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請徐辰昊在六樓美食城吃川菜。</br>　　吃飯的時候,她有些心神不寧，擔心回家后黎大爺又要沒事找事發(fā)脾氣。周俏行得正，坐得端,沒想過要對黎衍隱瞞,可那位大爺要真天馬行空亂想一通，她也是有點招架不住。</br>　　徐辰昊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問：“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br>　　周俏笑笑：“沒有，可能是上班太累了,一直站著。”</br>　　徐辰昊問：“你做導購多久了？”</br>　　“快兩年了。”</br>　　“這也是吃青春飯的，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徐辰昊吃口菜,問，“你有打算換工作嗎？”</br>　　周俏有點難為情：“我學歷太低了,工作不好換,換來換去,都是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的。”</br>　　徐辰昊沉吟片刻，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學點兒什么呢？”</br>　　周俏抬頭看他。</br>　　她的確是想過的，趁著還年輕學個一技之長,有技藝傍身總比沒頭蒼蠅般打零工來得有前途。</br>　　周俏這幾年顛沛流離,打過無數(shù)份低端工種，年紀小時受盡白眼,有時還被男人騷擾,咬著牙才撐到現(xiàn)在。</br>　　她曾在理發(fā)店學理發(fā),在蛋糕店學做蛋糕,甚至還去化妝學校學過化妝……沒能堅持下去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沒錢。</br>　　一個人連溫飽都維持不了,還談什么未來發(fā)展,況且她還要供小樹上學呢。</br>　　周俏的生活是在成為商場導購以后才趨于穩(wěn)定,她打算先存幾年錢，把小樹的大學學費掙出來再考慮自己的未來，比如去學做月嫂，或?qū)W做西點，只是現(xiàn)在，她真的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經(jīng)費去考慮這些。</br>　　見周俏沒接話，徐辰昊也沒說什么，又問了一個問題：“周俏，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學英語嗎？”</br>　　周俏搖搖頭。</br>　　徐辰昊說：“我有個叔叔，是我爸爸的親弟弟，也在錢塘工作，他在一家勞務輸出中介上班，就是介紹中國人去國外打工，正規(guī)的那種。他讓我好好學英語，打算安排我去新加坡工作，如果能拿到大專學歷，工資會更高一些，做一年包吃包住能存十幾萬人民幣，做得好還能存更多。外國人都很懶，中國人吃苦耐勞是出了名的，只要肯干，就一定賺得到錢，還能學東西。”</br>　　周俏從來沒聽說過勞務輸出這種事，眼睛睜得圓圓的，聽得很專心。</br>　　徐辰昊繼續(xù)說：“我才二十二，肯定不可能一直做保安，就算換個工作，也賺不到什么錢。所以我想去外面打拼個四、五年，存一筆錢回來再做打算，比如自己做點小買賣，或是去我老家縣里買個房。”</br>　　徐辰昊看著周俏，誠懇地說：“周俏，我和你說這些，其實是想問問你……如果你對這事感興趣，也可以試一試。中介費別人要收三、四萬，你要是想去，我可以讓我叔叔只收你一點手續(xù)費，不賺你錢。”</br>　　周俏有點嚇到了，連連搖手：“我不行的！別說大專了，我連高中文憑都沒有。”</br>　　“高中文憑和初中文憑其實沒什么區(qū)別。”徐辰昊的臉紅了一些，低聲說，“周俏，其實……見過你以后，我就挺喜歡你的。”