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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二

    鬭獸的魁首最終由姚斯涵摘得,他如獲至寶地捧著那枚犀角制成的吊墜坐回高臺上。
    他身側坐著的便是蕭竹,他湊到對方耳畔,輕聲說:“待天驕結束,我將兩樣彩頭一同送你,祝我的郎君歲歲平安常康健。”
    蕭竹只是寵溺地笑著勸道:“還是保重身體為要,切莫在天驕上太過透支體力。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你若是將那把象牙刀送我,我卻舉不動它,豈不是尷尬?”
    姚斯涵哈哈大笑,但說話的聲音仍壓著:“我將舅舅連同象牙刀一起舉起,也算舅舅舉過了罷?”
    蕭竹心中暗笑,卻佯裝嫌棄姚斯涵不正經一般撇開了臉。
    就在這時,雄渾的鼓聲從場邊響起——這是天驕開始的號角。
    姚斯涵抱起蕭竹:“今日再帶舅舅闖一闖這樹林。”
    站在一旁的姚書會將兩人的談話聽了個全乎,被膩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溫止寒坐看參與天驕的人一股腦往林間去,仰起頭問姚書會:“你喜歡那把象牙刀嗎?”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姚書會答,“但我想得到它,把它送給云舒。”
    人已經分散地進入林間,高臺上僅剩姚溫二人。
    溫止寒沒有對姚書會上一句話作任何回應,只道:“走罷。”
    兩人并轡而行,他們都清楚,要想在天驕拔得頭籌,就得獵大型動物。
    但大型獵物并不是隨處可見的雜草,發現是需要運氣的,而天驕又早有規定:搜尋獵物不可動用侍衛。
    因此在天驕上奪魁不僅僅需要實力,還需有一定的運氣。
    但姚書會一路秉承著“蚊子雖小也是肉”的原則,不放過路過的每一只小動物。
    一個上午過去,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拉了多少次弓、又獵殺了多少動物。
    天驕的參與者獵殺了動物,一般都會交由林中的侍衛,讓其搬回——
    天驕為期兩天,在這期間,高臺下原先供樂人舞者表演空地會擺上許多木架子,被暫時用來存放小型獵物;至于大型獵物,往往直接堆在地上。
    待盤點完畢,確認了魁首,那些獵物才會被拉走使用。
    臨近晌午,他同溫止寒出了樹林回到高臺。
    空地的木架子上已經擺了琳瑯滿目的獵物,甚至有不知從何而來、還未完全斷氣的魚,在姚書會經過它身邊時還撲騰了幾下。
    姚書會注意到,每個人的箭長得各不相同,箭上或箭尾都做特殊標記,唯獨他沒有。
    他指著一支很漂亮的銀色羽箭偏頭問溫止寒:“為何這些箭會有這么多講究?”
    溫止寒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萬一哪支箭被圣上看中,也算在圣前露了臉;若是被同僚看中,也能有個點頭之交。”
    姚書會覺得有些好笑,他不知這個規矩,未加修飾的箭在一眾花里胡哨的箭中反而樸素得顯眼。
    溫止寒卻覺懊惱,倒是他疏忽了,只有最漂亮的箭才配得上姚書會的英姿。
    他想了想,走到姚書會獵殺的那堆獵物前,拔了幾根黑臉琵鷺的羽毛,對姚書會道:“還未到午膳時間,你在此等我片刻。”
    說罷,他喚來宮人,騎上對方牽來的流霞驄便往密林里去了。
    姚書會百無聊賴地數起了獵物——目前他的獵物最多,姚斯涵第二,兩人差距并不大。
    看來姚斯涵早晨的那番話并非吹牛,對方的確覺得奪個天驕的魁首猶如探囊取物。
    不多時,溫止寒就回來了,姚書會忙走上前去詢問道:“云舒肩膀上的傷要緊么?”
    “早就結痂了。”溫止寒朝身后舉著托盤的宮人招了招手,“看看這個,喜歡么?”
    托盤中是染過色的黑臉琵鷺羽毛,羽毛主體被溫止寒染成了月白藍,僅余末尾泛著淡淡的黃。除此之外,羽毛不知被鍍上了什么東西,似為其覆了一層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不知為何,姚書會想起了從偃都回盛京旅途上的那場刺殺,明明是一介書生的溫止寒,身著與這根羽毛顏色別無二致的月白藍長衫,以強硬的姿態護住了自己。
    “謝謝云舒,我很喜歡。”
    君贈我以鳳凰羽,我為君來斬荊棘。
    姚書會的機會在天驕的第二天早上到來。
    他遠遠就聽到野豬的咆哮聲,似乎在警告狩獵者不要靠近。
    姚書會興奮地側頭對溫止寒道:“云舒,你在此處別動,我看過便回。”
    他撥開遮擋視線的樹枝后發現,樹枝后是一片陡峭的坡地,坡地下有五只野豬——四只幼崽,一只成年雌豬,應該是幼崽的母親。坡地上也有一只,長著長長的獠牙,是只公豬。看來這六只野豬同屬于一個族群。
    就在這時,坡地上的公豬將自己滾成了圓桶狀,咕嚕咕嚕往下滾,發出不小的響動。
    姚書會失笑,策馬回身,對溫止寒道:“這野豬倒是有趣,如此滾下山也不怕賞了筋骨。”
    溫止寒也笑:“我聽老獵手說,野豬可是會‘氣功’的。冬天它們為了盡快下山覓食,‘運氣’后便能使身體變作圓桶狀;如此滾下山,不管山有多陡、石頭有多硬,都無法傷它們分毫。”
    姚書會轉了轉眼睛,又問:“府中可曾飼養生豬?”
