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的碗并不小,安玖本想著祁幼清吃個半碗就差不多了,沒想到她給趙洵晏和夏榆衣發個消息的功夫,祁幼清不聲不響地就將粥吃了個大半。
要不是安玖分神看了一眼,祁幼清估計能把粥全吃了。
“哪有你這樣的,給人送飯還不給人吃飽,我是病人……”
被安玖端走了碗,祁幼清還有些不高興,接過安玖遞來給她漱口的水時還試圖控訴。
安玖探手摸了把她的額頭和頸后,依舊滾燙,還沒什么汗,皺著眉頭又是一句:
“你別得寸進尺。”
自從她回來,安玖除了那晚上喝多了沒怎么說話以外,之后每一次對話都不很客氣。祁幼清蜷起手指,偷偷揉了揉腹部。
她確實是在強撐著想多吃點,這次是意外收獲,回頭再想吃上安玖做的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身上燙得沒力氣,喉嚨也有點疼,祁幼清看了眼皺著眉頭看手機的安玖,默默嘆了口氣。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祁幼清正想找點什么話說,就聽門鈴被摁響。幾乎是同時,看著手機的安玖也彎起了唇,手機一收,大步就往門口去。
門外正是安玖等了老半天的夏榆衣。
“不好意思啊,我忘了節假日這邊會堵車,早知道我就不開車了。”
夏榆衣的診所離這邊不是很遠,開車很近,但遇上堵車的話甚至還不如自行車靠譜。安玖幫她接過手里看著就很重的醫療箱,一邊讓開路:
“別這么說,還沒謝謝你專程跑一趟。”
“這么客氣?待會診費多給點就可以了,咱倆誰跟誰呀~”夏榆衣玩笑著進來,一眼看見床上的祁幼清,“是這位吧?”
醫療箱在茶幾上放下,夏榆衣拿了測溫儀,在祁幼清額前滴了一下:“……39.7。”
安玖之前也只覺得燙手,一聽這么高,也有點驚住,一下有些慶幸。
萬一她沒過來……
“燒了多久了?”從醫療箱里拿了手套戴上,又拿了小電筒,夏榆衣一邊問道。
“昨天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有沒有燒起來,早上開始就覺得體溫有點高了。”配合著張開嘴讓夏榆衣看喉嚨,祁幼清飛快地覷了眼安玖,果不其然看見她臉色一下變得不太好看。
“急性化膿性扁桃體炎。”收了小電筒,夏榆衣從一旁的醫療箱里拿了幾個醫療輸液袋出來,又沖安玖道,“還好我有準備,不然就得趕緊送醫院了。”
“可不是,還好有你。”安玖沖她笑起來,微微松了口氣,一扭頭對上祁幼清的目光,又立刻黑了臉;四下看看,將另一邊的衣帽架扛了過來,放在床邊充當輸液架。
“這兩天吃過什么、做過什么嗎?”確認過祁幼清沒有過敏藥物,夏榆衣一邊給祁幼清扎針,順口又問了句。
想了想,祁幼清看了眼安玖,搖搖頭:“沒什么特別的,可能是剛回國,一下有點不適應。”
“剛回國?在國外待了很多年了么?要倒時差的么?”見祁幼清點頭,夏榆衣也跟著點頭,“那難怪了,江臨最近降溫幅度挺大的,你剛回來,又要倒時差又要適應本土,免疫力下降,是容易出現問題。”
“這陣子多注意下飲食和保暖,忌辛辣忌煙酒,我再開個藥單給你,體溫計也留在這吧,這兩天多留意一下.體溫,有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掛好輸液袋,調好了輸液速度,夏榆衣一邊收拾著醫療箱,跟安玖交代起了注意事項。
安玖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點著頭應下。
“換液和拔針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回去坐診,不能久留。”鎖好了醫療箱,夏榆衣直起身來,揚了笑,“你家玘玘什么時候有空過來玩?上回我看她對我那套工具挺感興趣的,就給她買了套仿真的醫療玩具,就等她來呢。”
