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酒量其實還成, 只是沒想到這桂花酒的酒勁兒還真大, 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隔日的晌午了。
外頭陽光耀眼, 從窗戶外透了進來, 屋子一下子被照的亮堂。
他睜開眼睛,有些不適應強光,抬起手遮掩了下光亮。
腦袋還暈乎乎的,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清明些許。
“吱呀”一聲 , 在萬里剛醒的時候,外頭的童子像是掐準了時間似的輕輕推門進來。
他手中端著銅盆,里面盛著熱水,手臂上還搭著根白綢布。
“小師叔你醒了啊?”
童子眼睛一亮,笑著走過去將手中的盆子放下。
“剛才老祖宗還讓我過來看看, 我還想著可能要等一會兒, 沒想到你竟然真醒了。”
“果然,老祖宗就是老祖宗,這時間掐的真準。”
說到最后他還不忘拍馬屁夸贊一下余燼云。
即使男人現在并不在這里。
萬里揉了揉太陽穴,在聽到了童子這話后一愣。
“是師父讓你過來的?”
“那他人呢?他在外面嗎?”
少年瞧了瞧還打開著沒有關上的門,他望著外頭好一會兒, 發現并沒有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顯然,余燼云并不在。
童子瞧見萬里因為沒看到余燼云而有點兒失落的樣子后,盡管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 可還是連忙安撫。
“老祖宗應該是有事,明兒不是摘英會了嗎,想必他正在大殿和宗主他們商討相關事宜。”
此次摘英會舉辦的地點正是縉云, 不單單是摘英會本身,還因為要借此昭告縉云老祖的出關。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是縉云不得不多加重視的原因。
盡管余燼云平日里提起摘英會時候最多是讓萬里好好修煉,別到時候丟了縉云的臉。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并不怎么清楚。
比如這次如若摘得榜首所會得到的法器是什么,還有共有多少宗派參加——萬里似乎都不知道。
聽童子這樣說了,萬里順著思考了下。
他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平日里和余燼云近乎形影不離地待在一起,所以一下子沒見到對方反而有些不適應。
余燼云不僅是他的師父,更是縉云劍宗的創始人,他不可能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萬里這么想了之后,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太不體貼了。
有什么事情等到余燼云忙完了之后再說吧。
“我知道了。”
少年起身接過童子遞過來的白綢布。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來就好了用不著這么麻煩。”
“那好,小師叔有什么需要喚我一聲就成。”
童子也沒堅持 ,他這么對萬里說著,然后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萬里剛將綢布浸濕,還沒有來得及把水給擰干,剛剛關上的門一下子“啪”的一聲從外頭給生生地撞開了。
把少年嚇了一跳,險些將綢布再一次掉落在銅盆里頭。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折戟。
它劍身轉了一周,四處警惕地打量了一遍后沒發現余燼云的身影后這才松了口氣。
折戟飛到萬里的手邊,瑩白色的光亮晃眼。
只一瞬,一個白衣少年翹著二郎腿坐在了萬里的床榻邊。
他也不客氣,順手拿了桌子上放著的一顆靈果丟進了嘴里。
萬里之前在沭河幻境里見過一次折戟這副模樣,只不過那個時候似乎因為劍身見了血,少年是一身紅衣,滿身煞氣。
他看著眼前面容清俊,眉眼微挑,帶著桀驁和些許戾氣的白衣少年。
“那老東西呢?之前來過沒?”
折戟咔嚓咔嚓地咬著靈果,抬眸看向還盯著他發愣的萬里。
“瞅我干啥?不認識大哥我了?”
