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尤在震驚之中，身子緊繃竟忘了掙脫。倉皇失措之時，已是另一只臂彎將我納入了懷里。我瞧見那明黃衣袍一角，頓時心頭一松，渾身便失了氣力，向他胸口微微一倒。

　　“平西王好大的興致，竟走到朕的后廷來了。”他聲音沉沉，不分喜怒。

　　“自是本王唐突了，只是這位娘娘的容貌實在同本王曾經訂親的那位姑娘大為相似，情急之下便違了禮法。還望皇上見諒。”他略恭了手道，神色卻難掩桀驁、輕慢之跡。

　　“既然如此，平西王還待在這兒是為何？”

　　他目光向我一掃，謙和道： “容本王告辭了。”

　　“高福海，替我好好送送平西王。”

　　杜明奚一卷衣袖，輕抿唇一笑，竟是晦暗不明地看我一眼，繼而笑出了聲來，爽朗開懷，遐邇尤聞。我稍從蕭文懷里退出來，已是五分驚嚇緩了三分。“皇上萬福。”我輕躬了身子，略行了一禮。

　　他身邊跟著一嬌滴滴的妙人，適才未看見，如今瞧見了。一把豐腴身財，鵝黃宮裝輕裹，上有白芙蓉繡花，清麗三分稱出本身七分嬌媚。她行了大禮，脖頸雪白，姿態羞澀，雙霞齊飛。“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在明輝堂里聽香蓮她們說了一些采選之事，便立時將她扶起，“謝容華請起。”一張臉笑顏盡展，“我一直抱病久未出明輝堂，也聽了一些宮中碎語道容華貌美如花容，如今一見，果真不負＇容華若桃李＇之句。”

　　“娘娘高抬謝嬌了，嬌兒不過是蒲柳之質罷了。”她微垂螓首，自謙了一句，雙眸含情偷偷看向蕭文。蕭文卻并未看她，一只手伸了過來握住我微蜷的五指，只覺指尖溫熱，心尖異樣。索性剛才情景定叫那謝嬌觀了個全貌，再作掙脫之舉反顯矯情，便由他握去。

　　“你先回去罷。”蕭文道了一言。此人自然不是我，只瞧謝嬌笑容一化，雙眉稍垂，難掩心思的悵惘悲傷，悠悠跪了安，便由宮女扶著辭了。

　　“這便是謝昭的妹妹？”我輕推了一下身邊之人，說道：“還真叫你請進宮里來了。”

　　謝嬌是謝昭的妹妹，而謝昭又是平西王手下的一員猛將，他想牽制平西王必先牽制謝昭，而謝昭的死穴便是其的寶貝妹妹。聽說當初謝昭用盡手段將謝嬌的名字從名冊上剔掉，可惜人家早已在驚鴻一瞥中心許蕭文，總歸是入了宮來。

　　這等傷身傷心之事，也只有他做得出來。我悠然嘆了一口氣。

　　他置若罔聞，只是道：“你適才為何不掙開他，卻為何每每總掙開我？”

　　這人，竟說起這種青皮無賴的話了。

　　我面上一熱，推搡開他，罵了一句“流氓，浪蕩子。”

　　他反而聽了甚喜，哈哈笑了幾聲，一把將我摟入了懷里。他身上的熏香味道就在鼻間，纏纏繞繞，飄飄散散，格外舒緩。纖白五指被他的手掌包裹，便起了頑皮心思，輕騷了兩下。心下未覺異常，卻不知蕭文意猶未盡，心湖蕩漾，湖波層層泛起，掌心那只柔荑甚軟，酥麻之意如浮云羽毛掠過。不緊又握緊了些，動情道：“我今夜便去你宮里。”

　　我才是如夢驚醒，立時便退了一尺距離。

　　鳳毓啊鳳毓，不可動的心思莫動。他是對天下最重諾守信的皇上，偏又是對女子最輕言寡信之人。況且你們不為禮法所容，切莫越陷越深才好。

　　登時斂了心思，嚴肅答道：“皇上，不可。”只見他面色一沉，便又一鼓作氣，“皇上，冊立新后之事不可再延。”

