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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37章

    黎衍一晚上做了無數亂糟糟的夢。</br>  一開始是在轉著輪椅上坡,那坡道又長又陡,把他累得夠嗆,怎么轉都轉不到頭。黎衍回頭大叫:“周俏!你推我一把啊!”</br>  周俏的身影很模糊,搖頭晃腦地說:“我不推我不推,你自己走!”</br>  場景轉換,黎衍真的站在一段樓梯前,還是山道一樣的石板樓梯,他在夢中都很排斥,抱著一棵樹大叫:“我不走!我走不了!”</br>  有人在邊上吵吵嚷嚷:“你能走,你看,你有腿!”</br>  黎衍狐疑地低頭看,發現自己真的長著兩條腿,有血有肉的腿!他試著走了一步,感覺很奇怪,像是踩在棉花上,心里還是無比驚喜,連著走了好幾步后,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腿,結果摸到的卻是一團軟肉……</br>  身子一歪,人就從樓梯上轱轆轱轆滾了下來。</br>  黎衍滿頭大汗地反復從夢中驚醒,一會兒又重新睡去。</br>  最后一段夢境,他終于安安穩穩坐在輪椅上了,有人把他推到一張圍著紗幔的宮廷式大床邊,開始粗魯地剝他衣服褲子,黎衍質問:“你要干嗎?!”</br>  “睡覺啊!天都黑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br>  黎衍拍開她的手:“別動手動腳!”</br>  “少廢話!”那女人比他還兇,力氣也大,很快就把他剝得渾身光溜溜。黎衍差點瘋了,卻跑不掉,被人一把抱起直接丟到床上。</br>  他抓到一床被子,救命稻草似的蓋在自己身上,破口大罵:“周俏你特么是不是有病?!”</br>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叉腰大笑,“黎衍你也有今天!我告訴你,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br>  說著,她就拿出一根巨大的白色羽毛,刷刷地往黎衍臉上掃,癢得他受不了。黎衍伸手去抓羽毛,她就去扯被子,黎衍護著被子,她又掃羽毛,弄得黎衍狼狽不堪,憤怒地吼道:“住手!周俏!住手……”</br>  “黎衍,黎衍……黎衍!”</br>  黎衍渾身一震,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周俏放大了的一張臉。她的長發掛下來,發梢正掃在他臉上。黎衍大驚失色,趕緊往身上摸,還好,被子好端端地蓋著,他回了回神,終于松了口氣。</br>  周俏擔心地看著他,問:“你做噩夢了?”</br>  黎衍沒回答,抬臂擋住眼睛,反問:“現在幾點?”</br>  窗外天色已亮,周俏說:“還沒到七點呢,你剛才都說夢話了。”</br>  “……”黎衍想到最后那個詭異的夢境,不自然地問,“我說什么了?”</br>  周俏撓撓自己亂蓬蓬的長發,吶吶地說:“周俏,住手,周俏,住手。”</br>  黎衍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br>  周俏很好奇:“你夢到什么了呀?夢到我打你了?”</br>  黎衍:“……”</br>  他惱羞成怒:“你趕緊起床去上班!我還要再睡一會兒。”</br>  說著就卷著被子向床沿翻了個身,把背脊對著周俏。</br>  周俏不知道,黎衍這時候正在天人交戰。</br>  年輕男人早上醒來總會遇見某個尷尬的狀況,黎衍也不例外,何況前一晚他和周俏同床而眠,又做了些奇怪的夢,這時候狀況更加嚴重。</br>  平時,等一會兒也就降旗了,可這時候,穿著睡衣的周俏在他身邊坐起身,伸了個懶腰后開始玩手機,黎衍就發現自己短時間內降旗無望,忍不住問:“你怎么還不起床?”