</br>　　周俏：“！”</br>　　徐辰昊神色靦腆：“當然，你不用那么快給我回答，我……我可能明年就要去國外工作了。所以，如果你有想拼一下的想法，你可以考慮考慮，如果沒有，那……就算了。”</br>　　他把意思表達得非常明白，他喜歡周俏，如果周俏愿意跟他去國外打工，那么他叔叔可以不收她中介費。兩人在國外拼四、五年，存?zhèn)€一百來萬，回來就能買房結(jié)婚，甚至自己創(chuàng)業(yè)。</br>　　如果周俏不愿意去，那么就當他沒說，畢竟異國戀是不現(xiàn)實的。</br>　　周俏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對不起。”</br>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是我唐突了。”徐辰昊見周俏直接拒絕了，心里不可避免感到失望，同時覺得這女孩上進心不足，太過安于現(xiàn)狀，果然是學歷低，見識淺，不會為自己的未來考慮。</br>　　可周俏哪里是上進心不足，她分明就是膽量不夠。和黎衍的三年合約還沒到期呢，她哪里敢有其他想法。</br>　　周俏其實很佩服徐辰昊的勇氣和行動力，年輕人就應該有一股子拼勁。周俏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黎衍，她可能真的會因為徐辰昊的提議而動心，畢竟在國內(nèi)打工四、五年，按照她的條件，實在是存不下多少錢。</br>　　和徐辰昊分別后，周俏拎著一堆特產(chǎn)回家，還不忘給黎衍打包一份揚州炒飯。</br>　　黎衍的房門關(guān)得緊緊的，周俏沒敢喊他，把火腿、燒餅冰進冰箱，橙子放在柜子上，正在整理糕點時，黎衍的房門開了。</br>　　他轉(zhuǎn)著輪椅出來，周俏如臨大敵，充滿戒備地看著他。黎衍面無表情，只冷冷掃了她一眼，就去廚房里倒水喝。</br>　　喝完水，黎衍轉(zhuǎn)到她身邊，看到餐桌上幾盒糕點，問：“那個姓徐的送你的？”</br>　　“嗯，他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周俏沒來由地心虛，拿了一盒糕點遞給黎衍，“你要嘗嘗嗎？”</br>　　黎衍死死地盯著她，周俏的手伸在半空中，一會兒后又縮了回去。</br>　　她把揚州炒飯的盒子挪到桌邊：“喏，這個是我買的，炒飯，還熱著呢。”</br>　　黎衍沒碰，問：“他在追你？”</br>　　周俏下意識地想否認，又覺得不妥，干脆說實話：“是，他有這個想法，不過我拒絕了。”</br>　　“呵。”黎衍冷笑一聲，“為什么拒絕？嫌他做保安條件不好？”</br>　　他的語氣里滿是嘲諷，周俏感到不悅：“黎衍，職業(yè)不分貴賤，我不會因為他做保安而看不起人，人家也沒看不起我，我拒絕他是因為……”</br>　　“我說什么了？我有說我看不起他嗎？我就說他一句你就開始幫著他了？”黎衍強硬地打斷她的話，“周俏，我是為你考慮，你自己條件也就這樣，找對象的時候更要睜大眼睛，挑個靠譜點的！別隨隨便便就和男人約會，人家給點小恩小惠就覺得是個好人了！”</br>　　他看向餐桌上的糕點，屈著手指用力敲敲桌面。</br>　　周俏一個頭兩個大。</br>　　——看吧，又來了，雞同鴨講，無理取鬧，發(fā)散性思維可以發(fā)散到銀河系邊緣，完全無視她之前說已經(jīng)拒絕對方那句話，還自詡是為她考慮，真是謝謝他了！</br>　　“黎衍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完。”周俏瞪著他，“那個人叫徐辰昊，他給我?guī)禺a(chǎn)，我不好意思所以請他吃飯，他的確對我表達了好感，但我拒絕了。我拒絕的原因是我不喜歡他！你應該懂的。”