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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篇

    玉清撫掌叫好,立即又過來再為公主滿斟一杯,笑道:“剛才那杯算是我敬的,這一杯則是扶月敬公主的,公主若覺她剛才唱得好,便gān了這杯罷。”
    公主微笑道:“你讓她再唱一曲,我覺好聽,方飲此杯。”
    玉清滿口答應,讓扶月再唱,扶月頷首,與逐云重按笙琶,換了個曲調,曼聲唱道:“暖日策花驄,亸鞚垂楊陌,芳草惹煙青,落絮隨風白。誰家繡轂動香塵,隱映神仙客。狂殺玉鞭郎,咫尺音容隔。”
    公主秋水盈盈,凝神傾聽,似有所動。聽完后輕嘆一聲,取過那杯酒,仍是很gān脆地一飲而盡。
    那三位女冠相視而笑,扶月親自過來向公主行禮道謝。玉清又以逐云的名義再斟一杯,要公主再喝,而逐云換過了琵琶,朝公主笑道:“這回我來唱,公主可不許偏心,只飲她們的,獨不給我這面子。”
    說完,她輕撥絲弦,唱了一闋《思帝鄉》:“chūn日游,杏花chuī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
    公主素日接觸  的詞曲皆由我篩選過,就算是寫情愛內容的婉約詞,也都是清雅含蓄的,像這樣直白言情的曲子她極少聽到,此刻她眸子微亮,唇角含笑,像是聽出了幾分興致,扶月過來勸酒,她也未推辭,依舊飲盡。
    她酒量本就不大,三杯過后,已面泛桃花,我有些擔心,輕聲喚她,勸她稍作節制,玉清卻又笑對我說:“先生無須擔心,這酒跟糖水似的,喝下去雖有些暖意,但醉不了人的。”
    楊夫人也道:“姑娘們喝的酒,能有多大勁道?倒是兩位梁先生,駙馬一年才過一次生日,你們現在才喝這么一點,莫不是瞧駙馬不上么?”
    我與梁都監忙稱“不敢”,楊夫人遂命我們身邊的侍女多向我們勸酒。
    我自飲一杯,仍頻頻顧公主,希望她勿多飲,公主察覺,微笑著對我擺手:“不妨事,我清醒著呢。”又轉而命令玉清,“你們繼續唱。”
    玉清答應,讓逐云過來為公主斟酒,自己過去取了琵琶,邊彈邊唱:“手里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做鴛鴦。”
    她唱時眼波斜睨向駙馬李瑋,是含情脈脈的樣子,彷佛把他當成了歌中所詠的美少年。公主看得笑起來,問她:“你們是修道的仙姑,但這道也不知是怎么修的,為何也想嫁情郎,做鴛鴦?”
    玉清笑著應道:“修道又何妨?桃園深處有阮郎。”
    公主頷首,纖手一指李瑋,正色道:“嗯,既如此,我就把這位阮郎賞給你了。”
    玉清起身做拜謝狀:“謝公主恩賜。”
    公主舉袂笑個不停,連帶著滿堂侍女都在笑,梁都監年紀大了,看得有些尷尬,適才喝了幾杯也有些上頭,遂起身告退。楊夫人也隨即站起,對公主道:“我也乏了,先回去歇息,你們年輕,難得盡興,只管多玩一會兒,聽她們多唱幾曲。”
    說完,她深看李瑋一眼,似在暗示什么。李瑋起身送她,還是沉默著,不發一言。
    走到我身邊時,楊夫人略停了停,狀似關懷地對我說:“梁先生也辛苦一天了,早些回房休息罷。”
    我欠身道謝,卻未答應。她一挑嘴角,又回視前方,揚長而去。
    楊夫人與梁都監一走,玉清表現得更加活躍,儼然擺出宴會女主人的派頭,頻頻命其余女冠和駙馬的侍女們向公主的侍從敬酒,公主杯中更是從不落空,每回酒一見底,玉清與逐云、扶月便輪番上前為她斟滿。
    公主已頗有醉意,我低聲勸她回去她亦不聽,只連聲命幾位女冠繼續唱曲。她們笑著領命,重拾管弦,演奏了一支《柳枝》,那曲調被他們演繹得溫軟纏綿,而扶月柔聲唱出的詞更是聽得我暗暗心驚:“瑟瑟羅裙金縷腰,黛眉偎破未重描。醉來咬損新花子,拽住仙郎盡放嬌。”
    聽罷此曲,公主扶醉支額低首不語,隱有笑意,也不知是否在琢磨這詞意,而張承照倒聽得興致勃勃,還開口問扶月:“仙姑唱得很好,但我有一點不明白:這歌中的小娘子自己喝醉了酒,咬損了面花兒,又不關她情郎的事,她卻為何要拽住情郎撒嬌?”