</br>  周俏委委屈屈地看著他:“鬧鐘都還沒鬧呢,我是被你吵醒的,那么早起來干嗎呀?”</br>  黎衍一時間想不出話來反駁,情急之下開口:“你可以去做早飯啊,我媽都在呢,難道讓她做早飯嗎?”</br>  “哦,對哦。”身為一個賢惠的“兒媳”,周俏一點兒也沒發現有問題,從被窩里鉆出來后,手腳并用從床尾爬下了床。</br>  床尾那塊兒空蕩蕩的,輪椅停在床邊,穿著褲子的假肢靠在床頭柜上,黎衍不自覺地動了動大腿殘肢,拉著被子死死蓋住身體,心里在怒吼:</br>  ——快降旗啊!混蛋!!</br>  周俏穿上拖鞋,拿過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往房門走了幾步后,突然又轉回身來。黎衍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周俏走回他身邊往床沿一坐,俯下/身就往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著說:“忘記和你說早上好了,早上好!黎衍。”</br>  黎衍:“……”</br>  周俏終于出了房間。</br>  黎衍整個人癱在床上,關于臨睡前那個吻的記憶飄飄忽忽地出現在他腦海里,他拉過被子蓋住腦袋,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br>  讓周俏去找男朋友的人是他;</br>  警告周俏別對他動心思的人也是他;</br>  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值得她惦記的人還是他;</br>  最后,抱著周俏吻的人依舊是他。</br>  現在好了,一通騷操作,黎軍全線崩潰,周軍趁勝追擊,按照這個戰況,黎軍莫非要降?</br>  降不得啊!!</br>  黎衍想,今晚一定要再和周俏好好談一次,說自己就是一時沖動,大不了被她甩個耳光,罵句渣男。這場戰役,打死也不能降!</br>  胡思亂想一陣子后,黎衍發現他終于降旗了。</br>  謝天謝地。</br>  一直到周俏出門去上班,黎衍才穿戴整齊坐著輪椅來到客廳,沈春燕嗔怪道:“俏俏七點不到就起來做早飯了,你這時候才起床!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老婆!”</br>  黎衍沒心情理她,去衛生間洗漱。</br>  周俏給黎衍留了白粥小菜和煎餃,外加早餐標配雞蛋和牛奶。</br>  黎衍坐在桌邊吃早餐時,沈春燕笑嘻嘻地觀察他:“兒子,你現在氣色真的很好,臉上有了肉,看著精神多了。”</br>  黎衍:“……”</br>  “昨天晚上你倆好像很早就睡了?我起來上廁所,都沒聽到你碼字的聲音。”沈春燕一臉促狹,“抱著老婆睡是不是比一個人睡要來得暖和呀?”</br>  黎衍眼神冷冷地看著她:“媽,拜托你今晚回去吧,周俏在我房里,我碼字要打擾她,不碼又完不成榜單,你說怎么辦?”</br>  沈春燕努努嘴:“榜單完不成就完不成唄,總是兩夫妻睡在一起要緊咯。”</br>  黎衍氣道:“沒榜單就沒新讀者!沒新讀者我去喝西北風啊?”</br>  沈春燕嗓門兒也大:“你就不能白天寫嗎?俏俏只有晚上才能見到你,你還關在屋里不理她!我剛問她她都承認了!你倆這樣天天分房感情是要出問題的!你這人怎么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br>  黎衍擰著眉毛問:“沈春燕你到底有沒有和宋樺吵架啊?你特么是故意過來搗亂的吧?”</br>  這下子沈春燕真生氣了:“我有病啊?還故意來搗亂?我要有地方去會來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嗎?噢!你現在討了老婆,我連來住幾天的資格都沒有了?我可是你媽!這是我的房子!”