少年的聲音清冽,有一股子莫名傲氣,卻并不惹人生厭。
“……我原以為你化作人形很難,次數也很有限。”
可現在看這樣子對方一點兒也不費勁,反而像是隨意施展了個變幻術一樣不費吹灰之力般。
“還成,之前的確不好變幻,不過現在你自桃源秘境出來之后我好像能夠隨意變幻了,就是感覺沒當劍的時候自在。”
折戟將嘴里的靈果核吐出來,晃著腿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
“對了,差點被你給繞偏題了。”
“你之前見到那老東西沒?他在你醉酒時候進來過,不知道做什么還把我給趕了出來。”
萬里一驚,沒想到余燼云之前還來看過他。
“我才剛醒,沒瞧見他。”
“我聽剛才進來的童子說師父好像去大殿了……”
少年想了想,有些猶豫,糾結地開口詢問道。
“要不,我們一會兒去那邊蹲他?”
正在悠哉悠哉喝著茶吃著果子的折戟聽后一下子將嘴里的茶水給噴了出來。
“咳咳,蹲他?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萬里不明白為什么從之前到現在折戟似乎就很抵觸余燼云,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被噴到的茶水。
“你之前不好說想讓我去問問之前在桃源秘境里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嗎?”
之前折戟的確挺好奇的,畢竟男人那般失態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
可昨日被對方那樣冷著臉狠狠地警告了一番,他有些慫了。
余燼云的實力折戟再清楚不過,再加上本就理虧心虛,他實在不怎么想面對對方。
倒不是怕被揍,總歸是有點兒微妙的。
最后因為折戟不愿意跟著去,萬里也不好拋下他一個人過去。
萬里就這樣在外頭小竹林里練了好一會兒劍,等到天色暗下來沒有光亮的時他這才反應過來時候不早了。
可余燼云還沒有回來。
出于擔心,少年最終決定離開主峰去凌云峰那邊看看。
大殿靠近凌云峰,沒準余燼云正在和剛閉關出來的臨沂聊天也說不定。
“早些回來。”
折戟有些困乏了,他看也沒看便朝著萬里所在的方向揮了揮手。
“如果有什么事情喚一聲我的名字就成。”
白衣少年打了個呵欠這么漫不經心地說道。
一片細碎瑩白色光點之后,折戟變回了劍身靜靜地靠在一旁的亭子邊睡著了。
感覺到身后折戟的氣息平緩清淺,萬里有點兒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后往凌云峰方向御風過去。
卻不想剛走出主峰的時候便遇到了上來給自己送吃食的林晦。
少年抬眸看向站在臺階上頭準備往下繼續走的萬里,他眉眼依舊,平靜的似無波的湖面。
“這么晚了你要下山嗎?”
萬里看到了林晦手中拿著的那個熟悉的黑色雙層食盒,抬起手撓了撓面頰。
“我師父一直沒回來,我想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晦聽后皺了皺眉,用一種疑惑至極的眼神看他。
“當今修真界有什么人能傷到老祖宗?你如果擔心他出事還不如擔心下明日摘英會自己的位次。”
少年一針見血地這么吐槽著,讓萬里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了。
他嘆了口氣,也不繼續往下走了,所幸就這么直接坐在了石階上。
萬里接過林晦手中的食盒,拿著筷子夾了塊牛肉和著飯吃了起來。
林晦順勢也坐在了萬里旁邊,見對方吃的腮幫鼓鼓的樣子突然有點兒好奇這菜的味道了。
他已經辟谷許久,好多年都沒有再碰過這些東西了。
“你要嘗嘗嗎?”
注意到了少年眼神瞥了一眼他的牛肉,萬里夾了一筷子極為自然地遞到了他的嘴邊。
“……不用了。”
林晦因為被抓包了,然后不大好意思地低垂著眉眼。
見萬里吃的正香,林晦趁著他吞咽完食物的空擋時候開口隨意問道。
“萬里,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嗯呢,你問。”
“你和老祖宗比我和明師兄先下山,按理說你們應該比我們先回縉云,為何你昨日才回來?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其實林晦還問一下為什么余燼云和他一前一后回來,可這話到了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他并不想提及男人。
“唔的確,我原本應該直接回縉云的。”
這些事情萬里并不覺得有什么不能說的,折戟本身就是出自縉云的劍,它有什么能力和缺點眾所周知。
“折戟由于在歷練時候見了太多血,因此戾氣太重。”
“為了洗練它的戾氣,師父帶我去了一趟桃源秘境,所以耽擱了幾日。”
說到這里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手中的筷子一頓。
“對了!我想起來了!這桃源好像是你的故鄉對吧?”
