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開場讓安玖在入座之后好一陣都如坐針氈，好在鐘宓很快便恢復(fù)了安玖熟悉的模樣，如常地與她寒暄。

　　而回過神的喬音非但沒有如之前所說的落荒而逃，反倒十分自然地在鐘宓對面坐下，席間還和鐘宓討論起自己最近的幾次演出，你來我往之間的熱烈，一點都看不出之前在安玖面前的抵觸。

　　安玖對她倆的往事知之不詳，見兩個當事人都相處自若，她也就拋卻多余的尷尬與擔憂，安安心心地吃自己的飯。

　　除開剛進門時的那幾分鐘，這頓飯勉強算是賓主盡歡；安玖她們沒做什么搶著買單的事情，乖乖等鐘宓結(jié)完賬，一并往外走。

　　快到大堂時，前頭的過道里，好幾天沒見的祁幼清轉(zhuǎn)了出來。

　　她身邊還跟著助理，正低聲與她說著什么。大概是注意到視線，祁幼清抬眼望過來，幾不可見的一下停頓后沖這邊頷了頷首，隨后便回頭去跟助理說話，幾句之后，助理就又回過道里去。

　　她那一下頷首的動作客套又疏遠，安玖有些猶豫，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打算。走近了，還沒想好要不要打招呼，身側(cè)的鐘宓卻先停住了：

　　“祁總。”

　　并不知道她倆認識的安玖一愣。

　　祁幼清的回應(yīng)也很客氣：“鐘總。”

　　頓了頓，她搶在鐘宓要介紹之前沖喬音點點頭：“喬學(xué)姐。”

　　之后才看向安玖。

　　她沒出聲，可一對上安玖便彎了眉眼的樣子，卻是最親昵的表現(xiàn)了。

　　她笑得讓人心情愉悅，安玖沒繃住，一聲“阿清”很是自然地脫口而出。

　　兩人的親密顯而易見，鐘宓的目光在她倆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了下：“我之前只知道祁總跟小玖和我家阿寧是同學(xué)，現(xiàn)在看，祁總和小玖的關(guān)系還要更好一些？”

　　她話尾的語調(diào)有點上揚，像是疑問，又像是玩笑。祁幼清聞言只是勾著唇，沒說話。

　　于是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玖身上。她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解釋：“我和阿清，大學(xué)也在一塊的。”

　　她說得含糊，祁幼清也沒什么反應(yīng)。倒是知情的喬音，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

　　只不過安玖沒注意到，反而是突然回頭的鐘宓，對上了她這一眼。

　　喬音神色一僵，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了目光。

　　之前匆匆離開的助理這個時候返了回來。

　　大概是見這邊人多，助理在幾步開外停住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安玖她們示了意，之后目光就頓在了祁幼清身上。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先失陪了。”祁幼清沒耽擱，客氣地與她們告了別，轉(zhuǎn)身便往酒店外走。

　　十分短暫的偶遇，甚至連話都沒能說上幾句；安玖默默抿了抿唇，目送祁幼清出了酒店門，這才收回目光。

　　身旁的鐘宓和喬音正動作一致望著她。

　　都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即便有點尷尬，安玖也只是輕咳了一聲，緩解一下被看穿之后的不好意思。

　　有幾分了然的鐘宓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時候不早了，先回去吧。”領(lǐng)著她倆往外走。

　　剛出了酒店，調(diào)整好心情的安玖正想與鐘宓道別，喬音卻撞了撞她的手臂，往另一邊示意了下。

　　安玖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門口的某一張長椅上，原以為已經(jīng)離開了的祁幼清獨自一人端正地坐在那兒，見她回頭，才彎了彎唇，只是仍坐在那兒沒動。

　　安玖恍惚了一下，回過神跟鐘宓解釋了一句，便往祁幼清那邊走。

　　“怎么在這兒？”話一出口，她自己也覺得這話多余，于是不等祁幼清回答，又說，“不是說還有事情？也不跟我說一聲，要是剛剛喬音沒看到你呢？”

