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讀了十二年書,一直壓在腦袋上的詞。終于到了那一天,倒也沒什么特別。
還沒放進考點的時候,大家在信息樓的大廳里按班級圍了一塊地方,背上是書包,手里是資料,或坐或站。
周圍環境熙攘。語文考試前多半是在背古詩,英語是作文模板。數學我拿著記滿公式的本子,生怕臨場突然忘記。他被人圍著,在看一道題。也有相關科目的老師在場子里,被人抓著問問題也好,握手擁抱蹭歐氣也好。不晚,只要沒進去,做什么都不晚。
那個在學科上嚴格,在其他方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班主任不在邊上。他和其他班主任一樣,在校門口,穿著統一的大紅色polo衫,拿著名單確認學生報到情況。
信息樓里有穿著不同的人。分配到客場的他校生,灰色搭紅邊的校服。也有自己的便服,染了金發,格外張揚的一伙人。他們不熟悉場地,團簇起來格外明顯一點,占了最靠里面的地方,也有小跑過來問:同學,廁所在哪?
以為自己回憶不起來了,結果還是記得一些。而看著熱搜上的高考作文,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那年寫的是什么。
上一屆,上上屆……往前五屆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老師特別拎出來的范文都。想來想去,應該怪老師沒有講評過,就在謝師宴上醉得七零八落,連最后揮手都是沒有。
我跟他約在酒店門口見面。
不是一個班,但班主任們不約而同約了這里,樓上樓下的區別。
他身上有點酒氣。
這種場合多少都喝了一點。我們班男生拼酒,啤酒搬進來了四五箱,吐了兩三個。也有紅酒,多半拿來兌雪碧。
我也喝了,他說我嘴巴臭,我也說他臭。
兩個人終于在精神緊張的兩天后,面對面,不匆不忙地說了話。
然后他張開手,我慢吞吞靠過去,腦袋貼住他的校服后,抓他的衣服后擺。他按著馬尾,輕輕撥了幾下。
“慢死了?!?br/>
我們班散得最晚,我動作也慢,也不知道說的是什么。
高考正值大學期末周前夕。
在停課前一個月開始復習,才能在考試周擁有九點半上床的從容與自信。也忙里偷閑,見縫插針關注時事熱點,評論一下今年卷子出的水平。反正不是自己考,管什么難度系數多少,當然是要看卷子有沒有考出風采,具不具有學科素養。
咋舌評論了一下沒能考的全國卷,還有惺惺相惜的江蘇卷,最后再認真分析自家的卷子。語文卷還能看,數學卷就……不錯不錯真不錯,早生早考早解脫。至于考生的鬼哭狼嚎,能共情一下,就是沒有當年的那么真情實感。
那兩天我都哭了。
數學考好在回家的車上哭了一路,收拾好情緒,還有英語等著。
等什么都好了,過去了,重來的倒計時變成了零或三百六十五天。我能跟他痛痛快快地講,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可我還是追不上你,我真的很害怕。
我喜歡他那么好,卻卑劣地害怕他那么好。我覺得我真的很差勁。
他又說了一遍,“慢死了?!?br/>
他翻出紙巾,還把我的手擦干凈。紙團扔到路邊的垃圾箱。報亭早早關了,沒有水買。他自己的只剩一點,看我一口喝完,兩個人坐在馬路邊小腿高的石柱子上,誰都沒講話。
已經很晚了,眼前道路車輛依稀,倒有兩輛跑車相互超車,發動機的轟鳴一個賽一個響。跟我們不像。倒像他跟他發小,你追我趕,互不相讓。
他彈了我腦殼,有點痛。
“在想什么?”
“你猜猜看?!?br/>
“宵夜?”
“還飽?!?br/>
“逛西湖?”
“大哥,都幾點了?!?br/>
“那就是在想我了。”
“……有點油。”
“所以是不是?”
“是,”我說,“英國大學三年,語言過了之后,那邊的——”
他打斷,“成績出來再說?!?br/>
“出來再選機構太趕了,我得快點——”
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臉,鼻子快貼住鼻子。
“我們不會一直在一條跑道上的,你也得跑自己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