</br>  黎衍知道自己話說重了,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住著吧,住多久都沒關系。”</br>  “哼。”沈春燕鼻子出氣,“怎么周俏就不是我女兒呢?我女兒要找了你這么一個老公,我真要氣出心臟病!”</br>  黎衍:“……”</br>  早餐后,沈春燕開始搞大掃除,外面陽光很好,她把被子抱去陽臺曬太陽,對黎衍說:“阿衍,俏俏給你吃得好,但你老是不曬太陽也不行,皮膚白得都不健康了,還會缺鈣,以后老了容易骨折。”</br>  黎衍淡淡地說:“骨折了我也摔不著。”</br>  沈春燕埋怨道:“怎么摔不著?現在你還練不練走路啊?你雖然沒了腿,有時候也得鍛煉鍛煉身體,老是坐著不動,也不怕長痔瘡。”</br>  黎衍忍無可忍:“媽!”</br>  “媽也是關心你。”沈春燕從衛生間拿出拖把,嘴里碎碎念,“除了我和俏俏,還有誰來關心你?你也是要當爸爸的人了,自己身體不練好,小蝌蚪質量就會差,以后生出來的孩子就容易不健康。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俏俏和未來的寶寶考慮吧。”</br>  前一晚才失去初吻的黎先生不明白,他怎么就是要當爸爸的人了?</br>  他耐著性子說:“我說了周俏還小,現在不想生孩子。而且養小孩很花錢的,她生孩子沒工作,我也就這點收入,養都養不起還生個屁啊!”</br>  沈春燕不認同:“富有富養,窮有窮養,你倆養一個總沒問題的,房子又不用還貸,媽媽也能補貼你啊。”</br>  “我不要你的錢。”黎衍沉聲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我自己能養活自己,我和周俏結婚才幾個月,你老催催催你煩不煩啊?”</br>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催不催。”沈春燕噘噘嘴,又說,“不過阿衍,媽媽和你說啊,你要是懷疑自己那方面有問題,一定要和媽媽講,媽媽私底下帶你去看醫生,不會讓俏俏知道的。”</br>  “什么?我……你……什么意思?”黎衍被氣得話都說不囫圇了。</br>  “我剛才看你房間垃圾桶了,哎哎別生氣!不是故意看的啊!就一點點垃圾,看一眼就看全了。”沈春燕有些不好意思,“沒發現套套,說明你們是沒有措施的。那幾個月沒措施,又懷不上,你要放在心上的呀。”</br>  黎衍一臉震驚地看著她。</br>  沈春燕還在認真分析,“俏俏年輕,我看是沒問題。你畢竟出過車禍,受了那么重的傷,外表看著是沒了腿,但那個位置……離得那么近。媽媽也不知道你那方面到底有沒有受影響,也只有你和俏俏自己知道。”</br>  黎衍氣得臉都發白了:“沈春燕你閉嘴啊!!”</br>  “好好好我不說了。”沈春燕發現兒子真的生氣了,趕緊討饒,“我拖完地就出去,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和小姐妹去逛街。房子留給你,你和俏俏兩個人好好過。”</br>  黎衍還在氣頭上,有點懵逼。</br>  沈春燕恨鐵不成鋼:“傻兒子,今天是情人節啊!媽媽還能做你們電燈泡嗎?對了,你給俏俏買了禮物沒啊?”</br>  黎衍:“……”</br>  他還打算晚上和周俏攤牌呢,買毛線禮物!</br>  “我跟你說,宋晉陽真的給小頌買了一串帶鉆的項鏈,那個鉆挺大的,閃閃的可好看了。”沈春燕拖著地,說,“你要是沒買禮物,就給俏俏發個紅包,520,人家都這樣。”</br>  黎衍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br>  沈春燕搞完衛生,準備出門,黎衍猶豫又猶豫,最終還是叫住了她:“媽,你能先幫我去買點東西嗎?”</br>  沈春燕有點驚訝,隨即就大笑起來:“沒問題啊!我不趕時間,你要買什么?”</br>  半小時后,沈春燕站在家附近那家商場的一個女裝專柜里,開著攝像頭和黎衍視頻:“這件怎么樣?大花兒的,好看!”