　　祁幼清依舊坐著沒動，揚著頭看安玖，一個一個回答：“在這兒等你。事情讓助理去辦了。你要是沒發(fā)現(xiàn)我，我就自己回家。”

　　她揚著臉依次回答問題的樣子有點乖，但回答的內(nèi)容又讓人沒法接話。

　　安玖一時梗住，祁幼清又開口：“待會你們還有安排嗎？”

　　“……送喬音回去吧，應(yīng)該就沒事了。”

　　“她還住你那兒？”

　　祁幼清挑了眉。

　　“山水灣那邊的裝修風(fēng)格，喬學(xué)姐喜歡嗎？”

　　她問得突然，安玖下意識順著想了想，還沒有個答案，又聽祁幼清慢悠悠的提議：

　　“我送一套給她，怎么樣？”

　　頓了頓，像是怕她誤會，祁幼清微微壓低了聲音：“總這樣，不方便。我……有點想你。”

　　她說想她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于是安玖一下想起來上一次祁幼清說這種話時的場景，耳朵便是一燒。

　　祁幼清一直望著她，自然沒錯過她飛快躥紅的耳朵，眼神里便多了幾分笑意。

　　“房子的事情，已經(jīng)拜托鐘寧幫忙了，應(yīng)該很快就有進展。你如果……”安玖抬手摸摸鼻子，有點刻意地清了清嗓子，“……這陣子我過去你那邊住。”

　　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說完又找補道：“從、從你那邊上高速的話，去院里還能快一點。”

　　祁幼清笑意愈深，再開口時語調(diào)也更柔和了些，卻是別的話題：“那，待會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她將手機摁亮，把屏幕轉(zhuǎn)向安玖那邊：“我今天聽到一點助理們的聊天，好像說最近幾部電影都還不錯。你要不要挑一部，一起去看？”

　　難得的邀約，又像是祁幼清沒明說的想約會的意思，安玖眼神軟了軟，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她自己的手機便響起了兩聲消息音。

　　【喬音：好幾天沒見了吧？好好約會去吧~】

　　【喬音：鐘宓會送我回去，放心。】

　　第一句還好，看到第二句，安玖眉心一皺，飛快地扭頭，正看到喬音與鐘宓并肩往長階梯下走。

　　“喬音！”下意識的，安玖提聲喊住了喬音。

　　之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回頭看向祁幼清。

　　還沒說話，祁幼清便很善解人意地開口：“我在這兒等你。”

　　她這樣主動，反而讓安玖生出了一點莫名的愧疚。只是不好讓那邊久等，于是她只匆匆應(yīng)了句“好”，便往喬音那邊過去。

　　鐘宓或許是猜到她們要說什么，很體貼地先往下走，上了車。

　　“我可以先送你回去。”兩邊都有人在等，安玖沒再婉轉(zhuǎn)，單刀直入的，“你如果抵觸鐘宓姐，就不要勉強，我能幫你處理好這件事。”

　　她說得正經(jīng)，喬音倒笑起來：“她不是你好友的姐姐么，這種事讓你出面的話對你們不太好吧？”

　　她看了眼鐘宓的車：“以前沒顧上，今晚一頓飯下來，倒是有點想多認識一下她。剛好她也說想再聊聊，所以……可能會跟她去找個地方坐坐吧。”

　　“再說了，”見安玖還是皺著眉頭，喬音又笑，“你不是說，她溫柔穩(wěn)重十分可靠嗎？你這么信任的人，總不會把我怎么樣吧？”

　　還催她：“趕緊走吧，祁幼清等你呢。你倆的事，既然你已經(jīng)想好了，就好好相處，把握時光，別留遺憾。”

　　話都被她講完了，安玖有些猶豫，但身后祁幼清還在等，而喬音確實沒有之前跟她提及時的抵觸模樣，這才勉強點了頭：“那你有事跟我發(fā)消息，打電話也行。”

　　“知道啦，走了~”

