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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昕很堅持,于是父母退出去,把病房讓給她和老板談話。
“小費不會續約了。”
“我知道。”老板神色沉重,“如果談的結果很好,或許你也不會心慌意亂,出交通意外。”
“我很抱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公私不分……”
“他選擇不續約,也不完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時川真的開出了業內高價,我自問給不起同等條件。”老板說,“別擔心這些了,我打算簽下高顏。高顏已經答應,只是他指定要你做他的經紀人。高顏目前這樣紅,我們的合約條件并不是最好,但他說他愿意選擇我們,因為你的緣故。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你曾經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他非常感激。”
文昕說:“我不適合做這行,汪海離開,小費也不續約。”
“別說傻話了,這兩件事都不是你的責任。你一直做得很好,公司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可以帶好藝人。”
老板走后,她陷入深沉的昏睡。麻醉過后極度的疼痛和疲憊讓她筋疲力盡。
有人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讓點滴管的藥水不再冰冷。
她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天已經黑了,病房里開著燈,是梁江。
父母都不在,他獨自守著她。
見她醒來,他說:“我讓伯父伯母去吃點東西,他們中午都沒有吃飯。”
她微微點點頭,表示知道。他說:“你嚇壞我了,昨天晚上你一直沒有醒,我看你躺在病床上,覺得自己身在冰窖一般。我一直在想,萬一你醒不過來……我就永遠失去你了……”他掏出一只戒指,是樣式簡單的指環,鑲著細碎的鉆石,正是她平常喜歡的Tiffany。他說:“今天下班我就去買了這枚戒指。文昕,你愿不愿意嫁給我?我再也無法承擔失去你的恐懼,所以請你答應我,讓我從今以后,都可以照顧你。”
他捧起她的手,將滾燙的唇印在她的手指上,他說:“請你答應我,我不想再來一次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太太,我開車接送你上下班,再不讓你遭遇任何的危險,可以嗎?”
她終于說出一句話:“你是耶魯的博士……當司機……太浪費……”
他說:“不浪費,只給你一個人當司機,一點也不浪費。”
她終于點點頭。
也許,是因為他的誠懇打動了她;也許,是在生死關頭撿回一條命,讓她開始正視命運的相悖。不該她得到的東西,她原本就不該起貪念。
梁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那么,她就嘗試與他,共度一生。
星空璀璨,可是那一顆光芒奪目的星星,并不屬于任何人,更不會,屬于她。
他將指環套在她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略有浮腫,指環太緊,只能套進第二個指節。他說:“暫時這樣,等你手不腫了,應該剛剛好。”
她說:“都沒有世貿天階大屏幕……”
“等你傷好了,我租下世貿天階大屏幕,再來一次!”
她終于笑了笑,可是嘴角牽動,眼淚卻流下來。
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啊,明明應該是歡笑的時候,卻總有眼淚掉下來。她從來不是軟弱的人,可是最近仿佛一直在掉眼淚,脆弱得像個瓷娃娃。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為她的心缺了一塊,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經離她而去。
即使她擁有整個天空,可是璀璨的星空中,最光芒奪目的那一顆,已經化作流星,曳出她的生命。
養傷的時候,時間仿佛總是過得特別慢。老板向來很大方,給她住單人病房,請了護工照顧她。父母在醫院待了一個星期,吃不好睡不好,因為過度疲勞,余媽媽又感冒了,最后在文昕的勸說下,回家去了。
她術后恢復得很快,醫生給她看X光片,她的腿中有了兩顆螺釘。
“等痊愈后再做手術取出來。”
文昕對梁江說:“我覺得自己像機器人,是用螺釘組裝起來的。”
“能開玩笑,可見心情不錯。”他微笑著說,“最開始的幾天,你簡直像一棵脫水的蔬菜,奄奄一息,讓我擔心壞了。”
任何傷口都可以愈合,連她的腿,如今也只是留下一道傷痕,除了偶爾隱隱作痛,似乎并沒有別的后遺癥。
她在護工的幫助下下床練習走路,像蹣跚學步的嬰兒。起初扶著床欄,后來學會用拐杖。第一次自己獨自走到洗手間,護工鼓著掌鼓勵她。
文昕微笑,重傷之后,所有的快樂變得這樣簡單,只是從病床走到洗手間,已經足以令身邊人跟她一起快樂整整半日。
住院后期,開始去康復室練習扔掉拐杖。里面有一臺很大的液晶電視懸在墻上,正在放著現場直播的綜藝節目。
主持人跟嘉賓笑得亂成一團,他們似乎在說一個鬼故事,越講越可怕。主持人問:“小費,你信不信有鬼?”
