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片寂靜。
眾人都等著鄭御史回話,他卻直直盯著封浮霜,像是想從她臉上瞧出些不同來。
今日之事的要緊處本該落在她身上。
他也早備下了說辭,哪想她竟是不打算將昨日的事清清楚楚道明白,如今他該說什么?
鄭御史腦中想法飛速涌現,他頓了片刻后開口。
“郡主是一力認下了下官參您的罪責?”
“是。”她回。
鄭御史步步緊逼,“您如此爽快的將事情擔下來,難不成這其中還有旁人未知的隱秘?”
封浮霜道,“并無。”
鄭御史半個字都不信,他冷笑一聲。
“郡主這招以退為進,使的實在好,難不成這天下的道理,就如此被扭曲了?
您爽快認了罪,連這其中細節都不與人言就要匆匆前往涼州,以后人論起來,豈不是下官將您逼走了?”
御史臺的人都站在大殿右側,聽了自己同僚這話,個個都將頭埋的死死的。
唯有一個站在后方的男子,目光緊盯著鄭御史,鄭御史話音剛落,他就抬步想往殿中去。
一旁有那眼疾手快的趕忙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這才沒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御史臺又出一個刺頭兒。
被他拽著衣袖那人卻顯然是個沒良心的,他竟動作極大的揮手,想要掙脫拖拽。
這下的動作是徹底將周圍人的視線引來了,那人連忙松手,自己躲進了人群中,再不管那樂意出風頭的人了。
御史臺這邊的動靜自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輕皺下眉。
魏九就要叫人將那莽撞的御史拖出去時,卻見皇帝抬手制止。
魏九有些詫異,仔細一看底下那人,這才恍然大悟。
站到殿中的御史,穿著御史臺最次等的官服,人卻板正挺拔,樣貌也頗為出挑。
只那眉目清正的臉,就叫人對其好感大增。
更別提,這人還是實實在在幫著郡主做了幾月事的。
魏九這下知道了內情,也不著急喊人了,他有些好奇,這御史如今站出來,是想做什么呢?
要知道,今日這事,牽扯進了大理寺與御史臺,還有一位頗為受寵的郡主,如何讓人不忌憚?
那幾位老臣,可都還沒發話呢。
閆燁沒想做什么。
他雖不明白封浮霜的打算,但多日與她相處,他早知她的性子。
何況她方才那一番話,分明是在說這事另有內情。
他本不打算出這個頭。
但越聽,他心中那股無名火就燒的越旺。
待鄭御史將那句“難不成這天下的道理,就如此被扭曲了?”的話說出口,閆燁終于按耐不住了。
要論不滿,他早攢了一肚子氣,從人在揚州被刺殺,到回京路上的風波,樁樁件件都叫人窩火。
只是無奈,他那幾月所行之事,實在不能對外人道,這才竭力忍下這口氣。
誰知才回京幾日,又鬧出這么一遭。
他不必細想,也知道他們那幾月的動作到底是驚了人,這才招來禍事。
鄭御史那話倒是沒錯,他不信這天底下沒有說理的地方。
閆燁朝皇帝行禮,緊接著就面朝鄭御史,微微蹙眉道,“鄭御史這是做甚?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御史臺平日里全是這樣行事的。”
鄭御史被他這一通陰陽怪氣的擠兌搞得臉色發青,沒忍住大喝道:“怎樣行事?本官有何處疏漏,竟讓你這黃口小兒在本官面前賣弄起來了?”
鄭御史平日在御史臺雖算不得顯眼,但好歹也是個有十幾年資歷的老人了。
又怎么能忍了閆燁這么個,剛進御史臺不久的小角色在朝堂上駁他面子。
閆燁垂下眼,聲音低了些,“下官怎敢駁了鄭大人的話。”
鄭御史整張臉都黑了,但落在旁人的中,倒像是他在欺壓人一般,倒叫他不好再與他爭起來。
但鄭御史心中的郁氣,一時半會卻是怎么都消解不了的。
于是他將矛頭再次對準封浮霜。
“郡主對朝堂的滲透,當真是我等不能及的,連這么個微末小官也為您抱冤,可見平時是沒少下功夫的。”
閆燁臉色微變,卻一時找不出話來回,封浮霜此時的面色也冷下來。
“大人慎言!”她語氣中帶著明晃晃的警告,卻叫鄭御史更加失了理智。
他有些口不擇言了,“郡主為了個婢女都敢擅闖大理寺了,竟還叫本官慎言,莫非是您的行蹤行事已叫人發現了,才敢如此狂妄。”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鄭御史額頭上滲出些冷汗來。
他不該提起這事的。
萬一將二皇子牽涉進來……
他正擔慮此事,就見封浮霜目光兇狠的盯著他,鄭御史莫名生出些快意來,也不懊悔了。
他朝皇帝一禮,揚聲道,“臣所言句句屬實,并未有半句虛言,殿外證人證物已經候著了,還請陛下明鑒,將他們宣召進來一一對證。”
魏九朝皇帝看過去,卻沒從自家主子面上看出些什么,他便默默垂下頭。
就聽皇帝喜怒不辨的話傳進耳里。
“準。”
殿外等候多時的幾人魚貫而入,在眾臣面前畏畏縮縮的匍匐在地,聲還帶著些顫,結結巴巴的問安。
“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工部尚書眉頭一皺,對這些人很是看不上眼,連帶著也不如何信那鄭御史的話。
這些人也不知他是從何處找來到,如此粗鄙,怎能帶來面圣。
但鄭御史顯然不在意這些。
他上前將幾人扶起,目光掃了眼封浮霜,語氣和緩了幾分,“你們幾人,將昨日對本官所言之事再講一遍,朝堂之上,沒人能拿你們怎么樣。”
幾人中,一年約四十的中年人整個一縮,一雙吊梢眼覷了眼鄭御史,又看了眼封浮霜。
他垂下頭,聲如蚊蠅,“這位女郎前些日子在我們店里歇過腳,我認得她。”
鄭御史眼睛一亮,大聲將那人的話復述一遍。
眾臣面面相覷,鄭御史又問那人。
“前些日子是什么時候,你說具體些,幾月幾?”他面上帶著股不正常的瘋勁,那中年人不敢抬頭看他,只伸出雙粗糙的手盤算起來。
“今兒是五月七,那日是四月十七,四月十八,四月十九……”
殿內一片寂靜,只那中年人絮叨的聲音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