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云山腳下現在只剩下萬里一個人了,之前還圍在這里的人們大多都因為登山無望,逐漸離開了。
萬里仍舊在這里。
“五靈相克,御氣,以氣御劍,成飛――”
萬里閉著眼睛說完了林晦教授給他的這段御劍口訣,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什么動靜。
少年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懷著僥幸的心理,慢慢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隙。
那桃木劍依舊和最開始一樣,他怎么放的它就怎么在地上躺著的。
“……”
萬里便立刻睜大了眼。
小縫變大縫,里面裝的滿是不可置信。
萬里從回到山腳下到現在,這口訣少說也說了不止百千來遍,可別說御劍飛行了,這木劍就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他口舌干燥,喉嚨也疼得厲害。
此時的天色已經不早,之前還在天上掛著的太陽往西邊漸漸地落下,落日余暉灑滿了整個天際,將遙遠的潔白云朵染成絢爛的橘紅乃至深紅之色。
思來想去,實在沒辦法,萬里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只腿曲起,手肘則放在腿上支撐著下頜,整張面容上攜裹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他盯著面前的那劍看了好一會兒。
“那人不是說,他奪舍的是個百千年難得一遇的劍修奇才嗎?怎么到我這里連個御劍術都學不會?”
語氣中不乏郁郁。
百思不得其解,愁苦情緒可見一斑。
之前那人因為丟了兩魄所以將重生的機會讓給了他,在離開之前曾經說過,他奪舍的這個身體雖然虛弱,卻靈根齊備,純陽體質,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劍修奇才。
而正是有了資質的保證,萬里才會這樣信心十足的前來縉云拜師。
奇才?
這算哪門子的奇才!
“哎……”
萬里支手揉了揉額角,眉心微微蹙起,隱約可見幾分窮途末路的躊躇之感。
修長的指節彎曲了一點弧度,經過一天的疲憊,已經不見白皙的顏色。
――等等?
萬里的動作陡然一停,渾身上下跟著都靜止,如同一尊雕塑。
他思緒一轉:木劍?
少年皺了皺眉:
“該不會是這劍的問題吧?”
他想起了,那些前來拜師的少年們手中拿的無疑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自己既然資質沒問題,那只可能是這劍出了問題。
――他還是愿意相信,自己這具身體有資質的。
思及此,萬里有些后悔,當時從這山上離開的人中不乏貴族子弟,早知道問他們借一把了。
現在人已經全部離開。
偌大山上僅他一人。
萬里抬起頭看了看天邊,不似正午烈陽,巨大的夕陽墜在視野中,鋪滿了少年人的大半個瞳孔,距離太陽落下還有一段時間。
夕陽的余暉落在蔥郁青翠的樹葉之上,天空之中不時有幾只飛鳥嘶啞地叫了幾聲,聽起來充滿倦意。
本該是歸家之時。
萬里眸光一動,當即站了起來。
他信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半垂著眼眸,似乎在做這些動作的同時,心底還在計算著什么。
萬里拿起那把拖了后腿的桃木劍,往山下側門走去。
他自然是要去借一把劍。
不到黃河心不死。
萬里此人最擅一事便是堅持。
再所有可能挖掘完畢前,他絕不松手。
縉云劍宗的弟子分為內門和外門,外門的弟子資質不如內門,也修不得什么高深玄妙的仙術,卻多少也是個散修。
他們也是縉云的弟子,自然也是有劍的。
在萬里眼中不過是借把劍,不想他這一舉動卻將風徹他們給驚得厲害,紛紛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滴個乖乖,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個傻子?現在太陽還沒落山他好好在山腳下待著也沒什么大事,結果他竟然自己往那妖獸林子里鉆!”
風徹將手中那幾顆還沒有種的靈果種子往桌子上一放,斷然道:
“不成,我得下去把他給拎出去。”
他起身,腳步弗一邁出,一陣隱約的聲響,由外連著靈木傳過來――
登山的弟子們到了。
之前風徹還嫌他們讓自己等得久了,現在卻又頭疼他們來的太快了些。
這些少年都是千里迢迢來到縉云拜師的,作為縉云三大長老之一,其中好些人是沖著他來的,這時候,他如果貿然離開,并不合適。
還會遭人詬病,說他風徹過于高傲拿喬。
風徹思量片刻,沒得出好的法子,氣得甩了下袖袍,朝著陸綏嚷嚷:
“現在怎么辦?這少年是來縉云拜師的,可不能在這里出事!別到頭來師傅沒拜成就成了妖獸的盤中餐就是我們的不對了!”