林晦卻沒有將后面的話聽進去,他更多的驚訝。
驚訝之前萬里說打開桃源秘境的事情。
他不好奇為什么余燼云能夠讓芳主打開秘境,甚至覺得理所應當。
余燼云這樣一個劍修大能,桃源巴不得賣他一個人情,這本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林晦只好奇的是,那秘境之內究竟發生了什么。
當時隔了老遠,在南疆都能感覺到那山崩地裂之勢,地面震動的險些讓人站不穩。
“你在里面做了什么修煉,怎么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也不算什么修煉,就是反復被我師父揍而已。”
萬里說到這里還覺得之前被揍的地方隱約作痛,他不自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臉也皺了起來。
“你說的那震動估摸著是他搞出來的。他還沒用劍,隨便一拳頭都能把山給砸穿個窟窿出來。”
林晦一聽震驚極了,他看著苦著臉回憶著切身疼痛的萬里,緩了好一會兒才張了張嘴。
“……那有用嗎?”
“對你的修行有用嗎?”
萬里順著對方的問題想了想,在被余燼云揍的那兩天里,他的速度,抗揍能力,還有對氣息和靈力的控制的確有了好些提升。
“……有用,挺有用的。”
少年不得不一臉沉痛地承認,有時候這種“愛的教育”的確比起溫和教導更有作用。
“就是痛!”
在萬里說完之后好一會兒,林晦也跟著陷入了沉默。
萬里以為對方被嚇到了,剛想要開口說點兒什么緩和一下氣氛的時候。
少年直勾勾地注視著碗里,眼神真摯,聲音平和。
“萬里,我也想向老祖宗討教一次……”
“不,你不想。”
林晦話剛說到了一半,萬里連忙捂住了他的嘴,一臉悲痛地打斷了他的虎狼之詞。
“……”
……
陸綏和臨沂今日都有些不大自在,他們瞧著早就交代完明日摘英會事宜本該離去,卻還一直坐在這里的男人。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對方究竟還要干什么。
余燼云手邊的茶水已經添了三次了,他靜默地盯著杯盞,而后抿著唇也不說話。
男人沒離開,臨沂和陸綏這兩個小輩自然也不敢率先離去。
陸綏倒還好,他就算幾日不與人說話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也不會如何,可臨沂不行。
他被周圍這樣靜謐的氛圍給憋壞了,最終沒忍住,余光瞥向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男人。
“老祖宗,這茶水都要喝光了。”
“您看,要不要再給您重新煮上一壺?”
這話說的很是隱晦,看似是體貼關切問問余燼云要不要再添茶水。
實則在委婉的說——您老還喝不?不喝趕緊滾蛋。
余燼云視線淡淡地掃了一眼臨沂一臉討好笑著的模樣,眼皮一抬,這才注意到外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暗下來的天色。
男人指腹不自覺摩挲著杯盞的邊緣,最后又輕輕地放下。
“我……”
余燼云似乎想要開口說什么,準確來說是想要詢問什么。
可他剛說了一個字,又生生頓住了。
“算了,我先回去了。”
他抿著薄唇甩袖準備離開,身后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的臨沂看到男人要走的樣子,腦子里一個激靈。
“等一下!”
臨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就脫口而出喚住了對方。
他在余燼云疑惑地回頭看向他的時候,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
“……老祖宗剛才要問的事情莫不是和師弟有關?”