    在偃都,九黎王府中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向來是自給自足的,養豬有專門的豬倌;但姚書會并不清楚溫止寒的司酒府是否也是如此,因此有此一問。
    溫止寒點點頭。
    姚書會道:“那我便將那四只小豬捉來養至欄中,也好偷學個一招半式。云舒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便來。”
    說罷,姚書會大叱一聲“駕”,便往野豬所在地去了,揚起的塵土將溫止寒勸阻的話堵了回去。
    讓姚書會歷練歷練,知道自身實力有幾何也不錯,倘若真的無法收服那群野豬或遇到什么險情,自己再出手也不遲。溫止寒想。
    姚書會深知,野豬在秋季產仔,如今幼崽尚小,雌豬正處于護崽心切的暴躁期;他思量片刻,想好了應對方式。
    野豬皮糙肉厚,尋常箭簇無法穿透其皮肉,就算他是神射手也無濟于事。但野豬并非全無弱點:它們致命的弱點有兩處,一是豬鼻子;二是兩眼之中的上方。若能以箭準確穿透這兩處地方,即可將野豬擊斃。
    野豬動作敏捷、奔跑速度極快,姚書會自認在它們精力充沛時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射中。
    思及此,姚書會猛抽馬鞭,馬因疼痛竄出老遠,姚書會一手緊緊抓著韁繩,另一只手舉著馬鞭,一路抽打沿途的樹,噼啪作響。
    野豬因領地中的動靜變得焦躁不安,雌豬拱著雄豬,讓對方前去迎敵。
    剛開始追逐姚書會的只有雄豬,不多時雌豬藏好了她的孩子,也加入了追逐戰,它們跟著聲響四處奔竄,可卻始終追不到姚書會。
    姚書會聽著風在耳畔的呼嘯、聽著樹葉沙沙作響,只覺胸中憤懣之氣全數消失,留給他的唯有暢快。
    溫止寒聽著少年爽朗的笑聲,不自覺彎起了嘴角;他想,快樂是互通的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場景吧。
    野豬哼哼唧唧半天也追不上姚書會,速度已明顯變慢,而林中奔跑的馬所耗費的體力也不比野豬小,姚書會身下飛霞驄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姚書會再次往馬上抽了重重的一鞭,調轉馬頭朝溫止寒所在的方向而去。
    與溫止寒擦肩時,姚書會用力一踩馬鐙,并以此為著力點,縱身躍上溫止寒的流霞驄。
    他穩穩地坐到溫止寒身后,將手上屬于飛霞驄的韁繩塞到溫止寒手上,嘴唇擦過溫止寒耳畔:“委屈云舒下馬。”
    溫止寒不似姚書會這般藝高人膽大,他下馬后無奈地搖頭苦笑:“你啊。”
    兩人就這么交換了坐騎,姚書會用流霞驄繼續遛豬。
    過了許久,野豬終于耗盡了精力,姚書會搭弓,射出兩箭。
    未有停歇,他復挽弓,再次射出兩箭。
    這四支箭的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有如流星劃過暗夜、又如雷霆猛擊渡劫人,一旁觀望的溫止寒聞其破空疾響,還未看清楚,便又聞得兩只成年野豬發出長長悲鳴,聲音凄厲,狀似不甘。
    但這并無任何作用,兩只野豬一前一后、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驚起一地塵土。
    一聲清脆綿長的口哨聲從姚書會口中發出,馬蹄聲與姚書會激動的聲音一同傳回溫止寒耳中:“云舒,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姚書會叫來四周的守衛,拜托他們將那兩只豬抬回去;又將四頭小野豬從它們的藏身之所抱了出來。
    小野豬雖然沒什么攻擊力,但勝在活躍,它們在姚書會懷中掙扎,引得姚書會咯咯大笑。
    溫止寒想,倘如能以丹青畫下這個畫面,定然十分有趣。
    有一只小野豬給了姚書會一蹄,姚書會大笑著向溫止寒求助:“云舒,快來幫幫我,我可不想還沒學到氣功就身先死了。”
    溫止寒也笑,他很難想象自己一身淺色的衣服在野豬崽的糟蹋下會成什么樣子。他擺擺手,朝一旁看熱鬧的自家奴仆招招手:“你們快去幫幫修文。”
    姚書會終于解放了雙手,他假裝氣急朝溫止寒奔來,一把壓住溫止寒,惡狠狠地道:“云舒也忒不厚道!”
    溫止寒最終還是沒能逃過一身臟的命運。
    他想,回盛京后朝堂上必然會多些關于他不衫不履的竊竊私語,笑著搖了搖頭——文武百官眼中他總是衣冠齊楚,第一次擁有這種不需要被彈劾的甜蜜煩惱,好像也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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