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一日的功夫,九重天的大軍就壓到了十三重天的西南門口。</br> 烏壓壓看不到頭尾的一片。</br> 余瑤站在巨石之上，居高臨下俯瞰，一眼掃下去，根本看不見盡頭,肅殺的氣氛如潮水般蔓延,簡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br> 萬千人的注視下,一條千丈龐大的蛟龍舒展盤旋的身子,載著天君飛到了蓬萊護山大陣外,一聲通天徹地的龍吟化作千萬層聲浪,震懾著所有人的心神。</br> 顧昀析站在首位,其余人一字排開,十個人齊齊整整,身前是魔兵妖兵,身后是妖君魔將，但顯然,從數目上看，十三重天的落了下風。</br> 然而這種層次的戰爭，從來不是憑人數決定勝負。</br> 而九重天的六十萬天兵前，天君和云存,云潯三人為首，另一陣營,錦鯉族的族長拄著一根拐杖，闔目養神,身后錦鯉族的族人，不足二十位，全是族中的精銳。</br> 另還有些不世出的老怪物，也選擇淌了這趟渾水。</br> 余瑤等人身形一閃,就到了大軍前，與天君等人相隔不過百里，這個距離，那蛟龍吐氣，嘴里的腥臭味都能飄到他們這邊來。</br> 五六個人，同時皺眉。</br> 顧昀析隨手將余瑤往自己身邊拎了拎，然后白得幾乎瞧不見血色的五指微曲，向下一壓，那蛟龍便如遭重擊，頭與脖頸相連處的切面光滑，險些被當眾斬首。</br> 它鼻子里噴出熱氣，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又強撐著不往后縮一樣。</br> 鯤鵬的威壓，對龍族來說，真算是最不愿碰上的東西之一。</br> 顧昀析目光微冷，薄唇緊抿，他扭過頭，對身披袈裟，有點喜氣的余瑤道:“又臭又丑，熏得我頭疼。”</br> 他一說，余瑤就懂他的意思了。</br> 她小步往他身邊挪了些，淡淡的蓮香飄向他的方向，余瑤安撫:“馬上要開始打了，你先忍忍。”</br> 顧昀析伸手，摁了摁眉心，眼里滔天的暴戾和兇氣遮都遮不住。</br> 余瑤又不忘提醒他:“將九重天上領頭之人捉了即可，剩下的天兵天將群龍無首，成不了氣候。”</br> 她是真的怕這位殺紅了眼，一個招數丟過去，九重天六十萬天兵能活下來的，還不知道有沒有一半。</br> 說白了，這些天兵，和他們調集的妖兵魔兵一樣，就是拿來充個數，他們兩邊打贏打輸，決定不了什么。</br> 包括余瑤，蒲葉，尤延等人，都決定不了最終的勝負走勢。</br> 得看顧昀析。</br> 除非他們各自的對手，全被他們壓制得死死的，然后七八個人騰出手來，共戰天君。</br> 不過想想，那也不太現實。</br> 基本上都是膠著的熱戰狀態，一時半會，根本分不出勝負來。</br> 顧昀析毫無征兆的出手，天君不得已從那血流不止的蛟龍身上下來，他眼皮子跳了跳，臉色很難看。</br> 這開戰前的挑釁話還沒說呢，就險些被斬了坐騎。</br> 那還說個鬼啊！</br> 蒲葉身體繃得像一根即將離弦的箭，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唇，黑眸中染上了和尤延如出一轍的狂熱戰意，但也還保持著清醒:“等會，大家都記得護著瑤瑤。”</br> 余瑤瞥到他臉上的興奮之意，有些無奈地問:“你這幾萬年，真的是在西天修身養性嗎？”</br> 西天的那群古佛菩薩，不是最忌殺生，最喜救苦救難的秉性嗎？</br> 怎么蒲葉去了這么久，回來該吃啥吃啥，打架時也還是以前的模樣，一點都沒變呢。</br> 她還以為真的修出什么名堂來了。</br> 甚至還想哪天給顧昀析帶過去養一段時間的生，把一身的壞脾氣養好一些。</br> 這么一看，簡直不能抱希望。</br> 顧昀析低眸，眼睫如鴉羽，靜靜地垂著，眼周的皮膚很白，像是泛著冷光的瓷釉，就連說話的話，都帶著淡淡的涼，“別亂跑。”</br> 他對余瑤說。</br> 余瑤其實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景。</br> 但是她知道怎么做。