計其數的金銀珠寶，更兼圣眷濃厚，哪里是我等能比的？”

　　話里有兩個點，清楚的叫人捕捉到了。

　　一是他沒有證據，是因為郡主勢大。

　　二則，郡主前幾日不知從何處帶回來了大批財寶。

　　他終于將話說出來了。

　　封浮霜在心中默默開始盤算這人的師生舊友，要在一日之內說服這人，非得相熟的人不可。

　　他或許不是二皇子的人，但他身邊告訴他這消息的男人，極有可能正是封浮霜要找的人。

　　封浮霜仿佛突然想起來一般，轉頭看了鄭御史一眼，淺淺笑了下。

　　“這事牽扯的人頗多，本宮就與鄭御史做個了結吧，若您不想了結，本宮即刻動身前往涼州也可。”

　　有那方才覺得她行事不妥的大臣，此時都在人群中暗暗點頭，覺得這態度還是可取的。

　　起碼這昭華郡主，是當真想要將這事解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