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風帶著涼爽吹散了夏天的燥熱。老師在臺上孜孜不倦地講課,臺下同學不時附和幾聲,溫錦年支著頭看向窗外,晚霞正堆積在抬眼就能看見的天邊,沒有被瘋狂生長的枝丫擋住。
恍惚間,她覺得時間好短,生命只是一瞬。
姜老師眼睛似有寒光閃過,捏起一小塊兒粉筆頭就朝著溫錦年的方向過去了。
快、準、狠。
周圍同學眼睜睜看著那一小塊兒粉筆頭像長了眼睛一樣越過自己,狠狠砸在了溫錦年的頭上。她一個慣性,連忙捂著自己的腦袋,旁邊蘇溫熙忍俊不禁,假意用手摸了摸鼻子,造成自己根本沒笑的假象。
姜老師語調沒有絲毫起伏,平平地說:“來,溫錦年同學上來做一下這道題。”站著的某人頓時石化,僵硬著身子直挺挺地走上講臺。
盡管她沒有去看四周,眼睛只是一直望著黑板,但她也能感受到從教室四面八方投射的眼神,齊齊匯聚她。
被叫上黑板做題的恐懼,在姜老師說完這句話后放大了無數倍。
“奧,我剛講過的。”
她真的是要上刑場啊,此時已經欲哭無淚了。
僵硬著身子上去站到黑板面前,活像個僵尸,支著的手臂彎著就是下不了筆。只能寫了個熟悉的“解”字,她巴不得下課鈴趕緊響起來。
但是,這才上課十分鐘。
溫錦年不敢回頭,縱使下面有同學的提示聲,也被姜老師的咳嗽聲壓得死死的。這下,才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一個人就是分鐘,就算在座四十位同學,那么,就是四十分鐘,請問溫錦年同學,你是想讓我們在利用好下課十分鐘是嗎?”姜老師就站在她斜后方,說起話來語調平平,很是涼薄。
越是資深的老師,越會抓住學生的弱點。
溫錦年無顏面對在座的“江東父老鄉親”,低下了自己“驕傲的頭顱”。
她不說話,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姜老師不耐地開口:“行了行了,門外站著聽去吧。”
溫錦年點點頭,如臨大赦。
走廊里空無一人,還好這是白天,不然就有點恐怖片的感覺了。按理說這不是溫錦年第一次被罰站在樓道里了,但是往常都會見到方大強在外巡視的,今兒怎么沒“上班”呢?
學校有規定的,不讓在上課的時間里罰學生站在門外的,每次方大強逮著了都會把學生提溜進班,然后咳一咳他的“百年老痰”,說:“那個,打擾一下,讓學生站在后面去吧,在外面怪不好看的。”
通常,科任老師很氣但是也得咽下去,不耐煩地對學生招招手,示意他站在后面去。方大強就滿意地點點頭,腆著大肚子跨出教室門。
她就這樣被方大強“救”過幾次。后來,方大強一看見她,都不用進門,揮揮手她就自己打報告進去:“老師,主任來了。”
那合著,今兒姜老師知道方大強不在啊!
得,想到這一茬,溫錦年像只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耷拉著腦袋,看自己的鞋。
教室內,蘇溫熙站了起來,還在他腦子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很誠實地先站了起來。聲音很清冽,他說:“老師,溫錦年沒帶書,我去給她送書。”
姜老師剛站回講臺上,翻翻練習冊,正準備繼續講,看到是蘇溫熙,便準許了。心里一喜,蘇溫熙帶上自己的書跟冊子還不忘“做戲”地拿上溫錦年的書走了出去。
白行舟早已經被他小跟班叫醒,看著蘇溫熙拿了冊子出去,他也吊兒郎當地站起身,“老師,溫錦年沒帶筆,我也給她送過去。”
說完,就要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那溫錦年沒帶筆,你跑出去干什么?”姜老師厲聲道。
平時她再生氣都不會扯著嗓子喊,她覺得有辱斯文,更不是一個好老師的標準,但一旦歇斯底里了,那就是真的氣急了。
這一個兩個的,好學生還是有點不好的學生都搶著往外走,怎么?她的課就這么讓人聽不下去是吧?
別的都好,這是在挑戰她的權威啊,一個做老師的權威啊!這不能妥協!自然而然,白行舟就成了那個“殺雞儆猴”的雞。
白行舟被她這一聲也給呆住了,到底真不是那種不把老師放在眼里的人,堪堪摸了摸鼻子,乖乖回去坐在座位上了。
教室外,溫錦年實現里出現了一雙黑色高幫帆布鞋,她認出來這不就是同桌今天穿的嘛。
發什么神經?學神也會被老師罰站的嗎?
