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多日的小樓破天荒地熱鬧了起來。</br> 白禾打從瞧見青燁的那一刻起,就瞪大了眼睛,等她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后,就尖叫著跑了進去,一邊跑一邊叫,叫得滿院的人都側目瞧了過來,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玄猙皺起眉,不耐煩地轉頭看了過去,“做什么大驚小怪的?”</br> 話音一落,便被白禾撲了個滿懷。</br> 白禾興奮地摟著他的脖子,原地蹦著,興奮道:“衡、衡暝君回來了!不對……是變回來了!他他他、他就在外面!”</br> 玄猙一怔,倏然站了起來,看著白禾興奮的眼色,并無任何摻假。</br> 難道主人真的恢復了?</br> 好消息來得猝不及防,砸得玄猙有些頭暈,他的身子晃了晃,抿起唇,眸中難掩興奮之情,拂袖快步走了出去。</br> 白禾看他走得匆忙,也興奮地追了上去,“你等等我呀!”</br> 這一塊大宅院都是三人在人間買下的地界,因是三人一藤在一起過日子,時不時也宋顏也會過來坐坐,與他們聊聊天,大家在人間也沒有用法術的必要,因此這宅邸頗大,景色秀美,還雇了許多凡間的下人。</br> 這宅邸比之前白秋和青燁在人間住的小宅院要大多了,玄猙沿著長廊匆匆趕去,才穿過拱門,行至拐角,遠遠地便看到那座白秋居住的閣樓的屋脊一角,玄猙心頭著急,也顧不得周圍有沒有凡人出沒,便直接施法掠了出去。</br> 玄猙和白禾一前一后地飛進了閣樓。</br> 他們直接闖進了二樓。</br> 玄猙推門走出一間屋子,隔間便是白秋時常歇息的房間,玄猙站在那扇門前,四處尋找著熟悉的身影,急得掌心滲了汗。</br> 白禾急急忙忙地追了過來,尚未開口,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后的門里傳了出來——</br> “你瞧,白禾這么開心,玄猙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是如此高興。”</br> 白秋的嗓音柔軟,透著一絲啞意,在安靜的室內輕得如一縷云,一揉便散了。</br> “嗯。”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那你呢?打從見到我,便一直在哭。”</br> 是熟悉的聲音……</br> 門外的兩人對視一眼,白禾笑眼盈盈,邀功般地瞧著玄猙。</br> 玄猙往后踉蹌一步,終于緊緊閉了閉眼,緊繃的身子終于放松了下來,唇邊露出一絲放松的笑來。</br> 白禾伸手,小手鉆進他的袖底,輕輕拽拽了他的手指,指了指門里面,朝他悄悄做了個口型。</br> ——“我們應該高興才對。”</br> 是啊。</br> 應該高興才對的。</br> 玄猙的手指動了動,回握緊白禾的手,白禾感覺到了他指尖的力道,耳根一紅,想要抽回手來,又發覺他握得好緊,怎樣也抽不回來。</br> “哭怎么了?”</br> 門內,白秋尾音驀地上揚,嗓音雖啞啞的,卻含著一絲嗔意,像只撒嬌的貓兒,“我在你跟前哭不得么?當然了,等待的是我,你這跟藤過得可真心安理得,十年間搗了不少的亂子……”</br> 話音未落,又被一聲驚呼聲打斷,她像是被他怎樣了一般,隨即,她微惱的嗓音響了起來,“你、你不要又亂來——”</br> “嗯,不亂來。”他的嗓音低低的,飽含眷戀,嘶啞溫柔,“就親小白一下。”</br> “……”</br> 門外的一人一蛇呆住了。</br> 這一對剛確認感情不久的小鴛鴦也僅僅只是拉過手的地步,再近一步的動作都會讓彼此害羞,此刻也還互相拉著手,彼此大眼瞪著小眼,便聽著一扇門內,漸漸傳出些不太尋常的字眼來。</br> “這十年間,小白可有與誰親近過?”</br> “沒、沒有!”她的嗓音微惱,“你在胡說些什么呢,我這十年,過得跟守寡沒區別了。”</br> “那還好,我未死。”