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云坐的位置是整個場地視野最好的, 也是最引人注意的。
    臨沂坐在稍側(cè)方, 是除了萬里之外和男人離得最近的地方。
    雖不是一直都將視線落在余燼云他們身上, 但是只要余光稍微一瞥還是能夠清楚的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
    之前還沒覺著有什么, 余燼云和萬里說話時候說的最多的也就是解答一下少年不懂的部分。
    可從剛才玄機(jī)盤上轉(zhuǎn)到了萬里的名字后，臨沂這才恍惚著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他也是在看到輪到萬里了，下意識往他所在的地方看去。
    卻不想先看見了余燼云抿著唇不自在的喚住少年想要說什么的模樣。
    臨沂活的年歲久，自然和余燼云相處的時間也久。
    千百年來能見到男人這樣近似羞赧的樣子的確是太少見了, 他甚至猶豫著仔細(xì)思考著要怎么開口——這更是少見。
    放眼全修真界，到了余燼云這樣境界的大能，還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他這般斟酌顧慮，生怕說錯了點(diǎn)兒什么？
    臨沂視線一直隱晦的在萬里和余燼云兩人身上來回掃著，下意識的想起了之前兩人曾鬧過一段時間的矛盾。
    當(dāng)時也沒多想, 他只是覺著可能是余燼云和萬里在年齡上有代溝, 男人不知道怎么和對方交流溝通。
    可現(xiàn)在聯(lián)系著現(xiàn)在這莫名曖昧的情況仔細(xì)一品，臨沂手中拿著的杯盞險些滑落到桌面上頭。
    此時的余燼云自己都沒覺察到，他從叮囑了萬里之后，視線一直直直地落在少年身上，從下去到登上擂臺。
    男人的眼神溫和, 唇角淺淡勾起，從始至終都沒有移開分毫。
    “……”
    原以為是什么師徒矛盾，結(jié)果不想竟是鐵樹開了花。
    臨沂和那些只知道修行不問世事的劍修不一樣, 這些事情他見得多了，只要有一點(diǎn)兒苗頭他便能一眼瞧出端倪來。
    他拿著杯盞湊近唇邊喝了口茶水，因?yàn)椴恍⌒闹懒诉@件大事后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壓壓驚。
    水汽氤氳, 臨沂隔著這朦朧還是能夠看清楚擂臺上站著的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
    “聽聞早年你和先寒山主認(rèn)識？”
    余燼云的聲音猝不及防的響起，讓剛喝了一口茶水的臨沂險些嗆到。
    “咳咳，是認(rèn)識，不過也不算多熟，曾經(jīng)切磋過一兩次。”
    臨沂將手中的杯盞放置在桌子上，垂眸斂去了些情緒。
    “是一個很出色的劍修，只可惜……”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有些沉，可能因?yàn)橄肫鹆艘恍┦虑樗郧榫w沉郁。
    臨沂和先寒山主別寒雖然沒什么太多的交集，但也算互相欣賞，想起對方這般年歲就身隕，的確令人唏噓。
    “那他這徒弟你之前可有見過？瞧著和萬里一般年歲，可先寒山主身隕也有百年之久，這徒弟看來已經(jīng)收了有些時候了。”
    一般修仙之人長到成人時候便會容顏永駐。
    顧驚語瞧著卻只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按理說他是先寒山主的徒弟，百年之久這樣貌也應(yīng)該有所變化，
    “老祖宗閉關(guān)許久，可能對外界事情有所不知。”
    臨沂頓了頓稍微整理了下思緒繼續(xù)說道。
    “這少年雖是先寒山主的徒弟，但年歲不過十六，的確和萬里一般年紀(jì)。”
    “先寒山主身隕已有百年，他的肉身雖逝，可其曾在寒山后林留了一道神魂為消。機(jī)緣巧合之下被上寒山拜師的顧驚語所喚醒，因此這些年來教導(dǎo)他的也確是別寒本人。”
    至于這神魂現(xiàn)在還尚存與否臨沂并不知曉。
    而且就算這神魂還在，也改變不了先寒山主仙逝的事實(shí)，因此顧驚語最開始所坐的位置也并無差錯。
    余燼云聽后挑了挑眉，本只是隨口一問，不想其中竟有這般有趣緣由。
    他瞧著擂臺上那個衣衫有些破舊的少年，眼眸閃了閃。
    “看來這寒山如今當(dāng)真只剩下他一人了。”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沒有絲毫的同情或者感嘆。
    倒更像是簡單的稱述這一事實(shí)似的。
    “在別寒身隕之后，我念著舊情，曾在閉關(guān)前曾親自去了一趟寒山想著將這少年暫時接到縉云照顧。可他性子倔，說是除了寒山哪兒都不會去，我見拗不過他最后也只好作罷。”