</br>  留在家里的黎衍對著手機扶額:“丑。”</br>  “那這件呢?蕾絲邊,小姑娘穿起來就跟小公主一樣!”</br>  黎衍無語:“你把手機轉一下,我自己看。”</br>  走了好幾個專柜,黎衍終于叫住母親:“媽,看到那件黃色的衛衣了嗎?”</br>  沈春燕:“什么是衛衣啊?”</br>  黎衍:“就是那件套頭的,后面帶帽,胸口有幾個白色英文字的。”</br>  “哦哦,看到了。”</br>  鏡頭晃來晃去,晃得黎衍眼睛都花了,說:“就買這個,周俏穿S或M,大小你看著買。”</br>  一會兒后,沈春燕欣喜的大臉出現在屏幕上:“兒子,這衣服是情侶款!還有男孩子的,也是黃色!買兩件打八折哦!要不要給你也帶一件?”</br>  黎衍暈倒:“我一個男的穿什么檸檬黃?不要!”</br>  “很好看的呀,你看你看。”沈春燕讓導購把男款衛衣拎起來,照著手機拍,“你和俏俏一起穿,多有趣啊!有XL號的!哎呀我太喜歡了!”</br>  黎衍:“……”</br>  依照他對沈春燕女士的了解,反對已經沒有用了。</br>  ——</br>  快下班時,Cindy的男朋友來到專柜,抱著一束玫瑰花,笑瞇瞇地等她下班,一塊兒去吃晚飯。</br>  Cindy嘴里說他“浪費,買什么花呀”,臉上笑得跟吃了蜜一樣甜。</br>  周俏倒也沒多羨慕,心里想的是家里的黎先生。</br>  情人節啊……昨天晚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黎衍居然吻她了,抱著她的腰吻得她氣都喘不上來。</br>  想到這個吻,周俏臉就紅了,伸手摸摸自己嘴唇,傻乎乎地笑了一陣子。</br>  這時,她收到黎衍發來的微信,告訴她晚上沈春燕不吃飯,并且沒做飯,讓周俏買點菜回去。</br>  【MI&amp;IM男裝-俏俏】:好,你想吃什么?</br>  【黎衍】:我都可以,你看著買吧。</br>  【MI&amp;IM男裝-俏俏】:火鍋吃嗎?</br>  【黎衍】:吃。</br>  【MI&amp;IM男裝-俏俏】:那我去買點火鍋料,你把鍋子找出來,先洗一下吧。</br>  【黎衍】:好。</br>  周俏下班后坐車去到永新東苑附近的大超市,買了火鍋底料和配菜。路過日用品區時,她站住腳步,最終走到男士剃須刀貨架前,給黎衍挑了一款三百多塊的電動剃須刀。</br>  他平時是用刀片剃須刀的,有一次周俏看到他唇邊剃破一點皮,流了血,還心疼了一下。</br>  周俏手里拿著電動剃須刀盒子,心中浮想聯翩。</br>  ——這是情人節禮物嗎?</br>  ——算是,也可以不算,就想給他買一個好用點的。</br>  ——嘿嘿嘿。</br>  周俏回到家,黎衍已經等在客廳了,電火鍋爐擦得干干凈凈擺在桌上,周俏把一杯紅豆奶茶遞給他:“順路帶的,趁熱喝。”</br>  “謝謝。”黎衍接過奶茶,見她整理起火鍋食材,問,“你的呢?”</br>  “什么?”周俏意識到他在說奶茶,笑道,“哦,我路上就喝完了。”</br>  她并沒給自己買,十四塊一杯的奶茶,周俏有些舍不得。</br>  沈春燕不在,兩個人熱熱鬧鬧地吃火鍋,都默契地沒提起前一晚的事。</br>  周俏心中很坦蕩,她對黎衍表白過,昨晚也是黎衍主動親的她,今天早上那個頰邊早安吻便是她的回應,是想告訴黎衍,她就是喜歡他。</br>  也不知道黎衍是怎么想的,他要是翻臉不認人,周俏也覺得無所謂。黎衍的日子過得很難,心思重,想得多,情緒反反復復很正常。周俏知道他過不去的是自己心里那道坎,一點也不想勉強他。</br>  黎衍這時候想的問題和周俏不一樣,他在考慮什么時候送禮物才合適。他沒有給女孩送情人節禮物的經驗,很怕衣服送出手,周俏又要多想。那不送……買它干嗎?</br>  要不,明天送?</br>  吃完火鍋,周俏洗過手,從包里掏出那盒電動剃須刀遞到黎衍面前:“喏,送給你的。”</br>  黎衍盯著盒子,愣住了。</br>  “呃……你是不是不喜歡用電動的呀?”