　　兩人的交流時間比預(yù)想中的短，祁幼清看喬音果斷揮手離開，便也起身，往安玖那邊走。

　　她們之間隔了好幾層臺階，垂眸往下走的祁幼清余光掃見幾步接近的安玖，還沒來得及抬眼，安玖伸過來的手先進入了視線。

　　祁幼清的目光在她朝上的掌心處停住。

　　她突然想起來她和安玖第一次私下外出的時候。

　　是在大一，剛下過雪，路上濕滑，在某個比較高的坎前，先上去的安玖回過身沖她伸出手時，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的。

　　手指修長，掌心溫熱，連攏住她指尖的力度似乎都差不多。眼神只會落在她的腳下，帶著她穩(wěn)穩(wěn)地站到平地上，之后會抬頭，沖她笑一下。

　　祁幼清的目光從安玖唇邊的弧度，落回兩人相牽的手上。

　　大一的那個時候，她倆還沒有過任何親密行為，安玖有點拘謹，在扶了她一把之后很快就將手放開了。

　　就跟現(xiàn)在一樣。

　　與曾經(jīng)相似的場景，還是曾經(jīng)的那個人，祁幼清彎了彎眼睛，低頭點開手機。

　　肩頸處卻突然多了層軟和的布料。

　　安玖放開了她的手，又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圍巾給了祁幼清。

　　她沒說話，細致地幫祁幼清整理圍巾；只是有些太細致了，以致祁幼清都覺出她像是在借此掩蓋某種猶豫。

　　沒讓她疑惑太久，安玖的手順著圍巾滑下來，拉住她空著的左手，一并揣進了自己的棉服兜里。

　　“有點涼。”她今晚又一次清清嗓子。

　　下巴、肩頸和左手，都被這個人的溫度包裹著，祁幼清聽她欲蓋彌彰的輕咳聲，將笑意埋進圍巾里。

　　指尖在安玖掌心里勾了勾，祁幼清抬眼看她，又一次邀約：“去看電影？”

　　“……好。”掌心被微涼的指尖勾得有點癢，安玖只能更收攏了些，止住了她的動作，帶著她往廣場另一邊的影院走。

　　直到進了室內(nèi)，安玖才松開祁幼清的手。

　　她的耳朵還是泛著紅，不知道是被外頭的風(fēng)刮的還是怎么回事；挑影片問祁幼清意見的時候直愣愣地盯著手機，一直沒抬頭。

　　怎么以前沒覺得她臉皮這么薄？

　　祁幼清捻了捻指腹，帶著笑意，沒戳穿她。

　　正是周五，又是最近大熱的影片，空余座位并不多，安玖她們也不挑，選了場最近的場次買了票，便找了位置坐著等開場。

　　影院里溫度有點高，滿場飄著爆米花甜膩的味道。祁幼清松開安玖給的圍巾，目光落在不遠處售賣爆米花的前臺處。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安玖一邊開口：“吃嗎？這家的爆米花還可以。”不等祁幼清回答，她已經(jīng)一邊起身，準備往那邊去了。

　　卻被祁幼清拉住了：“不用，熱量太高了，最近不太想運動。”

　　她難得有這方面的顧慮，安玖下意識看向她的腰身，回過神時對上祁幼清無奈中帶了幾絲惱怒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她又坐回祁幼清身旁，是比之前更近一點的距離：“最近工作很累嗎？”

　　不然，以前運動頻率比她還高的人，怎么會突然說不想運動？

　　“有一點。”她靠近的距離讓祁幼清很滿意，于是沒計較她剛剛下意識往自己腰身看的動作，“過陣子可能要出去一趟。”

　　遲疑地點頭，安玖想了想，還是問：“那怎么不早點回去休息？”

　　“不是說了……”輕飄飄地瞟她一眼，祁幼清的語氣也是輕輕的，“……我們可以一起做更多的事情么？”

