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冷風呼嘯。</br> 靈云宗山腳下，淅淅瀝瀝的小雨穿透樹梢，洗得天地青蔥，灰蒙蒙的天色兜頭壓了下來，預示著還有更大的暴風雨。</br> 白秋擼著袖子，挽著長發，抱著一米長的大掃帚，站在一眼望看不見的山路上，艱難地掃著地上的落葉，累得氣喘吁吁，額頭上滿是汗水。</br> 她今天的任務，就是打掃整座山路上的落葉，不掃完不能吃飯不能休息，不分晝夜。</br> 眼下已掃完大半，但天色已是快要暗了下來，眼看還有一場暴雨，吃飯是絕對不可能吃飯的，說不定今晚還得通宵冒雨掃落葉，說不定一場暴雨過后，她又白掃了。</br> 真的很欺負人。</br> 可是白秋沒有辦法。</br> 怪就怪她只是外門弟子，還是個不起眼的丹修，沒練出點兒什么丹，還總是因為這張臉，三天兩頭被那幾個內門的師姐們欺負，</br> 是的，因為這張臉。</br> 白秋是穿來的，這是一本書中的世界。</br> 她穿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才剛看了第一章以及評論，知道主角是誰反派是誰，主角都還沒出場呢，對這個世界完完全全，一無所知。如果不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書中第一章提及的炮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了書里。</br> 對，她看到了炮灰。</br> 因為她穿書后的身份，是炮灰的養女，炮灰中的炮灰，頂級炮灰。</br> 白秋穿來時是個小嬰兒，她那炮灰爹是個賭鬼，時常喝得醉醺醺的，動輒打罵白秋，還想把白秋賣去青樓換錢去賭。</br> 白秋八歲時，雖穿著粗布麻衣，灰頭土臉，卻已看得出日后是個頂級美人胚子，青樓的老鴇意圖將她調.教成的花魁。</br> 白秋在青樓和老鴇虛與委蛇，又仗著自己成年人的聰明，從青樓逃離，又誤打誤撞參加仙門大選，進入這個極為有名的靈云宗，成了外門弟子。</br> 她在這個世界莫名其妙待了十五年，因這張一看便是禍水的臉，無論到了哪里都格外扎眼，日子便過得謹慎小心，不出類拔萃，也從不得罪人。</br> 但還是經常會被那些師姐們針對。</br> 她到現在，只時常聽說原書男主的名字。</br> 男主，是個聞名天下的劍修，是無數女修夢中的道侶。</br> 可白秋沒見過。</br> 白秋只知道自己這么炮灰，大概和主線無緣，也還好，她好歹過得平靜，以后練好丹藥下山賣錢，攢夠了銀子就可以過快活日子了。</br> 本來她的性格也很佛系，除了有些不喜歡與人爭執，凡事忍讓三分，壓根懶得發脾氣，其余的倒也過得還行，平時有吃有穿，也有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br> 有時候雖會被欺負，但大多數時候，只有煉丹煉丹和煉丹，和穿書前無盡的考試沒什么區別。</br> 此外，她還有一個小秘密。</br> “小白，我回來了。”</br> 一道清冷的少年音穿透她懷里的通訊玉簡，打破了周圍的寂靜。</br> 白秋的秘密，就是這個少年音。</br> 通訊玉簡乃是個極為方便的法寶，即使遠在千里，也能與人通訊，內門弟子幾乎人手一份，對外門弟子來說，卻是千金難求，白秋懷里的這個玉簡是三年前撿來的，而玉簡的主人，自然是這個正在說話的小哥哥了。</br> 他那時不認識白秋，察覺到玉簡被人打開，只是隨口問了一句：“是你撿到了我的玉簡？”</br> 清越動聽的少年音，尾音低沉，好聽得簡直讓人耳朵懷孕。</br> 白秋：完了，我戀愛了。</br> 她捧著玉簡發愣，腦子里已經迅速腦補出了修為高深、衣袂飄飄、清冷孤傲如高嶺之花的少年仙君，站在云端之上，冷淡地說出這句話的樣子。</br> 沖著這個聲音，勾搭他！攻略他！和他戀愛！</br> 當代年輕人戀愛自由，遇到喜歡的當然要大膽追求了！不處一處對象怎么知道自己不適合呢！這年頭競爭太激烈，稍微好看一點的修士都被師姐們搶走了，她當然要大膽爭取啊！</br> 大不了不適合再拜拜嘛，下一個更乖，隔著玉簡，風險低成本低，多好啊。</br> 雖說聲音好聽的大多油膩，可玄幻世界，僅和這樣的聲音聊天，便是一種絕佳的享受。