</br>　　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四目相對，氣氛微妙又尷尬。</br>　　黎衍看了周俏一會兒，別開頭收回視線：“我為什么會懂？你那個腦子里老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三天兩頭都在變，我懂個屁！”</br>　　“我……”周俏真是要被他給氣死，“你不懂拉倒！總之，我說過我不會談戀愛，至少和你離婚前不會談，你放一萬個心吧！”</br>　　黎衍快速接話：“我放哪門子心？我就壓根兒沒操過心！你談不談戀愛關(guān)我什么事？我說過我不會去干涉你的私生活！我只是要你找個條件好點兒的！錢塘男人那么多，好好找總能找著一個靠譜的！”</br>　　周俏叉腰：“我說了不找！不找不找不找！你這人怎么那么煩啊？你是我爸呀？我和你現(xiàn)在登記著呢！你別管我的事兒，管好你自己吧！”</br>　　黎衍冷著臉看她：“原來，你也知道我們登記著啊？”</br>　　周俏沒懂：“啊？”</br>　　“要不然呢？我家里人都知道我結(jié)婚了，但你身邊的人，同事，朋友，好像沒人知道吧？所以你才會去參加相親，還有男的來追你。你拒絕他是因為你不喜歡他，萬一他是你喜歡的類型呢？哦，沒關(guān)系，反正沒人知道我，你從來沒想過公開這件事。”</br>　　黎衍的語氣很是清冷，眼神也極為淡漠，周俏想開口：“不是的……”</br>　　“不用解釋，我都懂。”黎衍嘴角含笑，“你的結(jié)婚對象是我，一個永遠都要坐輪椅的人，說出去多少會讓人笑話，你不說我能理解。上次我去你店里找你，你同事也看到我了，她有和你說什么嗎？你又是怎么介紹我的？一個……普通朋友？”</br>　　周俏無言以對。</br>　　黎衍輕輕地笑了起來：“你總是這副樣子，和你說半天，你就裝委屈。”</br>　　他的雙手按在輪椅鋼圈上，低頭看向自己的兩條“腿”，“周俏，我不知道你對我到底存著什么樣的想法，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是健全人，我是殘疾人，所以你的想法我真的不太明白。不過有一點我很清楚，我沒有辦法給你、或者說是給任何一個女人一份很好的未來，我現(xiàn)在自顧不暇，生活過成什么鬼樣相信你也看得到。”</br>　　周俏：“……”</br>　　黎衍嘆一口氣，繼續(xù)說：“最近，我和你的關(guān)系有點失控，我仔細想過，不怪你，責任大多數(shù)在我。我好歹比你大幾歲，有些事情卻太過依賴你，可能讓你產(chǎn)生了困擾。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br>　　周俏怔怔地看著他，心里已經(jīng)泛起一陣苦澀，能讓黎衍說出這樣的話，天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br>　　黎衍重又抬起頭來，眼里的淡漠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和哀傷，“你沒有公開這件事其實是正確的。從現(xiàn)在開始，我想，我們兩個人應該回復到一種更理性、更恰當、更合適的距離。我們要明確，你和我是合約關(guān)系，你要戶口，我要錢，我們合住是為了讓我媽不起疑。在不讓我媽和其他親戚知道的前提下，你可以自由戀愛，我不會來干涉你。生活中和錢有關(guān)的事，之前的就算了，之后，我們也要理理清，你聽明白了嗎？”</br>　　周俏忍住淚意，點頭：“聽明白了。”</br>　　“很好。”黎衍轉(zhuǎn)動輪椅準備回房，突然想到周俏借的那本書，說道，“還有，周俏，我不希望你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你對我可能是好奇，也有可能是憐憫，因為平時沒接觸過我這種靠輪椅生活的人，。