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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

    姚書會想,這是溫止寒對他無條件的信任。
    他抿了抿唇:“今日你與我皆來此,又在姚鏡珩府邸逗留如此長的時間,姚百汌勢必會認為你、我、姚鏡珩三人結黨營私。化解此次懷疑我有一計,正好你我可以趁此機會決裂。”
    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姚鏡珩的府邸,不只是姚百汌,還有姚斯涵,他無數的爪牙都盯著這里。
    溫止寒道:“你且說來。”
    姚書會道:“若姚鏡珩找我來是為了向我說明當年琳瑯坊失火真相,故而耽誤了時間,而我得知真相后與你決裂。”
    溫止寒頷首:“不錯,雖是小計謀,但也周密。”
    姚書會展唇一笑,笑容多有勉強,他道:“云舒,走吧。”
    兩人并肩走到暗室入口,姚鏡珩蹲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溫止寒同姚鏡珩說了姚書會的計劃。
    姚鏡珩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答:“不就是吵架么,走,到我臥房去。”
    回到姚鏡珩臥房中,姚書會瞅見案上放著一把匕首,他想以姚鏡珩察言觀色的能力,一定能陪他演好這場戲。
    姚書會拔出匕首就要往自己肩膀上捅,溫止寒眼尖,一下子發現了。
    他當機立斷,先用肩膀用力撞了一下姚書會,后又以手為刃,側掌劈上了姚書會手腕。
    姚書會手臂一麻,匕首脫手,“叮當”一聲落到地上。
    溫止寒滿臉怒容,壓低的聲音道:“你做什么!”
    姚書會的聲音小到僅溫止寒可以聽見,他的神情有些委屈:“想取信于姚百汌這么做最快。他若問起,我便說我想殺你,你奮起反抗,我不小心被捅傷了。”
    溫止寒輕喝:“胡鬧!”
    說時遲那時快,溫止寒一俯身,撿起匕首后反手將匕首刺入自己的肩部,而后大喊:“殿下,殿下救我!”
    姚鏡珩反應極快,他假裝將姚書會制住,朝門外喊:“青健!”
    狄青健聽聞姚鏡珩在叫他,推門而入,他躬身叉手問:“王有何吩咐?”
    姚鏡珩道:“把這個無禮之人押到側房!明日孤親自將此案移交大理。再速去請一醫工,為大司酒治傷。”
    狄青健答諾,便要將姚書會押出去。
    姚書會掙扎著叫罵:“溫止寒,你給我等著,你個狗官,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溫止寒捂著肩膀,笑得毫不在意:“好,我等著。”
    這句話在不知情的人聽來是十足的挑釁,但在姚書會耳中卻是動人的情話。
    醫工來后,姚鏡珩退了出去,他得和姚書會“還原”一下事情經過,以免姚百汌問話時有出入。
    最終姚書會被“趕”了出去,他出門前還在叫罵,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姚鏡珩回到臥房時,溫止寒正在臥床休息,他臉色蒼白,看起來脆弱不堪。
    姚鏡珩屏退了下人,輕聲問:“兄長可有大礙?”
    溫止寒望著對方唯恐驚擾了自己的模樣,笑出了聲,他低聲回:“無礙,我自己捅得不深,淺色衣衫沾了血看起來可怖,我也正好裝裝虛弱的模樣騙人罷了。”
    溫止寒答完,才發現在姚鏡珩的溫情下,自己的自稱已不自覺改作了我。
    “我也被兄長騙了過去。”姚鏡珩仿佛沒有察覺到,也笑,“那些人估計將此事報與我父親與姚斯涵了。”
    溫止寒正色道:“他們在王府中插了很多眼線么?”
    姚鏡珩答:“府中奴仆,我的人和他們的人大概對半開吧。”
    溫止寒這才知道姚鏡珩的處境有多艱難。
    溫止寒再問:“王方才同修文說了什么?”