他說:“人要有所敬畏,才會尊重生活。”
粉絲們都在拍巴掌,主持人也夸他會說話。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跑步機上慢走,是真的慢走,像蝸牛那樣一步一步。腳踝還有點痛,也許是腳趾仍舊浮腫,畢竟打了好久的石膏,最近才拆掉。
主持人在問他:“小費,聽說你有好幾輛車,其中還有保時捷911,嘩,真的很貴的,你最喜歡哪一輛車?”
“每一輛都很喜歡啊,因為喜歡所以才買。”他照例打太極,“每輛車我都覺得很心愛。”
“哪怕都喜歡,總會有個細微的差別嘛,是不是最貴的那輛你最喜歡?”
“我覺得不是這樣。車子好比你的朋友,好難講哪個朋友更好,是不是?因為每個人都有優點和缺點,人無完人,車無完車。”
“小費,你簡直太會講話了。那么我們換個問法,你開哪輛車的時候最開心呢?”
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才輕輕地答:“我開拖拉機的時候最開心。”
現場所有的觀眾都以為他在講笑話,連主持人都笑得東倒西歪:“拖拉機……你真的有開過拖拉機嗎?”
“是啊。”他神色嚴肅,像是在講冷笑話,“我覺得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其實就是開拖拉機的時候。”
“那是在拍什么戲?”主持人追著問,“是導演讓你開的嗎?你有沒有用替身?”
“不是在拍戲的時候。”
主持人更詫異了:“嘩,那是在什么時候?”
文昕扶著欄桿停下來,抬頭看電視。
“做夢的時候啊。”他突然笑起來,“當然是在夢里。”現場的觀眾再次大笑,主持人也以為他是在講笑話。
全世界,只有她知道,他是真的開過拖拉機。
躲不開避不了,哪怕將自己變成石像,藏在洞中千年萬年,卻原來山外的他,仍舊存在。
她低著頭,將跑步機的速度調得更慢些,然后轉一轉自己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指環。
這是她最近才有的下意識動作,每當她思考的時候,她總是會轉動那枚指環。起初只是因為戒指沒有戴習慣,所以總愛用手去撥動,后來漸漸成了習慣。
她覺得這枚指環就像是齊天大圣的緊箍咒,每當她心里某個地方蠢蠢欲動的時候,她就念一念咒,讓自己平靜下來。
前塵往事早已經是過眼云煙,她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現在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她和他早已經是互不相欠,再無關系。
連他,都可以在綜藝節目中,若無其事地說笑如常。
梁江下班后照例過來看她,帶給她一保溫桶的靚湯。
“骨頭湯,趁熱喝。”
湯燉成乳白色,其實燉這湯很簡單,他跟她說過,只要用紫砂煲插上電設定好自動按鈕就行。難得是每天換著花樣,下班后就給她送過來。
她喝了半碗湯,問他:“你想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到婚事,他說:“總得等到你出院以后。”
“腿上有傷疤,好難看。”
“那就穿曳地婚紗,拖裾長長的像公主那種,好不好?”費峻瑋一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他結束休息,開始工作。因為合約即將到期,余下的工作都是Vickie暫時在負責。Vickie因此變得很忙,每次到醫院來看文昕,總是匆匆來匆匆走。有一次來,除了水果,還帶給她一盒新鮮出爐的蛋糕,向她抱怨說:“小費要吃蛋糕,助理走不開,我自己跑遍半個城才買到。想著要過來看你,于是也給你買了一盒,你嘗嘗好不好吃?”
文昕微笑,拿起叉子將一塊蛋糕吃完,現在她什么都面不改色吃得下,哪怕是黃連又怎么樣?
出院那天工作室的全體同事都來接她,帶給她一大捧鮮花,文昕感動得差點流淚:“謝謝,幸好有你們。”
回家路上梁江給她打電話:“健康的心情怎么樣?”