我這個人……說實話，根本不值得你惦記，你應該找一個更好的人，至少，他得是健康的。”</br>　　用盡全部力氣說完這番話，黎衍低下頭，再也不看周俏，快速地轉(zhuǎn)動輪圈進了房間。這一次，他沒再甩門，而是輕輕地掩上了房門。</br>　　周俏頹喪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心里一點一點琢磨黎衍的話。</br>　　與前幾次強硬的拒絕不同，這一次，周俏終于模模糊糊體會到他的另一層意思。</br>　　原來，黎衍不單單是拒絕她，他其實是拒絕了整個世界。</br>　　經(jīng)過這一次“溝通”，黎衍和周俏又回復到最初的狀態(tài)，不，比最初都不如。</br>　　那時他們還不熟，如今“同居”三個多月，他們不知道，對方已經(jīng)成為自己心里最特別的那一個人。</br>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一架輪椅、兩條假肢，足以將他們彼此隔絕。</br>　　他們沒有吵架，也沒有冷戰(zhàn)，每天都見面，也有對話，但相處模式卻像極了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br>　　601室每天低氣壓盤旋，兩人各處一室，不到萬不得已不出房間。</br>　　次臥里，周俏靠在床頭，抱著可達鴨，在手機上搜索勞務輸出方面的信息。</br>　　原來真的可以去國外打工啊，去那些急缺低端勞動力的發(fā)達國家，從事本國人民不愿意從事的工作，很辛苦，賺的卻比在國內(nèi)打工多得多。</br>　　隔壁房間，黎衍坐在電腦桌前，成了一個莫得感情的碼字機器。第四本小說正在收尾中，已經(jīng)恢復日更一萬字。寫成什么樣黎衍早已不管，計劃是二月底前把它寫完，然后再好好考慮一下自己以后要做點什么。</br>　　繼續(xù)寫文，還是干點別的？</br>　　他能做什么呢？炒股炒基金，沒本金，做風控，空有專業(yè)知識，卻沒經(jīng)驗，沒人脈，也沒合適的交通方式去見客戶。</br>　　就算見了，客戶也不會信任他吧？一個坐著輪椅、慘兮兮的男人，萬一被人羞辱，按照他的脾氣搞不好當場就炸。</br>　　黎衍想起張有鑫，三金的爸爸開了一家和化工材料有關(guān)的公司，三金說他畢業(yè)后就去公司里做點文職類工作，無所謂收入，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啃老。</br>　　三金不缺錢，可黎衍缺，不管做什么他都要考慮收入，文職類工作賺不了幾個錢，每天風里來雨里去，還不如待在家里寫文。</br>　　想著想著，他望向房里那堵墻，墻的后面就是周俏的房間。</br>　　她現(xiàn)在在干嗎？睡了嗎？想到這一個禮拜兩人之間壓抑、沉默的相處氛圍，黎衍心情就低落下來。</br>　　他沒想傷害她的，但他真的給不了周俏什么。</br>　　每次看到周俏垂著眼眸、不聲不響做事的樣子，他就開始懷念那個笑起來傻乎乎、講話嘰嘰喳喳、吵架時氣鼓鼓、走路蹦蹦跳跳的女孩子。</br>　　她沒了那份活力，而他，似乎沒有了心。</br>　　黎衍原本以為自己和周俏就這樣了，還未開始就已結(jié)束。誰能料到，那堪堪建立起來的一種平衡，居然被從天而降的沈春燕意外打破。</br>　　情人節(jié)的前一天，周俏和黎衍剛在家吃完晚飯，敲門聲驟然響起。</br>　　周俏打開門，看到沈春燕眼睛紅通通地站在門口，一臉的委屈，身上還挎著一個大行李袋，進門就嗚嗚嗚地哭起來。</br>　　周俏和黎衍都看呆了，黎衍問：“你怎么了？和宋叔吵架了？”</br>　　沈春燕在餐桌邊坐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r>　　黎衍：“……”</br>　　周俏忙扯了幾張紙巾遞給沈春燕，黎衍問：“到底怎么回事？