    姚鏡珩答:“我同修文說,若我父親問起,便說我在偃都翻查舊案時查到此案,發現其中多有蹊蹺,兄長向我拜年時,我與兄長聊過幾句。修文在卷宗中是作為死者出現的,我感到疑惑,因而傳喚他,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溫止寒笑答:“王果真反應過人。”
    至于真卷宗,的確也是這樣記載的。溫止寒當時確在偃都公干,當晚也的確住在琳瑯坊。
    姚鏡珩這么安排還有一個原因——在太康,每位皇子十五歲束發禮后,都要下放到具體部門進行歷練,這段歷練期短則三年,長則五年,至于去的哪個部門,全憑抽簽。
    而姚鏡珩三年前去的便是負責司法審判的大理。
    姚鏡珩在小時候就明白,自己不能鋒芒過露,如此容易被他父王和他皇兄們視作眼中釘;但他也不愿意一輩子庸碌無為,盡管那樣他父兄不會感到威脅,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若要做到如此,最好的辦法便是有一項格外突出的專長,而這一項專長不可關乎為君之道。
    那時姚鏡珩就盯準了兩個領域——農業和司法。
    他也曾學習農學,但聽夫子講學時他就明白,他聽進耳朵中的不是知識,是催眠曲。
    從此他放棄了農學,一頭鉆進冤假錯案中,年僅十七便被稱作“青天殿下”。
    姚百汌因此提前結束了姚鏡珩的歷練,讓姚鏡珩代替司酒管理郡縣。
    沒想到他治理的地方除了衙門的卷宗差點被翻了個稀爛,冤假錯案平了不少以外,其他方面橫豎看起來都只能說得上是無功無過;若與其他官員一同參與考課評定,能評個中中已經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姚鏡珩笑了兩聲,算作是對溫止寒夸獎的回應,他道:“我的確翻閱了偃都的大部分卷宗。撒謊就該真假參半才顯得真。”
    這件事至此便算暫告一段落了。
    兩人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最終還是姚鏡珩先開了口:“萬獸祭時我與兄長說的事,兄長考慮得如何?”
    溫止寒冷不防問:“若王登基,想頒布的第一條政令是什么呢?”
    姚鏡珩即答:“廣尋天下能人異士,改良五谷,使之少害豐產。如此百姓不僅可以免于饑餓,豐年還可賣糧增收。”
    溫止寒一時愣住,他設想過對方的無數種回答,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姚鏡珩說完才反應過來,這是溫止寒在探查他是否心系于民,只不過角度另類些罷了。
    姚鏡珩又道:“兄長若是怕青蓮教會毀于我手,我為兄長獻上一計。”
    溫止寒道:“愿聞其詳。”
    姚鏡珩道:“若是設如虎符那樣的令牌,并設子母牌。兄長持母牌,我持子牌。母牌可調集信眾,而子牌則需配合母牌才可調集信眾。”
    溫止寒沒想到,姚鏡珩對青蓮教如此了解,他在此刻幾乎可以斷言,姚鏡珩一定掌握著一個無孔不入的、收集信息的機構。
    溫止寒在為姚書會刺青時與姚書會說的不過是青蓮教的一小部分狀況。
    在太康,因藥材昂貴、醫工水平普遍低下,許多普通人家都病不起,民間流傳著一句俗語“有病不治,常得中醫”(意為:生了病哪怕不去治硬扛著,結果也跟找個中等水平的醫生來治差不多)。
    求醫無門便求神是大多數人的做法,更何況在許多人的認知中,生病是因為鬼怪在作祟——譬如瘧疾,民間普遍認為是“瘧鬼”在作祟,而“瘧鬼”是夭折的孩子和各種冤死之人變成的。因此,治療許多疾病在多數人看來,便是同鬼怪在做斗爭。
    因此比起請效果不明的醫工治病,許多人病了更愿意找個背著草藥囊算卦袋的游方術士,治病驅厄同時進行。
    當年元嬰就是以這樣的路子開始的。
    他舉著專治疑難雜癥的幌子,自稱蓮仙,戴上青蓮面具往鬧市一杵,用法術、咒語為人治病,常常藥到病除,有時甚至不藥而愈。
    元嬰治病常因他人家貧而分文不取,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他也因此被奉為活神仙。
    許多外地的百姓不遠千里來盛京找他看病,他便和溫止寒商量著,又派出十余人到外地為人看病。
    他們將成教原因借擴張時說明——青蓮醫仙在元嬰庭院中擲下青蓮一朵,內有許多仙方。青蓮醫仙賜元嬰名號為蓮仙,讓元嬰代她濟困扶危、治病消災。
    如今元嬰分身乏術,青蓮醫仙又封其他人為青蓮使,到其他地方行醫。
    短短兩年,青蓮教以大火燎原之勢遍布全國,每位青蓮使都由溫止寒直接管理。
    青蓮教的信眾中不乏富豪、官員等,而且因青蓮教的建立,地方的農民暴動少了許多,所以太康并未多加理會。
    青蓮教內部實行的是“郡兵制”,即每個郡都有一名青蓮使管理;青蓮使以強身健體為名,將信眾們組織起來,農忙時種地,農閑時練拳,為的就是爆發戰爭時那些信眾可以為溫止寒所用。
    而無論是作為蓮仙的元嬰,還是各位青蓮使,他們在為普羅大眾治病時都戴著青蓮面具,不曾露出本來的模樣。
    溫止寒這么做的原因便是為了自己冒充青蓮醫仙,以便在關鍵時期召集信眾。
    可以說青蓮教的信眾是一支強有力的軍隊。
    僅有溫止寒一人知道,就算是元嬰也不過一知半解;姚鏡珩能窺其全貌,光有縝密的思維和精確的推斷并不夠,還需要知道足夠多的信息。
    思及此,溫止寒道:“我同王,不如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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