提起妹妹,安玖滿眼都是笑,又搖頭:“你可別想了,我家老爺子怕她以后跟我一樣不想繼承家業,已經開始拿商業案例給她當啟蒙故事了,要是讓他知道你企圖拐他的小孫女……”
安玖挑了眉,手在脖前劃了一道,做了個歪脖子的動作,和夏榆衣一塊笑了起來。
“反正玘玘來了的話,你方便就帶她過來一趟;或者我去找你。”夏榆衣拎起醫療箱,見安玖應下來,便朝祁幼清點了點頭,“我就先走了。”
祁幼清沖她勾了勾唇,道了謝,目送她和安玖一塊出去。
門一關,祁幼清的笑漸漸收了。
方才在夏榆衣面前溫和愛笑愛打趣的安玖,才是她熟悉的樣子。
回想著安玖這幾次在她面前總是橫眉冷目句句帶刺的樣子,祁幼清不知道是幾天來第幾次嘆氣,看了眼靜悄悄的房門處,有些倦地閉上了眼。
----
趁著點滴一時半會打不完的功夫,送夏榆衣出門的安玖一邊唾棄自己多管閑事,一邊腳下不停地去了趟附近的水果超市,挑了好幾樣水果,讓商家切好了包起來。
本來她還想去給祁幼清買藥,又怕耽擱太久,想著反正晚上應該不用吃藥了,便還是算了,急匆匆地往回趕。
回了房間,祁幼清閉著眼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
安玖放輕了腳步,將水果放下,又握了握拳,覺得自己的手并不涼,這才貼了貼祁幼清的額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安玖覺得沒之前那么燙手了;已經看過了醫生,安玖也不那么焦心了,給祁幼清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地墊好她輸液的手,要拿開的時候,手指被勾住了。
她抬眼看過去,祁幼清眼神有些迷蒙,慢慢又清醒了,語氣里辨不出情緒來:“……我還以為你回去了。”
安玖皺眉:“我要是回去了,誰給你換液拔針?”
“誰知道你負不負責……”
祁幼清生病的時候不太講道理,安玖早些年就有所體會;本來不想跟一個病人計較,可聽祁幼清的意思,似乎還覺得她留下來是理所應當。
如果是以前,安玖肯定會讓著她;可重逢后的祁幼清似乎長成了張讓人很容易生氣的臉,面對面的時候總讓人不想忍她。安玖也不糾結,馬上就放棄不計較的心思了:
“你講講道理祁幼清,我給你送飯,給你聯系醫生,現在還守在這里等你輸液,是出于對一個自理能力嚴重退化的人的關懷,不是我欠你的,好嗎?”
人與人之間,一旦涉及到“欠不欠”的話題,似乎就很容易惹火,于是安玖立刻就被反擊了:
“你以為我現在躺在這是因為誰?”
安玖沒想到她連這個都要算在自己頭上,自然不甘示弱:
“因為你自己。2號那天晚上江臨降溫,風那么大,我在手機那頭都聽見了,你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覺吹冷風,受了涼難不成還想說是因為我?而且,你以為我看不見那邊桌上的煙盒嗎?”
越說越氣:“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昨天就不舒服了,早上就發燒了,你自己不去看醫生,怪誰?別跟我說人生地不熟,這邊那么大一分公司等你去接手,你祁幼清還沒法從里頭找一個給你叫醫生的?”
多年不見,安玖對著她的時候都伶牙俐齒分毫不讓了。祁幼清盯著她,被子下的胸口急促起伏,一個人難受了好幾天的委屈涌上來:
“你那天晚上折騰了多久、使了多大勁,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這么多天了,兩人還是第一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安玖沒反應過來,一時卡殼了。
咬了咬唇,祁幼清偏開了頭。
她生病這事確實不能怪安玖。她1號下午回國,當天又是聚會又是跟安玖胡鬧,第二天開了一天會,基本沒怎么休息,偏偏又吹了冷風還抽了煙,攢在一塊才會生了病。
她也想用最好的狀態去見安玖,可這次見面是她單方面希望并一力促成的,安玖并不情愿,她要是說改時間,回頭還能再讓安玖答應嗎?