她按耐住心底活躍的八卦分子,抬起頭看著那個比自己高了一頭的男生。他也在看著自己,干凈的校服襯得他氣質出眾,同樣的校服,穿在自己身上跟穿在蘇溫熙身上就是不一樣,她也說不出來,硬要總結,大概就是氣質不一樣了。
“你…也是被趕出來的?”她弱弱地問,看見蘇溫熙臉黑了,連忙噤聲。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語言,諂媚地笑著說:“錯了錯了,是您也出來巡視工作?”
蘇溫熙給她頭上來個爆炒栗子。一股腦將手上的書全部塞進溫錦年懷里,自己則是站在了她旁邊,靜靜靠著墻。
懷里因為這些書本重了好多,溫錦年默默忍受。抱著書本不敢再說話,旁邊的人好像心情不太好。
她偷偷瞥了一眼過去,被蘇溫熙按住腦袋不能動。她掙扎著,“蘇溫熙,你放開我!”又不能太大聲,因此就顯得很沒底氣。
“小沒良心的!”莫名被他罵了,溫錦年傻眼了。
看著她呆愣的樣子,蘇溫熙心情好了很多,又在她頭上揉了揉,手感一如既往地棒。嘴上卻是不饒人:“溫錦年,今天是不是沒洗頭?”
溫錦年炸毛,一巴掌將他的爪子拍下來,怒氣沖沖地看著他道:“你才沒洗頭,你全家都沒洗頭!我今天早上六點半爬起來洗的頭好嗎?”
蘇溫熙臉上有種意外的情緒,嗯?溫錦年看透了,這男人就是不相信她,自己生悶氣去了,連最開始想問他的話都拋在腦后了。
其實沒別的,說好的要一起并肩長大成為大人的,所以,再幼稚的事情他也會陪著溫錦年一起做的。
午餐時間,難得溫錦年沒拉著蘇溫熙一起,自然,今天打的紅燒排骨都是他一個人,還有些不習慣。眼神漂浮不定,看向前桌的溫錦年跟蘇酥還有白行舟一行人坐在一桌,他的筷子狠狠地插起一塊兒排骨,啃在嘴里,滿是濃郁的湯汁。
真是不知道,這么好吃的東西,他以前為什么要全部留給溫錦年?
今天的全部都是他的,誰也別跟他搶!
想到這里,他啃的速度更快了,渾身釋放著低氣壓,臨座的同學都端著飯盒換地兒了。他現在,滿身洋溢著戾氣,誰挨著誰倒霉。
蘇酥沒往后看都感覺身后有一道炙熱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當然,更有可能是她旁邊正扒著米飯的溫錦年。
白行舟坐在她們倆對面,更能看見一臉怨恨卻還傲嬌的蘇溫熙,他心里暗暗發笑。沒想到蘇溫熙這么悶騷?
那看來,自己得助攻助攻了?
他溫柔地笑著,將自己的一塊兒紅燒肉夾到溫錦年碗里,“多吃點年年。”語氣比紅燒肉都膩。
聽得溫錦年啃排骨的手一哆嗦,骨頭上還粘了點肉絲兒的排骨就掉在了桌子上。蘇酥也一臉詫異,心里一陣驚濤駭浪。
“別急別急,慢點吃,這些都是你的。”白行舟把自己的飯盤推到了溫錦年面前,溫柔地不行,就像在照顧女朋友一樣。
食堂里有些女生開始公然討論了起來:“哇塞,那是四班的白行舟嘛?對她女朋友也太好了吧!”
“是啊是啊,好羨慕!”
“我什么才能有這么帥還這么體貼溫柔的男朋友啊?”
這效果,白行舟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大大的贊,不經意地看向蘇溫熙的方向,對他挑了挑眉,又溫柔地對溫錦年笑。
靠!
蘇溫熙捏緊了筷子,他要忍,忍不住揍了就慘了!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想要靠這來壓制他內心的妒火。
溫錦年很莫名,她拿看傻子的眼神在看白行舟,哪里會有人把自己碗里的好吃的分給別人呢?除了那個人是蘇溫熙好嗎?他碗里的肉都是給自己吃了的!
“白行舟,你是不是今天給老班罵傻了?”