宋樺還是宋晉陽欺負你了？”</br>　　沈春燕搖搖頭，說：“宋樺幾年前借給人家兩萬塊，沒寫借條，結(jié)果那人前幾天突然腦梗死了，宋樺就過去問，回來說這錢怕是要不回來了。我就忍不住說了他幾句，他說人家剛死，怎么好去要錢，還說我鉆錢眼里去了……嗚嗚嗚嗚……我這是為了誰啊？兩萬塊錢呢！好幾個月工資啊！人死了又不是我們害死的，錢總要還的呀！嗚嗚嗚……”</br>　　黎衍、周俏：“……”</br>　　這事兒真不好勸，黎衍想反正也是宋樺的事，讓他自己去處理吧，問沈春燕：“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怎么還帶著行李袋？”</br>　　沈春燕眼睛一瞪：“我和他吵架了，總要回娘家的！這幾天我就睡這兒了。你倆放心，我不會吵著你們的。”</br>　　“……”黎衍腦門一炸，“不是，這……你睡這兒？怎么睡啊？”</br>　　“我睡小房間啊，你和俏俏睡一間嘛。”沈春燕看著周俏，“俏俏你放心，我會讓阿衍晚上早點睡，不會吵著你上班。你倆本來就是夫妻，睡一個房間才是正常的呀。”</br>　　周俏看看黎衍，又看看沈春燕，張著嘴好半天沒合上。</br>　　黎衍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心里甚至懷疑，沈春燕是故意的吧？</br>　　夜里9點多，周俏把手機、充電器、水杯放在黎衍的床頭柜上，懷里抱著枕頭和可達鴨，坐在黎衍床邊與他大眼瞪小眼。</br>　　隔壁的沈春燕睡得早，洗漱過后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房門。</br>　　周俏遲疑著問：“咱倆……怎么睡啊？”</br>　　黎衍的床1米5寬，不算大，并且還靠著墻。誰睡里面、誰睡外面不言而喻，睡里面的人下床略麻煩，這么艱巨的任務肯定不能交給黎衍。</br>　　黎衍目光死寂地看著她，問：“你介意我通宵碼字嗎？”</br>　　周俏瞪大眼睛：“介意！敲鍵盤聲音太響了，而且，通宵對身體不好。”</br>　　黎衍：“我白天可以補眠。”</br>　　“不行，你媽媽會發(fā)現(xiàn)的。”</br>　　“那我不碼字，在輪椅上看小說總行了吧？我習慣三、四點睡。”黎衍沒法想象自己和周俏睡一張床的情景，這是睡覺嗎？這分明是上刑吧！</br>　　周俏拒絕：“不行，輪椅上坐通宵你身體一定吃不消。”</br>　　黎衍氣道：“那你說怎么辦？”</br>　　周俏嘆一口氣，拿起換洗衣服說：“我先去洗澡了，一會兒……就一起睡吧，你就當是火車臥鋪車廂，放心，我會貼著墻的，不會碰到你。”</br>　　黎衍：“……”</br>　　洗完澡，吹干頭發(fā)，周俏回到臥室，黎衍依舊坐在電腦前發(fā)呆，沒看她。周俏爬上床，鉆進被窩里，說：“我先睡了，你也早點睡吧。”</br>　　黎衍的被子又大又厚，足夠兩個人蓋，而其他被子都在次臥衣柜里，沈春燕說她蓋周俏的被子就行，所以周俏也沒理由再拿一床被子出來。</br>　　沈春燕不傻，這大冷天的，怎么會允許小夫妻分被窩呢？</br>　　黎衍整個人神游太虛，這時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br>　　周俏翻身面對白墻，盡可能地往墻壁處貼，閉上眼睛，一會兒工夫就沒動靜了。</br>　　聽她發(fā)出綿長的呼吸聲，黎衍轉(zhuǎn)著輪椅去陽臺抽了一支煙。</br>　　他想，這一晚上，怕是有些難熬。</br>　　回到房間后，黎衍想到自己是早上洗的澡，這時候要和周俏一個被窩，他拎起衣領(lǐng)聞聞，雖然沒什么味道，但心里總歸有些介意。</br>　　算了，再去洗個澡吧。</br>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腿”，又糾結(jié)起來，假肢是在房里脫，還是去衛(wèi)生間脫？