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黑暗的宮殿里,冰冷的地磚倒映著一地寒霜,寒氣漫過衣袖,隨著搖曳的人影移動。</br> 青燁懶懶側臥著,半倚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撐著臉頰,漆黑的長發順著肩背,和黑袍一起微微滑落。</br> 他另一只手,正把玩著白秋的頭發。</br> 小姑娘被藤蔓纏得不能亂滾了,此刻背對著他側臥著,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連呼吸聲都這么的……不平穩。</br> 真睡假睡,一目了然。</br> 青燁倒是不管她睡不睡得著,誰知道這么年紀的小姑娘,到底藏著什么心思,連睡個覺都這樣緊張,他略微動一下,都能清晰地聽到她加重的呼吸聲。</br> 怕他么?</br> 青燁舒服地靠在床頭,閉了閉眸子,此刻頭也不疼,整個人都特別放松,盯著虛空發呆。</br> 腦子放空了一會兒,驀地自言自語道:“……好無聊。”</br> 白秋身子一僵。</br> 無聊?他是在說她嗎?他該不會是對她膩味了吧!</br> “吃飯沒意思,睡覺沒意思,發呆沒意思,一天到晚坐著也沒意思。”青燁的手指穿過她細軟的頭發,幽幽道:“活著真無聊。”</br> 白秋:???活著明明這么有意思!</br> 不過他的確看起來很無聊。</br> “活著還疼,睡不著,那條笨蛇還勸我活著,說是自殺也有點疼。”青燁輕哼道:“其實他就是怕我死之后,魔族被那群正道圍剿。”</br> 白秋:您活得還真通透。</br> “想報仇,結果不知不覺躺了一千年,老家伙們都死了,剩下那群自以為是的小屁孩,懶得找他們玩,殺了也不痛快。”</br> 白秋:您管掌門他們叫小屁孩???</br> “什么靈云宗,一千年前聽都沒聽過,哪里來的菜雞的門派,小屁孩也敢稱老祖。”</br> 白秋:自己師門中了一槍。</br> “當年我被那些人圍剿時,好歹個個都有化神期修為,如今化神都沒幾個,正道是越發沒出息了。”</br> 白秋:這好像是個問題。</br>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魔頭微微坐直了,那只冰涼的手,擱在了她的發頂,來回摩挲著,似乎有點兒上癮。</br> “還好現在多了個人陪我。”魔頭幽幽嘆息道:“看玄猙看了一千年,看膩了。”</br> 白秋:講真,她不想陪他。</br> 她只是被強行擄來的。</br> 不過白秋有些意外,她以為像他這種強到無人可敵的魔,世人尊敬畏懼,理應活得十分肆意瀟灑才對。原來活這么久真的會無聊啊,她一直以為修真.世界的人都不會無聊,只知道修煉呢。</br> 白秋看似裝睡,其實背對著他轉著眼珠子,心思活躍得很,他說一句她便在心里吐槽一句,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br> 頭頂那只手,慢悠悠地舒展開手指,插進她蓬松的發間,將她梳好的發髻弄得一團亂。</br> 白秋渾身緊繃,繼續假裝沒被他折騰醒,這魔弄亂了她的頭發,像是覺得好玩,又把她的頭發握在掌心來回摩挲著。</br> 青燁看著她僵硬的背影,緩慢地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來。</br> 他輕喚:“小白……”</br> 她的呼吸一滯。</br> 就在她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的時候,又聽到他慢悠悠地補了一個字。</br> “……秋。”</br> 白秋:“……”</br> 嗯?小白秋?</br> 說完這魔頭自己都沒忍住,“噗”地笑了一聲,歪倒在一邊捂著額頭笑。</br> “……”白秋繼續裝睡。</br> 她很倔強,她沒聽到。</br> -</br> 如今的局面,大概就是,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的身份,但是他裝作他不知道,她裝作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裝作不知道她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大家心照不宣,也不知道這是什么詭異的相處模式。</br> 白秋全程都很懵,尤其是每天被他故意這樣逗一遍。</br> 不過好歹有床了,吃和睡的問題能解決,雖然解決的方式有些奇葩,但對白秋來說,人生中便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了,于是后來幾天,她都很乖很配合,從早到晚不是練功就是睡覺,偶爾大魔頭看她的眼神還摻著些許欣慰與無奈。</br> 白秋:???您到底無奈什么呢?</br> 她發現自己和他的腦回路可能不太一樣,但她也不強求,她這種小垃圾一點都不想了解大佬的精神世界,她只是想早點回歸正常的生活,做自己快樂的咸魚,每天練練丹曬曬太陽。</br> 如果不算強行喂食和捆著睡覺的話,大佬對她還算不錯,對得起他在她心目中小哥哥的形象。</br> 除了偶爾會喜怒無常,殺人虐蛇之類的暴力事件就不說了,光是氪白秋煉的止疼藥,他就已經養成了習慣,沒事就要當成糖一樣吃幾口,白秋的家底都快被他吃空了。</br> 白秋這段時間,在著手準備筑基丹。</br> 本來她真的沒這么快的,她簡直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痛,就是因為這個大佬親自幫了她一把……白秋簡直欲哭無淚,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br> 她雖平白有了修為,但是對怎樣渡劫根本一無所知,她都還沒來得及學關于筑基的常識呢,就被抓到這兒來了。