“沒啊,我正常的很。”說完,他又夾給溫錦年一個雞腿兒,笑得很溫柔。
這在溫錦年看來簡直就是滲人啊!那個老欺負她的白行舟跟她好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把自己的好吃的夾給她,這個世界是玄幻了嗎?
總之,一頓飯吃得莫名其妙的,白行舟還老給她夾菜,味兒都快嘗不出來了,可見“敵人”的威力有多大。
回家以后,溫媽鍋里燉了湯,讓溫錦年去叫蘇溫熙過來吃飯。她磨磨蹭蹭地進廚房拿了根溫媽洗好的黃瓜出來,不怎么情愿地扣開門。
“蘇溫熙,過來吃飯了。”
她進來的時候,蘇溫熙正在穿上衣。他剛洗完澡,頭發只是簡單地擦了下,還滴答著水珠,白皙光潔的身子露著,溫錦年立馬轉身,蘇溫熙也快速地穿好衣服,耳朵根紅了,臉上浮現出一抹尷尬的緋紅。
他有些不自然地說:“好了,你轉過來吧。”
嚇得她剛黃瓜都差點掉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關上門,“快點過來吃飯!”腦海里想的卻是剛才“香艷”的一幕。
“知道了。”男生的聲音已經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不同于以前是有些軟的童聲,現在更低沉些,有點青澀但也很好聽,像山泉的流水般涌動。
溫錦年慌亂地打開自己家門,沒有理會想跟她搭話的溫媽,轉身到了衛生間,將自己反鎖在里面。用水撲了撲微紅的臉頰,看著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又想到了那雙清亮的眸子,她啊地一聲尖叫出來,嚇壞了溫媽和剛進來的蘇溫熙。
溫媽一遍敲著門一邊問她:“怎么了?溫錦年你怎么了?”蘇溫熙這時候也問:“你開門,發生什么了?”
就是怕聽到、見到你的嘛!
溫錦年沉住氣,回答他們:“我沒事,就是剛才不小心摔了一下,媽,你這地拖得太滑了!”果然,成功地轉移了溫媽的注意力,她有些自責地開口:“對不起啊,年年你快出來,我再進去拖一遍。”
那還得了,溫錦年有些不自然:“不用了,我就拖好了,你們先吃,我一會兒拖完就出來了。”
溫媽跟蘇溫熙對視一眼,便不再多問。唯有蘇溫熙,明知道一切還只能佯裝著不知道,眸色暗了暗,坐在座位上捏緊了拳頭。
溫媽熱心地幫他盛好了飯,蘇溫熙連忙接過來就幫著溫媽盛湯,一派和樂。等溫錦年整理好情緒坐在餐桌上開始吃飯,就看到了排骨,她一陣后怕。
溫媽看見了詢問:“怎么?是排骨不好吃嘛?我記得你可愛吃這個了啊!”說完,還看了看蘇溫熙。他幫腔:“阿姨說的對。”
溫錦年回憶起中午的一切,有些頭疼,“沒事,媽,我就是中午吃太多排骨了,現在看見就有些反胃。這些給蘇溫熙吃吧。”
溫媽了然,也不去管兩個孩子之間的“斗爭”,安心吃著飯。蘇溫熙右手握住她的手,面上一貫的做派:“怎么?舍得讓我吃?”
“當然。”餐桌下,蘇溫熙捏得她手疼,就跟打擊報復一樣,溫錦年咬著牙說的。
“行吧,我就全吃了,阿姨這么好的手藝!”這一番話,還討好了溫媽,又不至于駁了溫錦年的面子,一手好棋。
晚飯后,溫媽把他們趕出去散步,嫌他們兩個在家里礙眼。
手牽手走在小路上,當然,并不真的美好。溫錦年一直想掙扎,但男女體力懸殊,蘇溫熙不想放開她,她就別想掙脫。
干脆任由他牽著了,他們聊到現在和未來。
少女靈動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蘇溫熙,你以后想干什么?”
男生反問:“你呢?你想干什么?”
路燈不甚明亮,但在暗夜里,他的眸子很深、很亮。牽著溫錦年的手很有力、很大,可以完全包住她手。
“我想,當一名小說家,有可能的話,將我寫的小說拍成電影。”說到夢想,溫錦年笑得很開心,披著到肩的長發乖乖的。
起風了,她嘴角笑的弧度更大了,因為風會帶走她的愿望,就像蒲公英的種子會被它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任意角落里,生根發芽,來年長出新的嫩芽。
這是蒲公英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