    余燼云聽了臨沂這話后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覺得有什么，天下劍修脾性多是這般，顧驚語這樣也不是最奇怪的。
    這么簡單詢問了兩三句關(guān)于寒山的事情之后，余燼云便沒再說什么了，注意力再次落在了日月擂臺之上。
    這日月擂臺不是隨便這么取的名字，還真是有緣由的。
    日，指的是最接近太陽的火灼石，月，指的是最能凝月的輝澤的清月玉。
    取兩者融合淬煉最后鑄就的擂臺，則叫日月擂臺。
    此時剛雨過天晴，天光乍破，正是晌午日光最盛的時候。
    也是火灼石最能凝日光的時候。
    這倒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情，只是這時候擂臺上溫度比起周圍要高上許多。
    比起普通時候，臺上比試的雙方所要承受的壓力也要高上許多。
    萬里剛站上擂臺時候也感覺到了，像是踏入了一個火爐，他的額頭一下子便沁出了一層薄汗。
    他抬眸看向站在自己正對面的顧驚語，少年背脊挺直如松柏，薄唇抿著，好似沒什么感覺。
    “……那個，你不熱嗎？”
    因?yàn)楸仍囘€尚未開始，萬里沒忍住，瞧著對方這樣直挺挺地站著汗也沒流出一滴來，所以有些疑惑地開口詢問。
    “熱。”
    意料之外的，顧驚語是這樣回答的。
    “不過我把溫度渡給了我的重劍，就沒那么熱了。”
    這也可以嗎？
    萬里一愣，思索了一會兒，然后下意識地垂眸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折戟。
    [滾！你想都別想！老子也熱！]
    [可，可他的重劍……]
    折戟聽后都?xì)庑α恕?br/>     [那是那破鐵沒感覺，我可是生了靈的劍，別說是能夠感覺到熱了，人揍我我都疼！]
    [……等等！誰揍過你了？]
    萬里一下子抓住了折戟話里的重點(diǎn)。
    [……嘖，沒，我只是舉個例子。]
    很明顯的，這個時候回答的折戟聲音要弱上些許，沒有之前那樣氣焰洶洶。
    萬里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了之前上臺前折戟沒忍住散發(fā)了點(diǎn)兒戾氣出來而被余燼云一個眼神警告的場面。
    他心中隱約也有了答案。
    “請多指教。”
    開始的訊息鼓聲敲響之后，顧驚語走上前一步朝著萬里拱手行禮。
    萬里連忙回禮。
    在他剛抬頭的瞬間，對方的重劍從上而下，狠狠地劈了過來。
    如疾風(fēng)一般，速度快的驚人。
    萬里下意識的用折戟抵擋住了對方落下的重劍。
    兩把劍剛一接觸，他便感覺到巨大的力道壓了下來，他的手也被震的發(fā)麻。
    因?yàn)轭欝@語是躍到高處重重劈下來的，所以萬里只要稍微一抬眸便能夠?qū)Ψ降哪樋吹靡磺宥?br/>     少年長長的睫毛顫了下，對方的身子將正上頭烈烈的陽光給抵擋了完全。
    顧驚語逆著光，在光影之間，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只那一雙眼睛亮得出奇，其中好似有兩團(tuán)火焰在灼灼燃燒。
    萬里用力將落下的重劍給狠狠推開，這才和對方拉開了一點(diǎn)距離。
    顧驚語身子在半空之中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
    [你別和他近身戰(zhàn)，拉開點(diǎn)距離。]
    和萬里一樣能夠情緒感知到顧驚語重劍的力量的還有折戟。
    折戟是劍，感知得更加真切。
    [現(xiàn)在你的力道還欠缺，我雖然受得住可你如果和他硬剛的話，你可能連我都握不住。]
    折戟的意思很清楚，顧驚語的力氣比萬里大太多，到時候劍脫手了就什么都完了。
    萬里聽了也明白，一個劍修如果劍都沒了的話就毫無還手之力，任人宰割了。
    想到這里少年抿著薄唇，以防御姿態(tài)和顧驚語保持著相對安全的距離。
    他的手緊緊握住折戟，眼眸閃爍著，密切地關(guān)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之后顧驚語試著靠近，連續(xù)幾次都沒辦法過去。
    這個時候他也發(fā)覺了對方在和自己保持距離。
    顧驚語視線掃了一眼萬里的手，即使隔了有點(diǎn)兒距離，但是他還是能瞧見對方的手因?yàn)閯偛拍且挥浿負(fù)舳⑽㈩澏吨?br/>     看到這里，顧驚語對于萬里刻意和自己隔開距離的做法了然。
    少年將手中的重劍換在了左手，瞇了瞇眼睛。
    他是個急性子，在幾番下來之后，因?yàn)檫@樣拖拖延延的交手方式而讓他有些煩躁。
    萬里握緊了手中的折戟，一道殘影閃過，顧驚語加快了速度突破了他的防御。
