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一輛馬車低調地從郡主府側門駛出。
車輪壓過青磚發出的脆響驚醒了不遠處衣衫單薄的男人。
他抬頭看了眼這邊,見馬車去的方向熟悉,復又低下了頭。
馬車慢慢悠悠地駛向皇宮,在宮門處被攔了下來。
今日值守宮門的,并不是往日里熟悉的侍衛。
云嵐絲毫不意外,探出頭去與侍衛交涉,拿出郡主府的令牌表明身份后很快被放了進去。
她坐回車里,看著斜靠在軟枕上,眼下一片青黑的主子,難掩擔憂。
昨晚上的香是她親自點的,她也在主子寢居外守了一晚,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誰知主子很早就醒了,吩咐她準備馬車進宮,說是去請安,但往日里從沒有這么早過……
馬車很快停住。
因著時辰還早,皇帝還未上朝,但乾清宮已經熱鬧起來了。
來往的宮女內侍雜而不亂,腳步輕快地穿梭在宮殿中。
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口,有人上前詢問,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下來。
這人他們可再熟悉不過了,不正是被他們這位陛下捧在掌心中的昭華郡主。
很快這消息就被通傳了進去,魏九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了宮門口。
“您今日怎的來的這般早?”他人還沒走到跟前,話已經傳到了封浮霜耳中。
她輕輕笑了下,不答反問,“陛下起了嗎?”
魏九有些訝異,郡主在外人面前從不逾矩,但在親近的人面前,從來只喚陛下舅舅。
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聽她稱呼皇帝。
魏九打起精神,走到近前才注意到,她的神色略微有些憔悴。
“陛下已經起了,您隨我來。”
進了殿中,封浮霜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等著魏九將她來了的消息遞進去。
殿內十分安靜,距離還很遠的時候,外邊的腳步聲就清晰地傳了進來。
封浮霜起身整理衣襟,借著這個動作慢慢穩定下了心緒。
她要做的事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只不過真要對著舅舅當面說出來時,難免還是緊張。
不等她想更多的,魏九的唱和聲傳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
皇帝此時穿著常服,不似以往那般威嚴,封浮霜快走兩步朝他靠近,屈膝行禮。
皇帝一手扶住了她,抬了抬手,魏九便退了出去。
“坐。”
“謝陛下。”
皇帝意外的抬眼看了一下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神色不對,面色也憔悴,皺了皺眉。
他以為她還在為之前那件事擔憂,便溫聲出言安慰。
“盧家小姐的事,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再為你挑一塊封地可好?”
封浮霜心里再清楚不過,皇帝此時心里已經有了打壓宗室的想法,但還未來的及動手。
此時若因為她與建寧王叔起了大沖突,怕是會打草驚蛇。
更何況,她到底未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想清楚了這些,她說出口的話也就越發顯得懂事。
“舅舅,那不是什么大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來給您請安,是我又想麻煩您了。”
她眉眼彎彎,笑起來時眼底一片澄澈,話也顯得格外真誠。
皇帝大笑起來,并不在意她如此“直言不諱”。
“說吧,麻煩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景平帝有些沒反應過來,就聽她接著說,“我想去揚州。”
聽明白這話,景平帝的眉頭一皺。
前陣子揚州才鬧出了事,不明不白的死了個鹽政官。
雖說后面查清楚了,但他一眼就知道那有問題,只不過不愿意深究罷了。
而且那地方雖然繁華,但一向不太平。
隱瞞身份還好說,若要大張旗鼓的去那地方,免不得麻煩。
“怎么突然想去那地方了?”景平帝也不直接拒絕。
封浮霜知道,他并不想讓她去,但這一趟,她非走不可。
“舅舅,我知道我爹娘死的蹊蹺。”
她這句話說完,殿內很快就沉默了下來。
封浮霜并不躲閃,直直朝皇帝看了過去,他面上神色不變。
她便繼續剛剛的話,“我之前從戶部一位大人口中聽了些舊事,他告訴我,景平十一年時涼州有樁大案,牽涉了許多人,以致到了今日,涼州仍不太平。”
頓了片刻,她起身跪在景平帝面前,語氣更鄭重了幾分。
“陛下,臣乃慶安長公主與封國公之女,我父母死因暫且按下,但他們留下的基業,我不能任由旁人侵吞。
更何況,涼州乃九州之一,是大業的國土,不可擱置不顧。”
“這么說,你有把握讓涼州重回朝廷掌控?”
皇帝語氣平淡,但這話卻讓封浮霜眉頭一跳。
她今日提起這些,一是想引出揚州的事。
二則是想試探一下皇帝的反應。
三就是想為自己去涼州做下鋪墊,涼州她是必須要去的,從現在開始準備倒也沒錯,但這件事她并不打算現在就去做。
涼州與青州之亂,是大業建立時便注定的。
□□當年起兵,得于涼州、青州相助,感念其功績,便允諾兩州可以屯兵。
自那以后兩州便亂軍不斷,其中因素復雜難言。
朝廷后來派出了許多將領,但其中的大部分將領都被亂軍同化。
比起朝廷,這些將領更在乎與他們一同奮戰的同袍。
兩州因此更不受朝廷待見。
但他們畢竟只是亂軍,不是叛軍。
沒有真正謀逆的舉動之前,朝廷也不會對他們出手,因此兩方就這樣僵持了下來。
直到她父親娶了她母親。
慶安長公主是皇后嫡女,天然的皇室身份讓朝堂重臣對她的夫君難免看重幾分。
而她父親,在娶她母親之前就隱瞞身份去了涼州,一路強悍拼殺,在亂軍叢生的涼州有了自己的支持者。
他娶了公主,在朝臣看來,這是自己人。
他是涼州將領,亂軍也覺得這是自己人。
因此之后的幾年,涼州與朝廷的關系緩和了不少。
朝廷撥下來的軍費也多,她父親因此在涼州更受愛戴。
幾年下來,他被提為涼州都尉,真正成了涼州主事人,直到那場戰事的發生……
這些事都是周宏講給她的,他跟在她小叔身邊,沒少聽她父親的事。
見了她,就像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她聽。
她也是那時才知道,涼州之亂,原來早有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