</br> 白秋果斷回答道：“是我撿到的，這位道友，你要拿回去嗎？”</br> 對方嗓音冷冷的，“不必了。”</br> 白秋一本正經：“相逢即是有緣，我姓白，你可以叫我小白。道友小哥哥，你叫什么呀？哪門哪派，可有尊號？”</br> 對方壓根不理她，直接掛掉了玉簡。</br> 白秋：哇，好高冷，我喜歡。</br> 白秋本以為這算攻略失敗了，誰知偶爾還能聽到那邊的動靜，說明小哥哥身上還揣著玉簡，也沒有切斷與她的聯系，白秋便一鼓作氣，為了將清冷小哥哥拉下神壇，開始每天找他聊天，從渣男式的“早安”“晚安”開始，持續打卡。</br> 然而不行。</br> 道友小哥哥性格高冷，不好相處，偶爾很是毒舌，時常嫌她聒噪，不搭理她。</br> 偶爾她會聽到一聲淡淡的冷笑，那聲音夾雜濃濃的不屑與嘲弄，簡直是發自骨子里的蔑視。</br> 若是旁人，恐怕會面紅耳赤，羞愧難當。</br> 到了白秋這里：哇小哥哥一定超有氣場！</br> 白秋更有動力了，就算撩不到手，每天這么聽小哥哥不爽地哼哼也很好玩啊！更何況她特別好奇，這種級別的大佬是不是特別厲害，一揮手就死一片的那種，白秋連劍都沒拿過，但也不耽誤她想看漂亮小哥哥拿劍耍帥啊！</br> 可能倒貼是有點，不要臉也是有的，可架不住白秋她無聊。</br> 人一旦無聊，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干得出來。</br> 白秋對著玉簡可以嗶嗶一整天，甚至把玉簡當成了倒苦水的樹洞，數年如一日，每天從自己的日常生活說到門派八卦，從八卦說到人生哲學，再從哲學談到路邊那朵開得燦爛的野花。</br> 甚至還有“我去吃飯了”“我去練功了”“我去喝杯茶繼續說”，諸如此類的廢話，無窮無盡。</br> 偶爾她還會吹牛皮——</br> “我跟你說，我最近可厲害了，我今天遇到一個吃人的妖，我一個沒有用過劍的人，居然拔起我師兄的劍趁其不備殺了那只妖！”</br> “你說我是不是在用劍方面比較有天賦？可我煉丹也超棒的，哎呀好糾結，我或許可以考慮兩個都學？”</br> “說不定本門有史以來第一個又會練劍又會煉丹的女修就出現了！”</br> “可是練劍的話燒錢，我好不容易攢了一些家當，還是不要當劍修了。”</br> “……”</br> 她真的好多話，如果遇上考核日倒還好，如果遇到清閑的時候，她可以坐在湖邊捧著玉簡一直說話，把對面的小哥哥當成閨蜜，無話不說。</br> 終于，小哥哥開始理她了。</br> 從一開始不耐煩地叫她閉嘴，到后面偶爾會說一兩句，再到后來，逐漸和她確定了戀愛關系，時常主動與她說晚安。</br> 小哥哥說，他叫青燁。</br> ——一聽就是光風霽月的神仙哥哥！</br> 白秋覺得仙君配魔修才是最帶感的，于是她心生頑劣，騙他說自己是無惡不作的魔修，對方沉默了一下，淡淡道：“無妨。”</br> “只要是你，就可以。”</br> 白秋被撩到了，她覺得他真是太好了，她真的決定戀愛了。</br> 和小哥哥確認道侶關系整整一年，白秋知道青燁平日很忙，但每日都會與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偶爾她修煉遇到難題，青燁也會適當點撥她，甚至還會教她長老不曾說過的秘法。</br> “你無須聽旁人指導，有我在，修煉上沒有難事。”青燁說完，忽然問她：“今日可還有什么高興的事？”</br> 白秋笑嘻嘻道：“有啊！青燁教我修煉，明日的考核我一定能過！”</br> 那邊的少年低低一笑，又說：“不過又如何？”</br> “啊？”白秋疑惑，又嘀咕道：“不過的話，我就得受罰了。”</br> “誰敢罰你？”</br> 白秋說：“我長老啊！你是不知道，我們長老極為嚴格，誰要是做的不好，誰就不能吃晚飯，我之前可是頓頓都吃不飽。”</br> 青燁的聲音冷了下來，冷哼道：“日后便吃得飽了，誰讓你吃不飽，我便讓誰活活餓死。”</br> 這話說的忒霸氣。</br> 可白秋覺得青燁也只是口嗨而已，畢竟在他眼里，她只是個魔修，連她是哪門哪派的都弄不明白，更何況她的長老那么厲害，小哥哥再厲害也未必打得過啊。</br> 但白秋越發確定，青燁一定是極為刻苦勤奮，地位極高的人。</br> 可這幾日，青燁不知忙什么去了，一聲消息也不回，他不在的這幾日，白秋一個人無聊，還接二連三地倒霉。