</br>　　想來想去，反正等下也不可能穿著假肢睡覺，黎衍有點破罐子破摔，干脆就在房間里把假肢連著外褲給卸了。當然，他是背對著床的，還不忘給自己穿上一條縫合了褲腿的短褲。</br>　　轉(zhuǎn)著輪椅去到衛(wèi)生間，黎衍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換上一件干凈的白色短袖T，想起那次周俏對宋晉陽說他抽煙喝酒，不愿意親他嘴，黎衍又狠狠地刷了兩遍牙。</br>　　口氣清新，渾身清爽，他想，這樣子躺在周俏身邊，她總不會再嫌棄了吧？</br>　　黎衍回到主臥，想了想，反鎖上門。沈春燕這個人很八卦，鬼知道半夜會不會來聽墻角，她要是突然開門進來，能把黎衍嚇死。</br>　　周俏依舊面朝墻壁睡著，黎衍關(guān)掉電腦，輪椅轉(zhuǎn)到床邊，沒有脫掉那條包裹殘肢的短褲，把自己挪到床上掀開被子就躺了下去，順手關(guān)掉了臺燈。</br>　　11點都沒到，黎衍仰面躺著，根本睡不著。</br>　　身邊還有另一個人。</br>　　一個年輕的女人。</br>　　一個他偷偷喜歡著、卻又狠心推開的年輕女人。</br>　　啊！這操蛋的夜晚。</br>　　長夜漫漫，當真難熬。</br>　　房間里很黑，但因為窗簾不遮光，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黎衍慢慢轉(zhuǎn)過頭，看著周俏的后腦勺，她的長發(fā)散在枕頭上，洗發(fā)水的味道淡淡地飄散著，很香。她呼吸均勻，像是睡得很熟。</br>　　黎衍干脆翻身側(cè)臥，面對著她，雖然兩人之間離了幾乎一臂的距離，但……那是周俏啊，黎衍就這么看著她的背影，心跳竟亂了起來。</br>　　屋里打著空調(diào)，很溫暖，溫暖得令黎衍渾身燥熱，呼吸都有點重。</br>　　他偷偷伸長手臂，食指勾起一縷周俏散在枕頭上的頭發(fā)，在指尖繞著玩，把那滑溜溜的頭發(fā)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再松開，再繞，再松……</br>　　黎衍正玩得樂此不疲，周俏突然翻了個身，面對著他側(cè)臥了。</br>　　黎衍：“……”</br>　　趕緊把爪子縮回來。</br>　　他的眼睛已經(jīng)有些適應黑暗，隱約能看到周俏的臉，她閉著眼睛，一只手伸在被子外，手臂屈起，手背自然地擱在臉前。</br>　　黎衍肆無忌憚地端詳周俏的臉。</br>　　她臉頰上有點肉，皮膚挺白，膚質(zhì)算是細膩，偶爾額頭和下巴會冒幾顆小痘痘，很快又會消下去，可能是因為還年輕。</br>　　她的眉毛是彎彎的，雙眼皮兒很細，眼睛平時看著不大，驚訝或生氣時就會睜得滾圓，眼睫毛不長，反正還沒他來得纖長濃密。</br>　　鼻子不算挺，山根有點低，鼻尖翹翹的倒是很可愛。唇形沒什么特別，但是唇色偏紅，那雙唇平時看著水嫩嫩的，在他面前時幾乎不涂口紅。</br>　　如果非要說周俏五官里的硬傷，那應該是她的牙齒。上排牙還好，下排牙有兩顆長在了里頭，顯得不太整齊。可能是乳牙換恒牙時，乳牙還沒掉，恒牙就從里頭頂出來了。</br>　　不過，睡著時她閉著嘴，看不出來。</br>　　黎衍又看向了周俏的眼睛，回憶她睜開眼睛時的樣子，周俏的眼神大多數(shù)時候是溫和的，微笑時眼睛會瞇起來，黑眼瞳兒亮晶晶，讓人覺得親切又隨和。</br>　　此時，這雙溫和的眼睛，正定定地看著他。</br>　　看著他？？</br>　　黎衍如夢初醒，周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黎衍恍如偷窺被抓現(xiàn)行，此時翻身也不是，不翻身也不是，索性硬著頭皮閉上眼睛，裝死，差點再加個呼嚕聲來加持一下秒睡的可信度。