“他剛進山,還來得及。”
白衣男子抬眸看了一眼萬里走到的位置,很快得出結論。
“我派一內門弟子趕去就是了。”
陸綏其實并不擔心萬里會出什么意外。
就算內門弟子趕去晚了,少年走的那扇側門往上是直通落日崖的――也不是知道是巧合,還是這人實在運氣好。
屆時就算萬里真出了什么事情,到時候師父的神識一探,也能立刻救下來。
陸綏神色冷淡,眼眸似枯井一般,深邃且幽暗,似乎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激不起任何一點漣漪。
太平靜了,反而教人害怕。
外面拜師的眾人已經登上仙山,陸綏將那拂塵一掃,半空的畫面如打碎的鏡子似的盡數消散。
“走吧,別讓他們久等了。”
……
萬里并不知道自己入了妖獸窩,他只覺得越往里面走,就越發覺得這后山陰冷潮濕。
眼前一片昏暗,被遮蔽的日光無法照入,越往前便越黑得愈發徹底,讓人忍不住心生一陣壓抑之感,仿佛難以呼吸。
萬里竭力忍耐著心頭的不適,拿起木劍撥開那擋在前頭的蜘蛛網。
這蜘蛛網乍看上去和普通的蜘蛛網一樣,沒有異常,然而萬里一下卻撥不開,由劍上傳回來的堅韌力道讓他驚訝。
約莫……是因為在縉云仙山,這些花草生靈也得了眷顧吸了仙氣,才這般與眾不同?
萬里這一次稍微蓄力重重一砍,這才把這礙事的蛛網給斬斷。
他繼續往前走著,霧氣漸起,縈繞在周遭,青石板上青苔叢生,稍有不慎便會摔倒。
少年抿著薄唇,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腳下的路以防踩空。
也正因如此,萬里過于集中于前路,沒有覺察到身后的異樣。
方才被萬里費力斬斷的蛛網正悄然恢復了原樣,斷裂的地方又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變得像鋼絲一樣堅硬。
那些蛛絲慢慢而下,悄無聲息,在白色的霧氣縈繞里它們近乎和其一體,根本沒辦法立刻分辨出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捕食的妖獸此刻并不在附近,離得有些遠。
但是即使距離不近,這蛛絲還是被操縱得如斯靈活。
“這后山怎么走了這么久都看不到一個人……”
萬里有些著急,盡管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他是屬于那種越緊張越面癱的類型,裝逼起來無人能看出半分端倪。
此時少年的臉繃得厲害,發現了事情有點兒不對勁。
太安靜了,安靜的沒有絲毫人氣。
就連他自己稍微呼吸重了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森然的寒意似乎在順著人的骨頭縫往里爬,這地方古怪得很。
萬里停下了腳步,視線逡巡著找路,想換個方向走。
他才停下,便聽到了后面有什么聲音朝著自己過來,“”的,光是聽著就讓人脊背發涼。
萬里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桃木劍,喉結微微一滾,定神想要看清楚,來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卻不想萬里這一下子停下讓那妖獸逮住了機會,那蛛絲“嗖”的過來,精準地纏繞著他的腳踝。
一束縛上便驟然收緊,力道大得可怕,將他整個人狠狠往后拽去。
萬里幾乎是被半拖著走,抬手用力一揮,他將桃木劍狠狠地插.在地上,在困縛中堪堪止住了頹勢。
“唔!”
萬里發出一聲悶哼。
原是那妖獸間一道力氣憑空出現阻攔,纏繞在萬里身上的蛛絲便瞬間收緊,竟然生生地在腳踝處勒出了一圈血珠。
萬里艱難得伸出一只手,努力抓住深深.插.在地上的劍不讓自己被拽走,另一只手往下想要扯掉那纏繞著自己腳踝的蛛絲。
“道友且慢!”
話音剛落,一把劍破了霧氣而來,寒光乍現,凜冽無比,直直地切斷了那纏繞在萬里腳踝的蛛絲。
轉變不過在瞬息。
“這蛛絲碰不得,幸好我趕到及時,不然你的手一碰這手指都能給你割斷。”
在劍之后,出現了一位青衣童子,正后怕地拍了拍胸口,一邊走來將萬里扶起,一邊向他解釋著,語氣略略有些急促。
“快隨我出去,這后山妖獸眾多,一會兒天暗下來了我一個人沒辦法護你周全。”
“……多謝道友相救。”
萬里率先道謝,稍微平復了下氣息,清俊的臉上因為剛才被蛛絲拖拽而沾染上了些泥土,還有好些草葉在頭發上,看上去分外狼狽。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是大長老派我前來,你要謝就謝大長老吧。”
這童子個子雖然不高,但力氣卻挺大。
他微微彎腰便將萬里大半個身子的重量給支撐住,臉不紅氣不喘的。
“幸好還有時間,我這就帶你下山去。”
“我不下山,我要上山。”
即使知道了會有妖獸,少年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
“誒不是道友,你這個時候還沒登上山頂就說明你可能與縉云無緣了……”
他斟酌著語氣,并不想要說的太過。
“你塵緣未了,切莫執著。”
“……”
道理我都懂,可我不執著就得死。
萬里知道和他多說無益,這人也不會理解。
他張了張嘴想要讓對方別再管他,哪怕是真的死,在最后一秒也得博一博。
少年還沒來得及說出心底的話,余光便瞥到了腳邊那把看起來就鋒利無劈、比他手中這把桃木劍要好上無數倍的長劍。
此刻正安靜地立在那里,旁邊還有一段被砍斷的蛛絲。
萬里斟酌著問:“道友,你的佩劍可否借我一用?”
青衣童子一愣。
萬里解釋道:
“我這木劍太次沒辦法御劍飛行。”
“……道友,你人不行也不能怪劍啊。”
青衣童子咂了咂嘴,看著眼前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劍的少年這么無奈地說道。
聞言,萬里眉梢一動,露出點不敢置信、又像是受傷了的表情來:
“你說我?”
“你說我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