</br> 就像是天生的，刻到了骨子里的東西，無需別人教，只需要某個符合的場景，觸動腦子里的某根弦。</br> “我躲在你們后面。”她手往半空中一招，上霄劍閃爍著寒光，它感受到了血腥肅殺的氣氛，激動地嗡鳴，迫不及待的想要出來，嘗嘗鮮血的甜味。</br> 顧昀析的本命神器。</br> 卻時時刻刻放在余瑤手里。</br> 蒲葉撓了撓頭，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某個念頭如流星劃過，但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br> 嘿，兩人關系好，眾所周知的事。</br> 有個鯤形殺器跟在瑤瑤身邊，他也放心。</br> 顧昀析看著半空中的上霄劍，掀了掀眼皮，聲線有些啞:“雷霆弓上只蓄了兩支的靈力。”</br> 雷霆弓雖是遠古流傳下來的神物，但對使用者有很大的局限性，在顧昀析的手中，是大殺器，在余瑤手中，能發揮出十分之一的力量就不錯了。</br> 余瑤嗯了一聲，疑問的語氣，顯然沒懂他的意思。</br> 顧昀析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個字來。</br> “蠢。”</br> 余瑤莫名其妙被他嫌了一遭，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就見他長指一伸，上霄劍劍靈蹦了出來，它很興奮地圍著顧昀析轉圈，目光緊緊地盯著天君和云存，像是一條恨不得隨時撲上去撕咬敵人的兇獸。</br> 天君眼色沉了沉，云存的臉皮抖了抖。</br> 云潯默不作聲地與這兩人拉開了距離。</br> 誰想尋求刺激對上顧昀析都行，但別拉上他。</br> 上霄劍靈才興奮了一會，就見它的主人，冷著臉把上霄劍遞到余瑤的手里，然后扭頭，對它道:“你跟著她。”</br> 它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br> 余瑤擺手:“我躲在你們后面，不正面對上別人，上霄劍在我手里發揮不了作用。”</br> 顧昀析沒有說話，他淺淺呼出的氣息滾熱，手指的溫度卻像冰一樣，他無視了她方才說的話，只是有些不耐地道:“把雷霆弓拿出來。”</br> 余瑤不說話了，她飛快從空間戒中找出古樸至極的雷霆弓，放到他的手里，擰著眉說:“你小心一些。”</br> 大戰從顧昀析射向天君的那一箭開始。</br> 如潮水般的天軍與魔軍碰撞，散開，僅一個呼吸的時間，便倒下了不少人。</br> 血腥味催動著某些東西滋生，萌發。</br> 蓬萊仙島之外，天將破曉，第一縷晨光照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寒涼，灰青色的天邊，夾雜著絲絲詭異的血色。</br> 幾乎就是按照之前的設想，十三重天的每個人，都尋到了自己的對手。</br> 余瑤身如青煙，穿梭在他們之間，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蒲葉給的袈裟有什么用。</br> 尋常的天兵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稍一靠近，就被佛光送上了天，碾碎成了粉。</br> 修為高深的各有對手，沒空管她，修為不行的，還沒靠近，就被袈裟掀飛了。</br> 云潯對上了琴靈。</br> 琴靈手中的不死鞭一落，數千道雷電將云潯淹沒，云潯也不惱，該怎么打就怎么打，只是力道，始終控制在一個度上。</br> 琴靈臉色有些難看。</br> 經年不見，云潯的修為已經在她之上，這樣的成長速度，堪稱恐怖。</br> 當年被她揍得鼻青臉腫的不羈少年，現下面對她時，甚至開始放水了。</br> 云潯笑得十分淺，他有些認真地道:“當年和你說過，不死炎雖然強大，但太過剛烈，沒有摻入火焰的柔意，這是個弊端，你到現在也還沒改。”</br> 這人，根本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br> 琴靈冷嗤:“多管閑事。”