</br>　　幾秒鐘后，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股輕柔的氣息，黎衍心頭一滯，大氣都不敢出，只感覺到一抹柔軟，印在他的左臉頰上。</br>　　——哦，這次好歹換了一邊臉。</br>　　——不是！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她怎么又親他了？！</br>　　一二不過三，這特么都三回了！</br>　　黎衍心跳如擂鼓，周俏的吻點到即止，幾乎是啄了一下人就躲了回去。黎衍再也無法裝睡，倏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黑暗中的周俏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拉著被子蒙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他。</br>　　——看屁啊！</br>　　——敢做不敢當！老是耍流氓！撩完就跑，撩完就跑！你特么當老子好惹的啊！</br>　　黎衍心頭火起，突然就把周俏面前的被子往下一拉，伸出左臂攬住她腰肢，猛地用力將她的身體貼向自己，電光火石間，他已反客為主，嘴唇貼上了她的唇。</br>　　閉上眼睛前，黎衍最后看到的是周俏驚慌失措的臉。</br>　　——哼！終于也讓你體會到被偷襲的滋味了吧？</br>　　被褥鋪開的大床上，沒有經(jīng)驗的男人吻得十分生澀，同樣沒有經(jīng)驗的女孩已經(jīng)嚇呆。</br>　　黎衍溫柔地吻著周俏，小心翼翼地吸吮、觸碰她的唇，偶爾還伸出舌頭舔舔，片刻以后，周俏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指腹同樣溫柔地輕撫他的皮膚，揉抓著他的頭發(fā)。</br>　　她的回應令黎衍再難忍耐，小清新只持續(xù)了一小會兒，就無師自通地撬開她的齒關(guān)，舌頭長驅(qū)直入，與她糾纏。懷里的人小小地掙扎了一下，很快便敗下陣來，任他探索，任他掠奪。</br>　　黎衍的吻絲毫沒有章法，沒有技巧，全憑本能，他嘗著周俏嘴里的薄荷味兒，是和他一樣的味道。兩個人吻得難分難解，呼吸都開始急促……</br>　　正當黎衍閉著眼睛沉浸其中時，周俏的手不知何時離開他的臉頰，撫上他的背后，隨后一路往下，居然摸到了他的大腿殘肢上。</br>　　黎衍的動作瞬間停下，身體變得僵硬。之前有那么片刻，他已經(jīng)忘掉自己的身體情況，所有感官只集中在她的唇，她纖細柔軟的腰，還有他自己心里那份悸動、酥癢又滿足的感覺上。</br>　　可是現(xiàn)在，她的手觸到的是他身體最殘破不堪之處，就如一盆冰水，嘩啦啦將他所有的熱情統(tǒng)統(tǒng)澆熄。黎衍松開周俏的唇，捉住她的手，用力鉗著她的手腕迫使她離開自己的身體。</br>　　他低下頭，不敢看她，深深地喘氣。</br>　　周俏的呼吸也是亂的，抬眸看他，亦是無言。</br>　　良久，黎衍開口：“對不起。”</br>　　周俏沒吭聲。</br>　　黑暗又安靜的空間里，耳邊只余存對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黎衍向著床沿翻了個身，變成背對周俏的姿勢，并盡力離她遠了些。</br>　　他說：“很晚了，睡吧。”</br>　　周俏的指尖還存留著適才的手感，那是一種此生從未體會過的手感，一個年輕男人修長的身軀，就那么戛然而斷。雖然隔著布料，沒有直接接觸皮膚，依舊令她心驚肉跳。</br>　　她記起，自己的身體緊緊貼著他時，兩條腿卻是空落落的，觸不到任何東西。</br>　　這種感覺，讓人心酸地想落淚。</br>　　周俏沒再出聲，聽話地也向著墻壁翻過身去，兩人背對著背，身體之間又空出一臂的距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