</br> 只知道必備筑基丹,筑基丹可以幫助她撐過雷劫。</br> 然后,問題出來了。</br> ——筑基丹要從哪里弄呢?</br> 白秋不敢問青燁,雖然小哥哥從前對她都是有問必答,但她一看到他就犯怵,于是私底下問了伺候青燁的女魔修,甚至問了玄猙。</br> 所有人的反應都一樣,都是那種“這種事情太久遠了我不記得了”的態度,仿佛白秋問的不是如何筑基,而是他們三歲時有沒有尿床。</br> 筑基期……距離他們真的很遙遠嗎?</br> 實名菜鳥白秋陷入沉思。</br> 白秋開始苦惱,白天有點走神,結果有一次,她醒來之后還沒清醒,就爬下床穿好鞋,發現自己的玉簡睡覺時掉了出來,便看也沒看,直接拿了玉簡就走。</br> 完全沒注意到這玉簡長得不太對。</br> 等她跑到無人的地方之后,試著打開,結果打不開。</br> 白秋:“???!!!”</br> 玉簡其實是認主的靈器,一般來說,一只玉簡只有一人可以打開,只是白秋的玉簡比較特殊,當初那玉簡被青燁無意丟棄之后,他便換了新的玉簡,同時切斷了與舊玉簡的聯系,那玉簡沒了主人,才會誤打誤撞被白秋打開。</br> 所以他們的玉簡,也只有自己可以打開,當然,白秋不知道青燁有沒有辦法打開她的。</br> 總之,她大概是錯拿了青燁的玉簡。</br> 白秋瞬間就傻了。</br>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傻了,玉簡拿錯了就算了,她想著他沒發現的可能性,還不自量力地想悄悄換回來。</br> 那晚她大半夜醒來,發現坐在床頭的青燁支著臉頰打盹,四周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br> 白秋悄悄坐起來,艱難地動了動,身上的藤蔓纏得不緊,只要她不摔下床,藤蔓倒也不會用力捆住她。</br> 她摸出袖中藏的玉簡,悄悄湊到青燁身邊。</br> 青燁清雋的側臉隱在黑暗中,卷翹的睫毛投落一片陰影,他的臉色比往日還要蒼白許多,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居然白得熠熠生光,如同冷白的玉石。</br> 白秋記得他白天的疼痛又發作了一遍,他疼的時候總是習慣性蹙眉,到現在眉心也是輕微地蹙起。</br> 一定很疼吧。</br> 白秋聽人說過,他身上的傷深入魂魄,一千年前元氣大傷,至此修養千年,沒想到都這么久了,居然還沒好。</br> 白秋一直以來,對他的心態都很復雜。</br> 理智讓她遠離這樣危險的人,回到正常生活做個普通就好,但主觀上,她又清晰地記得與他分享過的所有委屈與興奮,她被人欺負時、深陷困境時、甚至是夜里失眠時,都是他在陪她。</br> 但她不想賭啊,賭一個人是否真心,日后等他膩味之時,就是她走投無路之時。</br> 許是穿書之前的生活環境影響,以及白秋這些年來,都是一個人過日子的原因,她最信任的人,永遠都只有她自己。</br> 靠誰都沒用,父母朋友看不到她的委屈,炮灰養父只會把她賣到青樓里去,青樓里不聽話就得挨打,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師姐們待她和顏悅色,卻是盤算著要陷害她,連一向德高望重的掌門,突然開始重視她,卻只是為了用她討好魔頭。</br> 因她出眾的相貌,從前也有過很多同門師兄弟看上過她。</br> 白秋見過威逼利誘的,也見過直接劫色的,甚至連最狗血的英雄救美、雨夜表白都經歷過,不過這些男人們一般都分兩種。</br> 一種,是長時間得不到回應,逐漸覺得膩味,轉而追求其他女修。</br> 一種,是愛而不得,惱羞成怒,選擇直接動粗,甚至要將她置于死地。</br> 反正,白秋覺得,男人的花言巧語,可以相信,但別太信。</br> 她骨子里甚至是冷血的,本能地排斥付出真心。</br> 選擇網戀,主要還是成本低,而且她運氣好,偶遇的神仙小哥哥和現實那些廣撒網的師兄不一樣,簡直是一股清流,白秋其實有些賤兮兮的,主動追她的大多油膩,她就喜歡自己得不到的男人。</br> 雖然,神仙小哥哥也翻車了。</br> 其實也不算翻車,光看那些自愿被送來魔域的女人們就知道,衡暝君可是修真文頂配,沒有女人不想依仗這樣的男人,即使他是殘暴的魔,也如同帶毒的罌.粟,吸引著無數人飛蛾撲火。</br> 黑暗中,白秋靜靜凝視著他的側臉。</br> 視線下移,她看到那玉簡被藏在他胸前,于是慢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要從那里抽走玉簡。</br> 終于抽出了玉簡,白秋松了口氣,正要把他自己的玉簡放放回去,一抬眼,魔頭正涼颼颼地看著她。</br> 白秋:“……”</br> 有點尷尬。</br> 白秋在他陰惻惻的目光中,肥著膽子把他的玉簡放回他的手里,又在他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抬起他尊貴的手,放在了玉簡上,一副“您請”的架勢。</br> 青燁:“……”</br> 他看著她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詭異。</br> 白秋又若無其事低頭,身子往下一倒,滾了一圈,背對著他。</br> 假裝她不存在。</br> 青燁盯著她的背影瞧了片刻,手指摩挲著自己的玉簡,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忽然開口說話,因疼痛褪去不久,嗓子透著一股沙啞,如同低沉的煙嗓。</br> “不必裝了,既然沒睡,有件事你便聽好。”</br> “那群女人,過幾日玄猙便會全部處理干凈,你若有想見之人,還可去見一面。”</br> “呆在我身邊的日子很漫長。”</br> “你須想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