</br> 她手中長鞭才將揚起，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給握住了，凌洵身子頎長，白衣臨世，神色淺淡，他語氣沒什么起伏，只是在認真地陳述事實:“你打不過他，換我來。”</br> 琴靈哼了一聲，轉身就走。</br> 萬年相處，他們有了旁人沒有的默契。</br> 她管魔界瑣事，他負責當打手。</br> 所以他說他來對云潯，琴靈二話不說，十分自然地換了一個目標。</br> 云潯被這樣的細節刺得瞇了瞇眼，眼睜睜看著那道纖細的身影一拳轟爆了一個天族星官的頭，手中長鞭一卷一放，不死炎之下，她周邊的人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就徹底閉上了眼。</br> “嘖。”云潯輕嘆一聲，舒展了下身子，精瘦的身體里，蟄伏的力量開始蘇醒，他聲音里的鋒芒顯露出來:“那小姑娘，性格改了不少了，居然也會聽別人的話了。”</br> 凌洵不置可否，面不改色地接:“嗯，她很乖。”</br> 云潯笑著闔了下眼。</br> 旋即，兩道身影碰撞在一起，打得異常兇狠，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純肉體碰撞，根本不是凌洵的強項。</br> 余瑤路過的時候，有些詫異，她停下來，上霄劍往中間一劈，兩道身影感知到第三者的加入，對撞了一下，然后驀地分了開來。</br> “小神女，別來無恙啊。”云潯伸手抹了抹額角的傷，滿不在乎地笑。</br> 余瑤的目光落在凌洵身上，然后眼皮一跳。</br> 這副模樣，可比云潯慘多了。</br> “你不擅長近戰，做什么和他這樣打？”余瑤湊近了，塞給他一粒靈藥，問。</br> 凌洵臉頰一側火燒一樣的痛，他的目光沉冷，但也不得不承認，云潯的強大，實非云燁之流可比。</br> 是個勁敵。</br> “瑤瑤，幫忙。”默了半晌，凌洵開口。</br> 余瑤臉色凝重，然后看了眼九天之上的顧昀析，他手中雷霆弓將天君逼得有些狼狽，看上去，暫時是占了上風。</br> “他喜歡琴靈。”凌洵仔細擦掉手腕上滲出的血，說了第二句話。</br> “真的假的？”余瑤滿臉問號，她看了看云潯，發現他臉上吊兒郎當的神色已經消失不見了，心里自然有了個底。</br> “我也喜歡。”凌洵不緊不慢地道。</br> 余瑤下巴都要掉下來。</br> “他傷害琴靈，我今天，撕碎他！”凌洵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他身子升到半空，俯瞰大半個戰場，下一刻，尖利的嘯聲席卷，余瑤腦袋嗡了一瞬。</br> 她第一次看見凌洵的原身。</br> 真、帥。</br> 九尾閻狐。</br> 余瑤嘆了一口氣，轉向下巴繃緊了的云潯，眼瞼微垂，輕聲道:“喜歡就喜歡，以喜歡之名，行傷害之事，我今天，也不放過你。”</br> 云潯眼瞳驀地收縮，飛快與她拉開距離。</br> 但是，晚了。</br> 一枝黑蓮，惑人，美麗，花苞微微閉合，泛著柔和的微光。它憑空出現在戰場，那些死去的兵將，流出的血，源源不斷地朝它涌去，血越多，它身上的光芒就越圣潔。</br> 這一幕，妖異得令人通體生寒。</br> 眾目睽睽之下，那朵黑蓮，在半空中躍出一個弧度，朝九尾閻狐的方向墜落。</br> 九尾閻狐用嘴，叼住了它泛白的荷梗。</br> 下一刻，九尾閻狐本就無比龐大的身軀陡然暴漲，體內的魔氣狂飆，就連巨獸身上貼著的一縷縷魔炎，都躥出老高。</br> 一個回合。</br> 僅僅一個回合。</br> 云潯就明顯落了下風。</br> 他看著那一狐一蓮，嘴角咧動，罵了聲臟話。</br> 凌洵現在的戰斗力，只怕比蒲葉還高一些。</br> 他真是納了悶了。</br> 余瑤到底是什么品種的黑蓮，能這么牛逼。</br> 而同一時刻，顧昀析抽身，看了眼被凌洵叼在嘴里的黑蓮，眼中的暴戾和殺意成倍攀升，眼尾的小痣紅得像是涂了漆料。</br> 很好。</br> 他記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