他在國外出差,本打算讓助理來接她出院,被她拒絕,因為公司同事都說過會來。
她說:“醫院之外的空氣最新鮮。”
其實北京正在刮沙塵暴,空氣渾濁,能見度差,所有人都戴著口罩,車窗外黃澄澄一片,連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將她送回家,老板讓她休息一周再上班,畢竟她行走還有點不便。
家里很干凈,鐘點工按時來替她做清潔,收拾得整整齊齊。
報箱里塞滿了報紙,物業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遞上來。
意外地發現有大學同學寄給她的禮物,附著字條:“看到報紙才知道你出了意外,愿早日康復。”
日期已經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過一次頭條了,以經紀人的身份。報紙上寫得很夸張,因為汪海剛剛出了事,她又撞車。
小費不續約的消息差不多已經街頭巷尾人盡皆知,有人說她與小費有矛盾,因為Marilyn帶了小費多年,換她做經紀人后,小費對她有各種不滿,所以才會不續約。
小道消息滿天飛,她許久沒有上網,看一眼各種新聞,只覺得光怪陸離,莫衷一是。
她坐在客廳里拆快遞,有個快遞封很輕,她原以為是空的,倒出來一看,原來是個護身符。
沒有別的字條,她把快遞封外頭粘的單子看來看去,字跡早就已經模糊不可辨認,發件地址也語焉不詳,只有收件人她的名字還沒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余文昕。
她認出他的字,寫“昕”字的時候,他習慣將“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
他有一點點小迷信,其實在這個圈子里,每個人都會有點信仰。他每年都會去五臺山拜佛,今年還沒有去過。
不,他去過了,還給她求了護身符。
不能相見,所以快遞給她。
文昕將快遞單撕下來,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簽名,大部分是簽名的照片或海報,送給粉絲或者朋友的禮物,總會有記者被朋友請托,問她來拿。
可是他寫她名字的時候,非常少。只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劇本跟她的弄混了,于是在她的那本封面上替她寫過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寫成橫的,為此她還說過他:“這個字不是這樣寫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這樣寫的,別人不這樣寫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認得是我寫的了。”
文昕將快遞單夾到一本書里,塞進書架上。
日已黃昏,客廳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陽光很好。
連風沙都靜下來。
她倒水吃了一堆藥片,大部分是鈣片和維生素。
她只會想他一個黃昏了,最后一個黃昏。
太陽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樓后面去,光線漸漸黯淡,路上的車逐漸多起來。
中學時代愛看武俠小說,金庸和古龍的作品都看了個遍。《書劍恩仇錄》是她看的最后一部金庸作品,因為所有同學都告訴她說,這部不好看。
她也覺得確實不怎么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幾部巔峰之作來,差好遠。
而且她不喜歡香香公主。
那個女人太沒個性,除了美,簡直一無是處。
她喜歡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會驕傲地離去。
可是陳家洛愛的是香香公主。
在長城之上,他們相游的最后一個黃昏。
香香公主哭著說:“大哥,大哥,太陽落下去了。”
十六年后,楊過在斷腸崖上,看著太陽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龍女終究是不會來了,頓時萬念俱灰。
從此兩鬢灰白。
一首老歌總是唱,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
那是兩情相悅的時候,只爭剎那朝夕,不求天長地久。
白頭到老,多么奢侈的愿望。這世間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別,有的生離。每一秒鐘,都有無數人離開自己的愛人,孤獨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所以她只縱容自己這么一小會兒,她只會再想這么一小會兒。關于她心頭的那顆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顆星,她只容許自己,再想這么一小會兒。
高架橋上有點點的車燈,漸漸匯成燈光的河,川流不息。夜幕低垂,一盞盞路燈亮起,似一串華麗珠鏈。太陽落山了,黃昏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還沒有正式上班,不過也漸漸開始工作。康復后的第一項工作,是陪老板去見高顏。
老板派自己的司機來接她,老好人王師傅一直想要攙扶她,其實她走路已經沒有太大問題,只是比常人步伐略慢而已。
約在高爾夫會所,高顏打球的技術一流,老板也愛打球,不過特別照顧她,所以只是在會所吃午餐。
邊吃邊聊,談得很愉快。高顏說:“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了決定。”
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初她也并非純粹地幫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顏心細,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與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與她握手,說:“我都沒有留意,什么時候安排大家見個面,我請你和他吃飯。”
“他姓梁,應該我們請您才對。”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干將,總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老板說得詼諧幽默,“我覺得像嫁女兒,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著說:“結婚后我仍舊會工作,所以沒有辭職的計劃,老板你千萬不要開掉我。”
“呵,工不工作不是重點。”老板說,“重點是你覺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請告訴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說:“我盡量安排一下。”
結果他回北京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開始上班了,他仍舊沒有抽出時間來。
這天文昕跟高顏吃飯,這兩天他們總是在一起,因為千頭萬緒的計劃,文昕想要盡快熟悉高顏的工作、愛好、特點,所以每天都會與他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