</br> 今天還在這里挨罰了一整日，打掃落葉是個體力活，她又冷又餓又困，整個人都搖搖欲墜。</br> 越是倒霉，越是想念她的小哥哥。</br> 一聽到熟悉的聲音，白秋立刻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消失三天啦。”</br> 青燁沉默片刻，溫聲道：“近日有些忙，乖。”</br> 此刻冷風驟起，卷起一地枯葉，雨水淅淅瀝瀝地拍打在臉上，白秋站在冷風中，蹲下來攏了攏手臂，忽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br> “你生病了？”青燁忽然說話，嗓音驀地涼了下來。</br> 白秋抱著竹掃帚，委委屈屈地和他告狀：“青燁，我被人欺負了。”</br> “嗯？”</br> “是這樣的，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嘛，我有兩個師姐，老是針對我，昨晚長老來煉丹房巡查，她們偷換我的符紙，合起伙來誣陷我用邪術，然后我就被長老懲罰了。”</br> 白秋本來已經不氣了，但一當著青燁的面提起這事，便禁不住地委屈，語氣也有點撒嬌的意味。</br> “我平時忍著她們，那是因為是同門，我給她們面子，可她們變本加厲，簡直太過分了，青燁你說是不是？”</br> “青燁，你說我要是會用劍的話，我肯定直接打了！”</br> “陷害我做不來呀，我又不是她們這些小人，太掉價了！”</br> “可是長老就是偏心，他不信我。”</br> 那邊一陣沉默，似乎沒想到會這樣，過了一會兒，青燁冷聲道：“那你就這么算了？”</br> 白秋撓頭，“可是我想不到好辦法。”</br> 青燁漠然道：“煉丹，下毒。”</br> 白秋嚇了一跳：“啊？不行，萬一暴露，是要逐出師門的。”</br> 青燁：“我教你攝魂咒，你勤加練習，便能將她們殺于夢中。”</br> 白秋：“！”</br> 青燁：“或者，我派傀儡人過來，殺了她們。”</br> 小哥哥平日里可溫柔可溫柔了，但一遇到讓白秋受委屈的事，他出的主意都是這么恐怖，白秋心想，還真是殺伐決斷，難道大佬都是這樣直接的嗎？心里對他的來頭再往上拔了拔。</br> 一邊聽他說話，她一邊非常乖地點頭，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但具體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br> 她雖然想報復，但真正殺人的事她還做不出來，也不想麻煩青燁。</br> “喲，這是誰啊？還在干活呢？”</br> 就在此時，不遠處響起女子的輕笑著，白秋轉頭看去，只見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的女子眉眼冰冷，抱著手臂打量著她，“你居然還敢在這里偷懶？是嫌長老罰得不夠么？”</br> 白秋莫名其妙，“我沒偷懶啊？你沒看見？這就是我掃的落葉。”</br> 那女子垂目掃了一眼，忽然勾起一絲冰冷的笑來，忽然抬腳，當著白秋的面，狠狠踹翻了那一簍落葉。</br> 無數的落葉順著臺階滾落，原先掃干凈的長階，再次變得一片狼藉。</br> 白秋：……操。</br> 那女子拍拍手，嘲諷道：“你掃的落葉呢？這是沒偷懶？”</br> 白秋暗暗咬牙，“……你不要太過分了！”</br> 那女子笑道：“怎么？我就這么過分，你難道還出手打我嗎？小心我去告訴長老，就說是你偷懶，別說今日不能吃飯，明天后天也不能呢。”</br> 白秋握緊掃帚，冷冷瞪著她，那女子人多勢眾，周圍幾個女弟子見她如此，紛紛發出一陣刺耳的嘲笑聲，一直到她們耀武揚威般地離開這里，白秋都站在原地，沉默地盯著一地凌亂的落葉。</br> 她深呼吸，深呼吸，忽然一把丟開了手中的掃帚，撂挑子不干了。</br> ……操特么的，人善被人欺，她到底是為什么要忍？</br> “青燁。”她拿出玉簡，咬牙切齒道：“你說得對，我覺得我可以來個魚死網破。”</br> 可對面的人此刻改變主意了。</br> “小白，想見我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