他也只是猜測,畢竟昨日萬里也和他提及了下余燼云。
臨沂下意識的將兩者聯系在了一起。
余燼云一愣,雖只是那么一瞬,卻還是被臨沂給捕捉到了。
看來還真的被他猜中了。
臨沂朝著一旁站得筆直沉默不語像個雕塑的陸綏揮了揮手,男人看了后一頓,便知曉對方是讓他先行離去。
他朝著兩人微微頷首,而后帶門出去了。
在陸綏走了之后,余燼云才將視線重新落在了臨沂身上他眼神晦澀,卻并沒有先開口。
“咳咳,是這樣的,昨日我和師弟喝酒聊天的時候……”
臨沂將昨日的事情大致給余燼云說了一下,說的時候仔細留意著男人的神情。
發現對方面色一直緊繃著,明明他才是個晚輩,余燼云表現的像是在聽他訓話一般。
臨沂瞧著他緊抿著唇,長長的睫毛下那眸子有什么情緒暗涌。
這樣糾結又壓抑著什么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
男人殺伐果斷,從來都是不受約束的存在。
現如今有了這樣的神態反而多了點兒煙火氣,讓人更加容易親近些。
“雖然我平日對陸綏那小子沒什么好臉色,不過作為師父我還是很關注他的。不僅是修行方面,還有他的情緒變化,我都有注意……”
他說這么多倒不是為了夸贊自己,臨沂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老祖宗沒什么帶徒弟的經驗,可這帶徒弟跟帶崽子沒什么區別。你得時刻注意點,別因為些小事而讓你們生了嫌隙。有時候如果不知道究竟如何做 ,何不試試敞開心扉好好聊聊?”
“坦誠些總是沒錯的。”
臨沂就是個有話直說的性子,他覺得大約是因為什么事情讓余燼云拉不下臉來,如果主動談談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師弟劍心尚未穩固,切莫讓這些小事越積越多成了他日后的心魔。”
最后這話雖然說的有點兒嚴重了些 ,可余燼云還是聽進去了。
但這事的確很難啟齒,他也不可能真的坦白完全。
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放寬心,之前怎么對待萬里的他如今也還是那樣。
不然這樣一直躲避下去反而更不是辦法。
從凌云峰里出來的一路上余燼云一直都還恍惚著。
光是想著一會兒要去面對萬里他便沒辦法真正平靜下來。
余燼云并沒有御劍,他是走著回去的。
可能是腦子需要清醒一下,他走的很慢,背著手一步一步地走在石階上。
從這里到主峰有一段很長的石階,平日里他沒這閑心這么耗時間走上去。
現在突然走一次他反而喜歡上了,覺得心境也跟著平靜了下來。
然而這樣的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一刻。
他抬眸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
而在那身影旁邊,還坐著另一個人。
余燼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氣息下意識的收斂著,腳步一頓。
逆著月光冷冷地看了過去。
兩人不知道先前說了些什么,萬里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嘴。
少年的手白皙修長,曾經在那幾幀一閃而過的畫面里攀附在他的后背過,甚至留下了幾道曖昧的紅痕。
可此時他用這只手捂住了林晦的薄唇。
林晦沒有掙開,長長的睫毛顫了下 如蝴蝶振翅一般。
他沉默地看向萬里。
少年湊的有些近,呼吸灼熱 ,噴灑在了他的面頰上,弄得他有些酥酥麻麻的。
萬里一手捂住林晦,另一只手抬起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邊。
月下光亮清冷,落在兩個年齡相近的少年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銀邊般美好柔和。
他的唇上沾染著一層淺薄的油光,在月色下瀲滟如水澤。
很美好的一幕。
月下清風自在,還有兩個翩翩少年,畫卷一般。
可落在余燼云的眼里卻莫名有些礙眼。
他能確定自己只是被那水月鏡花給影響了,并不是全然出于占有欲。
可只消那么一點兒,他周身的氣壓都會瞬間冷凝下來。
男人就靜默地站在那里,夜風蕭瑟,他額前的發細碎,遮掩了他的眼眸晦暗。
之前還讓他覺得能讓人心境平靜的石階。
此刻以他腳下為中心,一下子被凝結成了一大片冰霜。
月光落下的輝澤,和這片月色清冷一起,將其染上了淺淡的霜雪。
作者有話要說: 林晦:老祖宗,晚輩特來討教。
余燼云:好:)
之后——
萬里:媽耶,這討教也太重了點吧。
林晦:……
命哥:這可能不是討教,是報復。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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