    扶月笑道:“面花兒貼在小娘子的臉上,她怎么咬?喝醉酒,咬損面花兒的那位,可未必是她哦……”
    若順她的語意去想,聯想到的自然是一幕香艷情景,這回一開口便是香閨中的旖旎景象:“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yīn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歌中描述的是男女偷歡之事,我甚覺刺耳,如坐針氈,再喚公主,卻見玉清拿了個青瓷粉盒到公主身邊,道:“適才公主說不知我們怎么修道,現在便請公主看看,我們修道的秘訣,就在其中呢。”
    公主垂目看,玉清指著粉盒內部,壓低聲音,繼續向她說著什么。我所坐之處離公主坐席有一段距離,我聽不見玉清此時的話,也看不見粉盒中物事,而公主醉態可掬,眼神迷離,瞅著那粉盒淺笑,絲毫未聽見我在換她。
    隨后唱歌的又換了逐云,所詠的依舊是男女情事,而內容已不是“香艷”二字足可形容的了:“相見休言有淚珠,酒闌重得敘歡娛,鳳屏鴛枕宿金鋪。  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
    公主聽著,又回眸看粉盒,蓮臉暈紅,氣喘微微,斜倚在玉清身上,弱感不支。玉清攬著公主,笑看駙馬,挑眉道:“都尉,你娘子乏了,你也不來扶扶?”
    李瑋躊躇,但在扶月連聲鼓勵下還是挨了過來,靠近公主,玉清一笑,把公主推到他懷中,公主迷迷糊糊地,抬頭看了看李瑋,又懶懶地垂下眼簾,竟也沒拒絕他的擁抱。
    平常李瑋稍微接近公主,她都會立即皺起眉頭,更遑論這樣的身體接觸,現在看來,公主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我旋即起立,揚聲喚來嘉慶子,笑靨兒和韻果兒,命她們送公主回寢閣休息。玉清卻擺手拒絕她們靠近,笑指公主道:“你們看看,公主這樣子,一定走不了遠路。駙馬寢閣就在后面,不如讓我們姐妹扶公主過去坐坐,喝點茶,說說話,待公主清醒些,你們再接她回去罷。”
    說完也不等侍女們答話,她便與李瑋攙扶起公主,又喚過逐云與扶月,一起簇擁著公主,就往駙馬閣方向走去。
    我見狀快步跟過去,玉清回頭見是我,又悠悠笑道:“夜已深,梁先生這樣跟隨公主登堂入室的,不太好罷?”
    我一滯,便停了下來。待他們行了幾步,我又命嘉慶子她們追著過去,務必請公主早回寢閣。然后我緩步回到設宴的堂中,見玉清剛才拿給公主看的粉盒還擱在案上,便拾起打開看了看,不料觸目所及的竟是一副難堪的畫面:盒中有兩個瓷質luǒ身小人,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兩腿jiāo纏在彼此腰間,正做著jiāo媾的動作。
    我心下大驚,目光掃到粉盒旁的影青刻花注子,便又提起,揭開頂蓋聞了聞,里面的酒幽香撲鼻,卻不是純粹的酒香,似混有草木藥材。我心跳加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朝腦中奔涌,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場jīng心設計的,針對公主的yīn謀。
    我把注子遞給張承照,命他設法查查這酒中加了什么,然后又疾步朝駙馬閣走去。
    未走幾步便遇見了從駙馬閣回來的幾名侍女。“國舅夫人在駙馬閣中。”她們告訴我,“她說那里也有侍女,公主不須我們服侍,便把我們趕了出來。”
    “公主呢?”我聽見自己此刻暗啞的聲音在問。
    “那幾個女冠把公主扶進駙馬臥室了。”笑靨兒怯生生地回答。
    我不再多問,大袖一拂,以一種近似奔跑的速度朝駙馬閣趕去。
    一進駙馬閣大門,便見國舅夫人端坐在堂中,似早有所待,她對我呈出一絲冷笑,擱下手中茶盞,徐徐道:“梁先生,今兒我不妨把話跟你明說了:駙馬今晚要與公主圓房,兩人你情我愿,不關你事,你也gān涉不了。還是趁早回去歇息罷,明日再過來道喜,我自會讓駙馬給你備上一份不薄的賞錢。”
    第十章      玉體
    (由本章節由    :2713字)
    我耳中轟鳴,我無法呼吸,我不想再聽她那翕張的嘴中說出的任何語言。側身轉朝駙馬臥室的方向,我開始疾步狂奔。
    “抓住他!”楊氏追出門來,命令兩側家仆。
    立即有五六個高壯家仆攔住我的去路,又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將我挾持住。
    我憤而回首,對楊氏怒道:“公主不愿意,你們不能qiáng迫她!”
    “不愿意,”她嗤笑,“剛才的情形可不止一兩人看見罷?公主與駙馬把酒言歡,然后手拉手回到駙馬閣中安歇,誰說她不愿意了?”
    我猛力掙脫那兩名家仆的控制,揮袖直指楊氏:“她愿不愿意,你自己清楚。你有沒有想到這樣做的后果?”
    “你是想說,你們日后會入宮向皇帝皇后告我么?”她斜倚在門邊,有條不紊地揮動著手里一方手絹,做扇風狀,“家姑撮合公主與駙馬圓房有什么錯?別忘了,官家自己也想早日抱上外孫呢,梁先生若想入宮去編排我和駙馬的是非,小心別打錯算盤,告狀不成,倒讓官家問你個離間公主與駙馬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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