聚會那天晚上是她自己主動送上門去的,安玖喝多了手底下沒分寸她也認了;因為不希望安玖是被內疚和自責之類的情緒裹挾著留在她身邊,所以她本來并不準備提這事。
只是安玖說的都是什么話?
安玖主動來找她,給她送飯,給她叫醫生,還愿意留在她身邊等她輸完液,這些都讓她很驚喜;可或許正是因為這些舉動,加上安玖面對夏醫生時截然不同的熟稔和笑意,有了這些對比,才使得原本還能忍受的安玖的態度也變得難以忍受起來。
“我……我那天晚上傷到你了?”好一會兒,安玖才遲疑地問道。
關于那天晚上她的記憶并不清晰,知道是祁幼清,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更多的細節她想不起來,也不想去回想。
但祁幼清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似乎又打開了某種開關,腦海里閃過模糊的片段:暴露在空氣里的溫軟軀體、飄散在耳邊的低聲喘.息……似真似假,像回憶又像夢境。
祁幼清沒回頭。
她很清楚安玖有多負責任,要是放在舊社會,大概是那種要是被迫跟不喜歡的人有了關系也會認真負責到底的人。
所以只要她點頭,說自己生病就是跟安玖有關系,那至少接下來好幾天,她都不必再去想借口接近安玖,安玖自己就會跑來照顧她。
有些猶豫,祁幼清出神了半晌,才對上安玖的目光,勾了勾唇:“我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高燒使得祁幼清一向飽滿潤澤的嘴唇都有了些許小裂口,安玖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什么都沒說,轉身去給祁幼清接水。
以祁幼清曾經的體質,確實也不應該因為吹了吹風就生病……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晚上?
分神想著,安玖接了水回來,才意識到躺著的祁幼清并不方便用手上的敞口杯喝水。
剛剛好像……
安玖往窗前的長桌上看了一眼,一沓資料的后面,露了根透明吸管的頂端。她放下杯子,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祁幼清:“那邊是不是有個吸管杯?”
一邊問,一邊往那邊過去,繞過書桌,安玖才看清了杯子的全貌,動作一頓。
印著彩色Q版架子鼓少女的玻璃吸管杯,是安玖大二的時候在一家號稱所有圖案印花都是店主手繪只此一件的精品店里看到的,杯型跟普通的吸管杯沒什么區別,只是上面的架子鼓少女圖讓她想起祁幼清,恰好祁幼清又莫名喜歡各種帶吸管的杯子,機緣巧合,她才隨手買下來送給了祁幼清。
祁幼清當年離開的時候清走了她所有的東西,這么多年過去,安玖幾乎要忘了這么件事了,沒想到突然又看到這個杯子。
放在資料旁,里頭還有喝剩的水,顯然這個杯子是還在使用中的。
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感覺,安玖輕輕呼了口氣,用這個杯子重新給祁幼清接了杯水。
因著角度的問題,祁幼清只看得到安玖的背影,等安玖回到床前,臉上已經看不出什么來。她并不確定安玖還記不記得這個杯子,于是只道了謝,就著安玖的手含住了吸管。
趁著她垂眸喝水,安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祁幼清的皮膚向來就白,垂眸的時候,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陰影;可因著發燒,臉頰又有些泛紅,光影明暗之間,即便臉上還帶著病氣,這個讓安玖在年少時就傾心的女人,還是精致得讓她有些挪不開眼。
就是一說話就讓人覺得生氣。
雖然有注意到安玖的目光,不過她一整天都不太待見自己,祁幼清自然也沒往別的方面多想,喝了小半杯水,不要了,目光轉到輸液袋上:“這個要多久?”
安玖回過神來,也看了看輸液的情況:“至少還要一個多小時吧。”
她的語氣和緩了些,祁幼清眼睛微彎,就想趁這時候多跟她說說話。
安玖卻垂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語調平平:
“安心睡吧,我就在這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