　　不局限于情事，也不局限于某個地點，所有她們曾經(jīng)錯過的、光明正大的情侶之間的事情，她都想與她一起做一遍。她不想再去賭什么來日方長，只想把握每一次機會，把安玖與自己綁定起來。

　　但她沒跟安玖說這些，也沒等安玖有什么反應(yīng)，便將話題輕巧地轉(zhuǎn)開：“你之前來過這兒？”

　　進來的時候輕車熟路，爆米花的口味也能給出評價，剛剛甚至還見她跟前臺的一個女生遠遠地點頭打了招呼……

　　“這邊離我那兒不遠，上映的電影有感興趣的就會來看看。”

　　她喜歡看電影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畢竟也不是什么隱秘的愛好，不過……

　　“……懸疑驚悚的片子，我一個人來看，有點害怕。”安玖笑了一下，在祁幼清面前坦然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膽小，“……所以會買份爆米花抱著壯膽。”

　　結(jié)果意外地發(fā)現(xiàn)很好吃。只是那陣子懸疑類的電影有點多，她來一次吃一份，頻率高到前臺很快就記住她了。

　　“后來忙起來，沒時間，就不怎么過來了。”

　　她看電影會害怕的事情，祁幼清很早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但安玖又不直說，只會想辦法哄她一起看。現(xiàn)在倒愿意承認了。

　　這像是某種更親近的信號，祁幼清微微彎起眼睛，聽安玖把話題又拉回去：“……很累的話，我們回去吧？”

　　她說著，影院的廣播這個時候響起觀影提醒，是她們買的那場可以檢票了；安玖沒在意：“我們回家去找一部來看，這樣也是一起。”

　　她說著“回家”，還說著“我們”，祁幼清很喜歡她這樣說。但對于她提議的回家看，祁幼清只是站起身，將手遞給安玖，往檢票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便是回答了。

　　安玖還有些不解，祁幼清干脆俯身抓了她的手將她拉起來，帶著隱約的笑意埋怨了一句：“懂不懂什么叫約會啊~”

　　兩人的手這次以更緊密的方式相扣，安玖又有些臉紅，過了檢票口，才小聲反駁：“在家也一樣的。”

　　只要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安玖看了眼祁幼清，正對上她的目光。

　　“我以前也是這么想的。”祁幼清彎了彎唇。

　　當年她和安玖說是交往，可很多情侶之間的事情她們都沒有做過。那時候她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為只要她和安玖在一塊，做什么都是一樣的。

　　“……但是我后來覺得，還是要有點儀式感的。”

　　因為在國外的時候她曾一度很擔心安玖有過別人。

　　她自信不遜色于任何人，可人對于舊人的懷念總會帶上記憶的修飾和加成，跟安玖在一起的時候她太過無趣，她怕安玖有過更為五光十色的過往，會更不想與她重新在一起。

　　但好在，她足夠幸運，她還有機會。

　　所以這一次她想，無論如何，她總要先跟安玖把那些兩個人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把安玖的這些回憶都帶上她的影子，才不算白跟安玖重來一回。

　　她語調(diào)輕輕，說起“儀式感”時像是有其他更多的含義，在已經(jīng)關(guān)了燈的放映廳里，讓人聽不仔細。

　　但安玖來不及深究，因為祁幼清在坐定之后又問了她：

　　“你剛剛在外面說，這陣子去我那邊住，算數(shù)嗎？”

　　這話題有點私密，不過左右的觀眾都還沒到，所以安玖在微微的一點不好意思之后，在放映廳播放的預(yù)告片的明滅燈光里，肯定地點了點頭。

　　祁幼清便在她點頭的動作里笑了起來：“那今晚就回去，好不好？”

　　她少有這樣全然放開的笑，安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在她問“好不好”時下意識地動了動唇。

　　半失神的人聲音很低，但借著屏幕的光，祁幼清看懂了。

　　“那你可要好好看清楚……”滿腔都是得償所愿的心滿意足，祁幼清扣住安玖的手，帶著她的手背抵上自己的腰腹。

　　“……看看我究竟用不用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