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燁一直以為自己并不排斥小孩。</br> 然后他發現他并不喜歡孩子。</br> 被迫抱著這個小東西,抱著頗為不舒服，扔了小白又會不高興，青燁一點都不想抱除了小白之外的人，此刻便不悅地站在原地,眉眼沉戾,眼底醞釀著風暴,整張臉陰沉得讓人覺得背后陰風陣陣。</br> 以他為圓心,所有人都自覺地往后退了退。</br> 惹不得惹不得，衡暝君就算做了爹，也仍舊兇得讓人害怕。</br> 白秋倒是沒覺得這樣有何不好,瞥了一眼繼續僵持著的父子,心里暗笑,心道你兇又如何，再炸毛也得乖乖給她抱孩子,既然都做爹了,就得學會和孩子相處。</br> 她心里想多晾著這對父子一些，讓他們互相磨合磨合,便轉身與其他人說笑去了。</br> “師兄,聽說這回你為我趕到了魔域，沒想到又麻煩你了……”</br> “白禾,你如今可是要當姨了,既然這么喜歡孩子，何時自己也生一個呢？”</br> “乖鵝子,你喜歡寶寶嗎？”</br> “……”</br> 眾人簇擁著白秋,將她死死地圍住了,說說笑笑,無比和睦。白禾還時不時去挽白秋的胳膊,兩個小姐妹親密無間，整個屋子里彌漫著歡聲笑語，仿佛要過年了一樣。</br> 唯獨角落里。</br> 青燁孤零零地站著，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之中，嫌棄地拎著手上的小家伙，通身寂寞冷清，與那一片歡聲笑語格格不入。</br> 沒有人搭理他。</br> 他一個人帶著孩子，他們都在纏著小白說話。</br> 他表情陰鷙，薄唇冷抿，眼中的溫度一點點降了下來。</br>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白秋身邊的這群人已經死了無數次了。</br> 懷里的寶寶嚇得打了個哭嗝，一頭扎進爹爹的懷里。</br> 敢動嗎？不敢動。</br> -</br> 后來，青燁與這小家伙的關系變得很奇妙。</br> 為了撮合這一對父子，讓他們互相熟悉彼此，讓青燁感悟到寶寶的可愛，也讓寶寶感受到青燁的父愛，白秋會故意給他們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br> 寶寶洗澡、換衣裳、哄睡之時，白秋都會及時開溜，讓青燁來。</br> 有時候睡到半夜，白秋會悄悄爬起來，將搖籃里的小家伙抱起來，塞到青燁身邊，讓青燁的胳膊環著他，手搭在寶寶的背上。</br> 這對父子往往是第二天早上，才會發覺摟到了一起。</br> 一個嫌棄無比，一個飛快地往白秋懷里鉆。</br> 然后又被白秋硬塞回去，被迫抱在一起。</br> 寶寶天生比所有的孩子都要聰穎，也不會和許多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尿床吐奶，非但對爬行無師自通，還懂得瞧人臉色。</br> 比如對白秋，他知道娘親是極為寵愛他的，會在她跟前撒嬌。</br> 面對青燁，他知道爹爹很兇，但是有娘親在場的時候，爹爹便不會把他丟開，于是他敢當著娘的面抱著爹爹，等娘親一走，他便很識相地立刻爬開。</br> 還有那條蛇，好像不太會抱他，寶寶也不喜歡被那條蛇抱，每次那條蛇一靠近，寶寶都會扭過頭，一臉冷漠。</br> 寶寶很喜歡白禾，他也知道白禾很喜歡他，若是娘親不在，他便會鉆進白禾的懷里睡覺，還會故意沖白禾眨眼睛，往往這個時候，白禾便會被萌到不行，然后對他百依百順。</br> 還有宋顏和天玉，寶寶也不怕他們。</br> 宋顏身上總是有許多奇怪的東西，寶寶喜歡鉆進他的懷里，四處亂摸一通，只要他摸到什么寶貝，即便是宋顏的玉佩，宋顏也會直接送給他，毫不吝嗇。</br> 唯獨沒地位的是那只鵝，大白鵝生得像白秋，只可惜它不敢化形，這么大一只鵝，也只敢拍著翅膀跟在天玉身后，悄悄地去看搖籃里的小主人。</br> 但小主人每次都要薅掉它一撮毛。</br> 這只鵝慘叫著撲騰著翅膀，總是落了一地鵝毛，活像是慘案現場。</br> 這小家伙，這么小年紀就會看碟下菜……等眾人發覺自己在這小家伙跟前的區別待遇時，都頗有些哭笑不得。</br> 也不知這看人臉色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br> 他娘白秋向來是不太講規矩的性子，從前明知魔君殺人如麻，也敢和玄猙作對。而衡暝君，更是囂張無比的性子，莫說看人下菜了，不與人對著干便是他老人家給面子了。</br> 待到寶寶稍大些時，連走路說話也無須學，便能上躥下跳，四處搗亂。</br> “白姨！”寶寶最喜歡找白禾說話，老是纏著她滔滔不絕地發問：“爹爹他又和娘躲在屋子里不出來了，你說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我？可是娘說爹爹他是喜歡我的，他只是不擅長表達他的喜歡，爹爹要是真的不喜歡我，早就不要我了。可是，為什么爹爹喜歡我，還老是對我設結界，不許我進屋子呢？”</br> 白禾：“……”</br> 白禾：“這個……那個……你爹和你娘有重要的事情說……”</br> 寶寶：“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讓我知道呢？