    “哐當(dāng)”一聲巨響，這一次顧驚語的重劍所用的力道比之前還要重，只一下子便震的萬里的手疼的厲害。
    少年生生地受住了這一下，心下卻知曉這么耗下去也不是什么辦法。
    這么一劍下來，他明顯的感覺得到對方的左手顯然要比右手還要靈活。
    [艸，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小子竟然是個左撇子！]
    被震的生疼的還有折戟。
    他的劍身都在顫，顯然剛才那一劍的力道實(shí)在大的驚人。
    臺上的余燼云從剛才顧驚語落下的第一劍開始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少年力氣極大，別說是同齡修者，就連明疏也未必能夠安然無恙的受住他全力一劍。
    男人眼眸深邃，瞧著看不出什么異樣。
    只有臨沂知道，余燼云越是這般不動聲色，越是不對勁。
    “先寒山主教導(dǎo)徒弟挺有一套的，知道這少年術(shù)法上沒有多大的天賦，便鉆研在這力道上。”
    “只專注一點(diǎn) ，也能做到登峰造極。”
    余燼云看人，只一眼便能知曉其擅長什么。
    顧驚語雖靈力不足，卻力大無窮，光是他手中的這把重劍就不是尋常人能夠拿的起的，更何況他還能夠運(yùn)用這般靈活，的確讓人驚訝。
    臨沂聽了不知道怎么接話。
    因?yàn)楝F(xiàn)在看起來萬里明顯處于下風(fēng)。
    少年靈力尚可，劍法也尚可，很難得的綜合素質(zhì)都很平均。
    但卻正是由于太過平均沒有出眾之處，這才在絕對的力量之下沒有辦法反擊。
    他雖然心里通透，卻也是有眼力見的。
    畢竟萬里是余燼云的徒弟，臨沂不好當(dāng)著人師父的面過多評價。
    “不過還差一點(diǎn)。”
    男人沉聲這么說道，讓臨沂感到有些疑惑。
    “老祖宗，你說的差一點(diǎn)指的是……”
    “兩者都差一點(diǎn)。”
    余燼云的語氣太過篤定，倒是讓臨沂不知道怎么回話了。
    他指尖微動，視線直直地落在臺上那白衣少年身上。
    “萬里差力道，顧驚語差速度。”
    盡管現(xiàn)在看上去兩者的速度并沒有個上下之分，可余燼云卻知曉，萬里如若用盡全力的話對方還是要差一步才能追上。
    “現(xiàn)在兩人勝算各占一半，只有賭一賭了。”
    說到這里，男人坐直了些。
    余燼云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可這一次臨沂卻是聽明白了他未說完的潛意思。
    萬里和顧驚語要分出個勝負(fù)來，就要賭一賭。
    賭是萬里會因?yàn)槭韬雎冻銎凭`被顧驚語的劍給劈中，還是顧驚語會在劈中萬里之前而消耗完全體力。
    這一場比試，從一開始便注定了會是一場拉鋸戰(zhàn)。
    而同樣的，擂臺上的萬里也隱約意識到了這一點(diǎn)。
    只不過少年思考的沒有余燼云那么深，他想的十分簡單粗暴。
    因?yàn)槿f里沒有聊想到最開始顧驚語便用了最快速度，他沒有余燼云那樣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極限的眼力。
    所以他沒有料想到自己的速度可能比對方快一點(diǎn)。
    [折戟，我們拼一拼吧。]
    萬里感覺到自己的手稍微回復(fù)了些 ，沒有之前那么痛了之后，他低聲這么在心里對折戟說道。
    折戟被重劍震的有些頭暈?zāi)垦＃牭缴倌甑穆曇魰r候意識都還沒多清明。
    要不是怕萬里又因?yàn)樽约旱撵鍤舛肽В赡軙苯映鰵⒄猩先ァ?br/>     [有話直說，我現(xiàn)在腦仁子都疼。]
    萬里手指一根一根重新用力握住了折戟的劍柄，他咧著嘴笑了。
    那笑意帶了點(diǎn)兒狠厲，連折戟都覺得莫名駭人。
    [一直這么避著拉開距離也不是個辦法，顧驚語也是人，只要是人那么他的體力也就有限。]
    少年握住劍將身子微微弓了弓。
    [既然如此，我們就硬剛吧。]
    [看是他的體力先耗盡還是我的劍先脫手。]
    在觀戰(zhàn)臺上的余燼云見著萬里握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模樣后一愣。
    而后意識到了什么，瞳孔一縮，“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怎，怎么了老祖宗？”
    余燼云臉色一沉，最后抿著薄唇氣壓低得厲害。
    “萬里低估了自己的速度……”
    “他打算和對方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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