　　他原本正情思旖旎，忽聞此話，有如冷水澆頭，柔情散盡。再瞧那人雙目炯炯，模樣一板一眼，活脫脫的一個諫官樣子，好笑至極，又叫他氣不起來了。

　　遂也板著臉道：“送你們娘娘回去，莫再出甚么亂子。”

　　香蓮一行人連稱了“是”。

　　原來我下了決心打出了的一拳就像擂在了棉花上，一下不覺有些悶悶。

　　香蓮在旁多事的提了一嘴，“為何娘娘要拒絕皇上？”

　　我笑道：“因為那日你猜錯了，我不喜歡他。”

　　香蓮單純，以為我說便是了，低下頭喃喃自語：“為什么呢，皇上挺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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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回到明輝堂里，我立即落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小路子，囑咐他無論如何要今日親自去趟五里巷，將這封信交給華升。“行事小心些，莫叫人看見了。”

　　小路子滿口應下，拍著胸脯和我保證。我便又嚇了他一句，“此事決不可告訴皇上，小心點，你也不想去浣衣局打雜罷。”

　　小路子一聽，果真嚇得面色蒼白，幾乎是戰戰兢兢地踉蹌地出了門。

　　我輕笑一聲，又至內室取出了妝奩，里頭有一絲絹帕子包著的物什，我前段時間將它放在這里，一直未帶。打開帕子，正是一枚通體潤澤的和田白玉，正面雕刻著一只神獸貔貅，長相兇殘可怖，逼真得幾乎快躍身出去。玉佩背面篆著一個單字，字跡剛正有力，正是一個“文”字。

　　那時我承諾助他奪權，進宮前夜，他將這枚玉佩塞入我的手心，說道：“這貔貅開運、辟邪，亦能化太歲、促姻緣。有人將它比作勇猛的部隊，而你，就是我這一仗中最驍勇的戰士。”

　　不知這話，他又對誰說過了。

　　我將這玉帶在脖頸之上，輕撥了里頭的玉飾，相碰之聲珰珰作響，突有一念頭劃過，緊忙從中尋了一對白玉耳墜子。一只潤白無瑕，一只略泛青花，霎時候一段回憶便卷了上來。

　　…………

　　“我覺你這玉墜甚是好看。”尚德帝停下用膳，突然沒頭沒腦地道了一句。

　　我隨意回道：“這只有瑕疵的是臣妾母親的遺物，后來落了一只，便到內務府補了一只。可惜宮里的東西盡是好的，配不上一只齊同的。”

　　他笑著和了一句，“也是，有時不起眼之物反是寶貝。”一邊說一邊用玉箸“珰珰珰”敲了三下那只青花耳墜。

　　是何意呢？

　　我皺眉細想了一陣，忽而靈光一現。“鴦兒，快隨我到明輝池去。”

　　鴦兒由門外急沖沖地趕進來，她如今幾乎日日出去，肌膚隱約有些蜜色。我合上了妝奩，道：“快，我好似解出來了！”

　　鴦兒跟在我后頭，忙問：“你這沒有頭緒地說什么，莫緊，動了胎氣可不好。”

　　我們一齊倉促至了明輝池邊，我道：“我這身子不便下去，你替我下去看看。”

　　鴦兒面色迷惑，見我胸有成竹的模樣，半信半疑地入了水。

　　“你找找，白璧之間可有一塊泛青的？”

　　明輝池甚大，鴦兒足足找了一刻，終于答道：“有，差別甚小，不細看完全分不出來。”

　　我心頭一喜，心想自己有些運氣，竟叫我蒙對了，又繼續道：“躬起四指在上面依照兩短一長地順序敲三下。”

　　只聽三聲敲擊聲，鴦兒一陣兒忽沒了動靜。卻不料，剎那之間，水花四濺，她一躍而出，喜不自勝地喊道：“虎符，虎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