他逐漸沉溺其中,語氣含著癡氣,漫不經心地接茬:“否則放著這么好的小白,不能親也不能抱,這般守活寡一輩子,豈不可惜?”</br> 他似乎碰到了哪兒,她壓抑的笑聲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憋得辛苦,又笑著反駁道:“如果你真死了,我才不會守活寡的……”</br> 她這條命是他撿回來的,她便會隨他離開。</br> 他們是彼此唯一活著的理由。</br> 兩人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似乎又在做著親密的舉動,空氣中只余下呼吸聲,安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br> 門外的白禾沉默許久,莫名覺得鼻子酸酸的,拽了一下玄猙的手,示意他離開。</br> 她突然很羨慕白秋。</br> 她已經明白玄猙的心意了,她如今與玄猙,也算是兩情相悅,修成正果,也無白秋那般的苦難,需要歷經多少生離死別。</br> 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和玄猙走多久,也不知對彼此的感情到底算什么程度,但她想這世間,再也沒有兩個人的感情比得上白秋和衡暝君了,彼此這樣拼命地愛著對方,想必即使是經歷痛苦,也是很快樂的吧?</br> 但這樣的考驗,旁人也是經歷不來的。</br> 白禾只能盡力地牽著玄猙的手,不將他徹底放開,她拉著他離開時,以為這條呆蛇還會戀戀不忘里面的衡暝君——他總是如此忠心,有時候忠心到白禾也跟著嫉妒。</br> 但回眸時,她發現他也在看她。</br> 白禾抿唇一笑。</br> -</br> “他們走了。”</br> 屋內的軟塌上,白秋趴在青燁的胸口上,頭靠著他的頸窩,輕輕地說。</br> 以他們兩個的修為,玄猙倒還好,白禾急急忙忙追過來時,無異于舉著喇叭朝他們大喊著“我來了”,太難不發現了。</br> 這兩人……白秋倒也不介意,青燁也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如常地做自己的事,又想親一親,又想抱一抱,白秋不好意思,便才有了方才別別扭扭的對話。</br> 他要做什么,她也想,卻又偏偏還要欲拒還迎一下。</br> 還好外面那倆溜得快,再多待一會兒,青燁該趕人了。</br> 其實呢,白秋和他互相凝視著彼此,就連說話,也親密地恨不得每一寸肌膚相貼。</br> 久別重逢就是如此,一腔熾熱無處發泄,便只想這樣挨著對方,膩到天荒地老。</br> 白秋發間的釵子落在了地上,滿頭青絲如散落下來,如海藻般浮動著,她把玩著青燁的發絲,把他們的頭發纏在一起,打了個靈巧的活結,“這樣,青燁就不會走開了。”</br> “就算趁我睡著的時候變回去,我也能有所感覺。”</br> 青燁親了親她的眉心,“非要我說多少遍,變不回去的。”</br> 他湊近她的眉心,她便下意識閉眸,眼尾輕輕一抖,睜開眼望著他時,又似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慢慢坐了起來。</br> 她說:“我們解開封印吧。”</br> “我要早點生下孩子。”</br> 青燁雖說了喜歡孩子,但也沒想到她會這么急,急得仿佛是只有孩子,才能給她安全感似的。</br> 他也坐了起來,手臂一攬,讓她靠近他的懷里,他的手掌摸著她的小腹,睫毛微垂,還是有些猶豫:“有混元玉的力量干擾,我們的孩子不比尋常的嬰孩,或許天生孱弱多病,或許力量蠻橫,懷之極為辛苦,甚至反噬母體,你若不想,也可以不……”</br> “就要生。”</br> 白秋抓著他的衣袖,仰著頭,非要耍賴,但她也有一點小小的顧慮,又小心翼翼地問:“不過……我會生出一根藤出來嗎?”</br> 人和植物,生人呢,還是生植物呢?</br> 如果真是根藤,那未免也太……</br> 青燁:“???”