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開元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咽下去大半，他這個年紀說什么都安慰不了對方。
“在燕京老家，我有個朋友的弟弟也是這樣。”鄭開元說，“小朋友很可愛，我們幾個都很護著他。”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也沒有人會欺負他。”
靜淑把目光投到鄭開元身上，眼神里充盈著光，“真的？太，太好了……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她深吸幾口氣，緩緩吐出來，從聽到鄭開元那句話開始嘴角就一直揚著，“我是高興寶寶終于不是唯一一個這樣的人了。我跟你元崗叔沒有什么文化，對這些也不懂，全都是從新聞報紙上一點一點看的，又怕別人知道元寶這樣會瞧不起他，憋在心里不敢跟人說，也不知道該怎么教育孩子。”
靜淑長嘆一口氣，零零碎碎地說起養育元寶的故事。她甚至忘記對方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她實在累了，也或許是刻意忘記對方的年齡，只想抓住有相同機遇的人好好地傾訴。
她和元崗兩個人念到初中就被社會大學破格錄取，按照元崗的說法是沒生出來讀書這根筋，另一個是倆人真沒錢。等生了元寶之后，這兩位沒長讀書腦袋的人硬是啃了好幾本育兒類的大部頭。白天去廠子里干活，晚上挑燈夜戰、廢寢忘食，終于達到手不釋卷的境界——被扣了工資——靜淑在育兒這方面算是拿得出手了。只是像雙性人這樣的案例，不僅國內的新聞少見，寫進書里的更是寥寥無幾。那些日子，她和元崗除了一臺電視幾本書一堆報紙，再也沒有其他資源能讓她去尋找依靠和答案。沒有資源，沒有家里人的幫襯，更沒有母親來告訴她如何教育孩子，除了元崗，她甚至無人可訴說，可是元崗身上的壓力并不比她少。別人摸著石頭過河，對她來說，是摸著刀子。
現在忽然有人坐到她的面前，對她說“我也有朋友的弟弟和元寶一樣”，別說是朋友的弟弟，哪怕是一表三千里，對靜淑來說都是太陽般的希望了。
鄭開元聽得動容，懷里的小孩也“哼哼”幾聲，靜淑笑著說，“寶寶睡著了不哭也不鬧，難受了就‘哼哼’幾下，你拍拍他或者搖一搖就行，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鄭開元立馬又拍又搖，果然元寶抿了抿嘴，又睡去了。
“我看寶寶一直穿男孩的衣服，您又說他是女孩，以后是有什么打算嗎？”
“我以前在一家飯店里打工，老板有一次去泰國旅游，回來跟我們幾個說起來那邊能把男人變成女人。”靜淑攢了滿臉的喜氣，“我跟元崗下海做點小生意就是為了這個，多攢點錢，送元寶去泰國做手術！”
這個志向砸得鄭開元腦門生疼，他剛想開口反駁，又突然想起這是靜淑與元崗堅持走到現在的唯一動力了。
雖然對知情人來說，這個志向有些可笑，還有點坑兒子。鄭開元卻為元寶有這樣一對父母而感到開心。
“所以您是想讓寶寶當女孩？”
“看他自己，”靜淑擺手說，“他以后要是想當男孩就當男孩，想做女孩就做女孩。不過寶寶現在什么都不懂，對男孩和女孩的意識都不太強烈，我就什么衣服都給他買了。”
“我真幸福啊，子女雙全！”
鄭開元摸摸懷里小孩的頭發，覺得元寶能夠出生這樣的家庭里，才是更幸福。
“等寶寶再長一點就帶他去醫院看看吧，”鄭開元說，“朋友家的弟弟是因為偏男孩多一些才做了男孩，如果成長過程中發現更偏向女孩的話，以后都順著他自己的意思來。”
“多虧有了你。”靜淑感激道，“如果沒有你，元寶今天可就……”
她哽咽一聲，拍了一下手背，“阿姨是要好好謝你的，你看你不僅救了寶寶，還跟阿姨說了這么多知識。阿姨知道得太少了，就怕對寶寶不好。”
“我會好好護著他的。”鄭開元低頭，與元寶的額頭相抵，“阿姨你放心，朋友那邊我也多打聽些消息。”
靜淑抬手擦干眼淚，覺得這些年求得福都用在今天了。
“出來吃飯吧？”有人敲門，秦馨苑從門縫里探出頭，“怎么還坐在地上呢，趕緊來吃飯啊。開元我跟你說，你元崗叔做飯簡直絕了，今天算你有口福。靜淑你也別坐在地上，地上多涼啊，還好元寶讓開元抱著，不然小屁丨股多難受。”
“我把這事忘記了，開元也快點起來吧。”靜淑想起自己之前一頓哭，有點不好意思地去抱元寶，她這會兒才想起來鄭開元也是個孩子呢。
元寶一碰就哭，靜淑沒了辦法，剛想說什么，就聽秦馨苑道，“不用管開元，他這個年紀屁股上面燒著三把火，正好給元寶當空調了。”
一同坐在地上的鄭開元沒好氣地掀開眼皮，“你們先去吃吧，寶寶現在離開人就哭。”
秦馨苑拉起來靜淑往門外走，聽到這一句后回頭說，“小可憐兒，都不能吃飯了。”
“沒事兒，我一會兒出去吃點就行。”鄭開元抱著元寶起身，小孩又往懷里鉆了鉆，他哄了幾哄，小聲說，“媽，你們先出去吃吧，不用惦記我。”
秦馨苑“哦”了一聲，鄭重道，“我說元寶小可憐兒呢，你不能用兒化音來形容。”
鄭開元連眼皮都懶得掀起來。
小飯館掌勺大廚元崗的手藝得到秦馨苑與鄭鈞的一致認可，桌上的風卷殘云把靜淑嚇了一跳，“這幾天……沒吃好嗎？”
“跟元老弟的手藝一比，我這幾天吃得都是糠咽菜。”鄭鈞吃完最后一口，揉著肚子癱在椅子上，“老弟，我家找保姆的事兒可拜托你了，就沖你這手藝，找來做飯的人一準不會差！”
“行，我明天就去鄰里打聽打聽。”元崗收拾著碗筷，他人老實，聽到夸獎也不會回話，一直咧著嘴樂呵呵的笑。
鄭鈞挨了秦馨苑一后腦勺，跟著元崗一起收拾餐桌去了。
“多大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孩似的。”秦馨苑念了一句，把桌子擦完，洗洗手后拉著靜淑往房間里走，“我昨天剛買了一條今年的流行款，特別適合你，快來穿一下看看。”
鄭開元覺得他這對爹媽，一個是毛頭小伙子能在火車道上貧嘴，一個少女心泛濫，沒有一個穩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