我是個好孩子，我才不會把秘密說出去的，爹爹和娘親是不相信我嗎？”</br> 白禾：“……”操，這應該怎么答？</br> 她總不能說他爹娘是在進行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吧？</br> 白禾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大人的無奈，緊接著，又聽到這小話癆問：“還有還有，為什么白姨你也總是和玄猙叔叔在一起呢？天玉說你們是要生寶寶，可是寶寶應該怎么生呀？那什么時候生出來呢？”</br> 白禾：“？？？”</br> 小家伙腦子里盡是十萬個為什么，騷擾完白禾，還去騷擾別人，喋喋不休，譬如見到玄猙在與手下的魔修說話，這小魔頭會突然探出一個頭，然后問玄猙：“為什么他們見了你，要跪呢？”</br> 玄猙：“……本尊是魔君，這世上的魔修，見了本尊自然要跪。”</br> 寶寶：“那爹爹和娘親為什么不跪你呢？”</br> 玄猙大驚：“你父親是我主人，你母親是他道侶，豈會需要反過來跪我？”</br> 寶寶若有所思：“那你見了我爹爹，需要跪嗎？”</br> 玄猙：“……看情況吧。”</br> 一切取決于主人的心情，不過打從主人與白秋在一起后，心情一直都不錯，玄猙也幾乎不曾跪過了。</br> 寶寶開始掰著小指頭算，歪了歪頭，說：“那白姨不需要跪我娘，可是你需要跪我爹，那白姨如果成了你的道侶，豈不是吃虧了？”</br> 玄猙：“？？？”</br> 你媽的，明明是白禾高攀了他好不好！！！什么叫吃虧了！！！小東西到底會不會說話！！</br> 玄猙恨不得爆打這個小東西，小魔頭趁著他還沒發作，便立刻騎著大白鵝，迅速地開溜了。</br> 下一個騷擾對象——宋顏。</br> 總之，白秋身邊的這些人，幾乎個個都被這小魔頭給氣過一遍，上至執掌魔域的魔君，下至那只鵝，甚至連文禹和玄猙身邊的魔將們，都未曾幸免于難。</br> 久而久之，大家都發現，這小東西是個話癆。</br> 非常話癆。</br> 比白秋和白禾還話癆。</br> 堪稱話癆界的嗶嗶機。</br> 還是個自來熟。</br> 能鉆進陌生人懷里，只要對方能陪著他嘮，就能跟人跑的那種。</br> 雖然也沒人敢拐走衡暝君的孩子。</br> 仗著那張漂亮至極的臉蛋兒，小魔頭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做什么，即便是遇上那些正道，都不會有人忍心對他動手。</br> 混元玉的氣息非常獨特，小家伙年紀小，也不太懂得收斂自己的氣息，是以到了哪里，但凡是有點修為的人，都能一眼認出他是誰，無異于在臉上寫了“我是衡暝君的孩子”。</br> 鑒于衡暝君兇名在外，那些正道，見了他便像見到什么洪水猛獸，唯恐衡暝君過來找孩子，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堪稱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br> 小魔頭對此很煩惱。</br> “娘親。”小魔頭坐在白秋膝上，苦惱地問：“爹爹到底干了什么壞事，為什么他們都怕爹爹呢？那些宗門的修士，都沒有人肯陪我玩兒。”</br> 此時青燁正好進來，聞言瞇起眸子，慢慢重復道：“不陪你玩？”</br> 小魔頭瑟縮了一下，往白秋懷里鉆。</br> 青燁冷笑，“因為你是魔，讓他們畏懼便是了，交什么朋友？”</br> 白秋覺得不對，連忙糾正：“你也可以有朋友，但正邪不兩立，你天生比他們強大，他們怕你也是無可厚非的，并非是你有何不好，也并非是你爹爹不好。”m.</br> 小魔頭似懂非懂，問道：“那我若想交朋友呢？”</br> “揍他們一頓。”</br> “你需要付出真心。”</br> 白秋和青燁幾乎是同時開口，然后兩人默默瞅著彼此，都同時沉默了。</br> 小魔頭卻喜笑顏開，一拍小手：“孩兒明白了！先揍一頓，然后再付出真心！”</br> 兩人：“……”</br> 其實倒也不是。</br> 不久之后，理解能力“滿分”的小魔頭便將某些人狠狠揍了一頓，然后捆起來，對著人家“付出真心”地話癆，說要和對方做朋友，反而把對方嚇得暈了過去。</br> 有時候，孩子就是這樣教歪的，許久之后，這小魔頭長成了天上地下唯一一個讓三界頭疼的魔王，囂張肆意，張狂放縱，與他那對不靠譜的父母實在是脫不了干系。</br> 不過這又是后話了。</br> 時間飛掠而過。</br> 人間的十幾年，足以讓小魔頭長成俊逸無雙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外表好看得讓無數女孩子芳心暗許，內里卻是個毒舌兼話癆。</br> 一百年后的小魔王又脫去了稚氣，有了他父親的些許霸氣穩重，但他過得無憂無慮，還是頑劣居多，喜歡刺激危險的事物，總是獨自去闖那些宗門的禁地，盜了人家的寶貝，又在人家哭天喊地之時把寶貝丟回去，一臉不稀罕的樣子。</br> 他來去如風，誰也抓不著他。</br> 有他那強大的爹娘在上頭壓著，又有那些大佬們護著，也沒誰敢真的抓他。</br> 更沒人和他做朋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