</br> 青燁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被她逗笑了一樣,露出一絲憋不住的笑來,他抬手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叱道:“生什么藤?既是你我的孩子,自然天生便會化形,是人身!”</br> 白秋呆呆地望著他,又傻乎乎地追問了一句,“那……他日后會變成藤嗎?”</br> “需要澆水,埋土里,曬太陽嗎?那到底是按人的方式養,還是按照藤的方式養呢?”</br> “不對哦,藤好像可以無性繁殖?那你自己可以也生一個嗎?如果真的可以話,那要不我們一人生一個?”</br> 青燁:“……”</br> 青燁被她問得無言以對。</br> 她越想越覺得好笑,笑得眼睛都瞇起了,像一只狡黠的小狐貍,只剩下小尾巴朝他搖一搖,告訴他,她就是故意這么說的了。</br> 都是玄幻世界了,自然不存在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萬物皆可修為人,遵循的便是人的規則。</br> 青燁氣極反笑。</br> 氣得狠了,他扣緊她的后腦,用力地吻了下去,堵住這只聒噪的小嘴。</br> 生都還沒生,她倒是先開始嘚瑟了。</br> 解除封印不難,有天玉在一邊護法,青燁便順利解開了白秋腹中的封印,白秋并無什么不適感,仍舊繼續吃香的喝辣的。</br> 但三天之后,她就有點不太對了。</br> 白秋的肚子還未顯懷,也才懷了幾天而已,偏偏她一想到肚子里的寶寶要慢慢長大了,連走路都想挺著肚子,總覺得肚子里的寶寶很嬌貴。</br> 白禾是第一個看不下去的,對此吐槽了她一番:“姐妹啊,你其實也不必如此,就算是人間的孕婦,也是三四個月才顯懷,五六個月也沒見這么嬌弱的,你好歹也是個大佬……”</br> 白秋紅著臉說:“可我要是不這樣的話……會不會一不小心蹦一下……就流產了呀?”</br> “……”白禾無語道:“好歹是混元玉所化,蹦一蹦就掉出來,你是認真的嗎?”</br> 白秋仔細想了想,“好像有道理。”</br> 她總算是恢復了正常走路的樣子,夜里與青燁親熱時,又總會突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激動地握著青燁的手,讓他摸自己的肚子,“青燁!你摸!他是不是動了!”</br> 青燁仔細摸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br> 白秋激動道:“你再仔細摸摸!”</br> 她灼熱地望著他,眼睛里滿是期待,青燁無奈地看著她,好笑道:“你才懷了不到一個月,哪來的胎動?”</br> 白秋自己沒常識便也罷了,見青燁不信,又還嘀咕道:“明明就是有,你懂什么。”</br> 青燁氣得笑了,親熱被打斷便也罷了,還被這個無知的小孕婦反過來嘲諷他沒有常識,殊不知他暗中下的功夫,可比她多得多了。</br> 第二日一早,青燁便讓玄猙去找了幾個人間的婆子過來,專程教她孕婦需要知道的一些常識。</br> 白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圍著她的三個婆子輪番上陣,和她好一陣說教。</br> 原來懷孕需要懂的知識也那般的多。</br> 白秋從早上聽到晚上,細致到如何坐臥,都有一番民間的講究,直到那三個婆子教得差不多了,這才陸續離去,青燁走進屋子,低頭將呆坐在一邊的白秋攬入懷里,“這回可懂了?”</br> 白秋靠在他懷里,神色有些恍惚,“原來……懷孕竟是可以做那等事的嗎?”</br> 青燁沒想到她聽了一整日,竟聽出這個出來,也怔了一下。</br> 這個……他倒也不知道。</br> 原以為要禁欲十個月,原來不是這樣的嗎?</br> 青燁等安置好了白秋,獨自走出屋子,便看到玄猙過來復命,說三個婆子已被賞了銀子送了回去,青燁沉默了許久,說:“再追回來吧。”</br> 玄猙:“???”</br> 青燁扭過頭,有些不自然道:“有……有些事,我想替小白問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