周俏見他沒收,有點失落,“我就是……逛超市時順便買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你要不先用用看?”</br>  黎衍終于收下禮物,看了她一眼:“謝謝。你等一下,我也有東西給你。”</br>  他轉著輪椅回房間,拿出一個紙袋交給周俏:“一件衣服,春裝,我媽買的,過一陣天暖和了就能穿。”</br>  周俏從袋子里拿出衣服看,驚喜地叫起來:“哇!好好看!我最喜歡黃色了!謝謝你!”</br>  見她視線望過來,黎衍心中緊張,抬起手脫口而出:“你別親我啊。”</br>  “誰要親你了?想得美。”周俏斜睨他一眼,笑得特別甜。</br>  看著她的笑容,黎衍心尖尖上一陣酥麻,找借口去衛生間洗了把冷水臉,才把漫到臉頰上的緋紅色給沖下去。</br>  黎軍還在殊死抵抗,黎軍永不言敗,黎軍要反敗為勝!</br>  晚上8點多,沈春燕女士提著戰利品回到家,獻寶樣地把買來的新衣服給周俏看,周俏夸個不停,接著三人排隊洗澡,分別回房。</br>  10點半時,周俏和黎衍已經蓋著被子、并肩靠在床頭準備睡覺了。</br>  時間還早,臺燈沒關,周俏玩著手機,黎衍則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br>  周俏的視野能看到整個床面,看到自己雙腿在被子下的輪廓,也能看到黎衍那一邊,大腿以下是一片虛無。</br>  這個場景真是看多少遍都會叫人難過,周俏忍住不多看,怕黎衍敏感,又要不高興。</br>  黎衍當然知道周俏能看見,不過這一次,他意外得沒有太大反應。可能人就是這樣,第一次碰到時驚恐萬狀,第二次則呆若木雞,到了第三次、第四次,習慣成自然,黎衍居然有點兒心如止水了。</br>  不然怎么辦呢?他的身體就是這副樣子的,周俏又不是沒見過,躲來躲去的,他自己都覺得很沒勁。</br>  ——只要別上手摸就行。</br>  黎衍手里拿著的是一本阿根廷作者寫的冷門小說,他一直挺想看,現在真捧手里了,又不太看得進去,腦子里一直在想要怎么和周俏攤牌。</br>  ——要是又吵起來怎么辦?萬一周俏哭了呢?她不會真的打他吧?動靜太大把沈春燕招來說都說不清。昨晚上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沒喝酒,黑燈瞎火的犯什么渾?啊,是周俏先親他的,不是,周俏也就是親他臉而已,他親的可是人家的嘴!是周俏的初吻嗎?她說她沒談過戀愛,那就是初吻了。黎衍,你特么是禽獸啊?</br>  “黎衍。”周俏冷不防地叫了他一聲。</br>  “嗯?干嗎?”黎衍有些緊張。</br>  周俏的手機已經丟在一邊,懷里抱著可達鴨奇怪地看著他:“你看書這么慢的嗎?十分鐘了還沒翻一頁,那你這本書得多久才看得完啊?”</br>  黎衍:“……”</br>  他干脆也把書丟到床頭柜上,轉頭看著周俏,嚴肅地說:“周俏,咱倆談談。”</br>  “又要談什么啊?”周俏嘴巴掛下來,“是不是又要叫我不要對你動心思,可以自由戀愛,與你保持距離,咱倆是合約關系,我要戶口你要錢,我是健全人你是殘……疾人……”</br>  她越說越輕,因為發現黎衍的臉色越來越臭。</br>  黎衍臺詞被搶,氣得不輕,咬牙道:“對,我就是要說這些,你知道就好,不用我再重復了吧?”</br>  周俏很困惑:“那你昨天晚上為什么要親我?”</br>  “……”黎衍鄭重道歉,“昨晚的事,是我不對,一時鬼迷心竅,你就當沒發生過吧。”</br>  周俏噘起嘴:“那……你今天為什么又要送我情人節禮物?”</br>  “我……”黎衍蒼白辯駁,“那不算情人節禮物,那是我媽買的!我只是做順水人情。”</br>  “你媽媽怎么會知道我喜歡黃色?”周俏盯著黎衍的眼睛,“她晚上本來就要出去買衣服,下午為什么要單獨為我跑一趟?”</br>  黎衍答不上來了。</br>  ——居然有邏輯Bug!他都沒發現。</br>  周俏又說:“你做夢都夢到我了,說夢話還叫我名字。”</br>  黎衍很頭疼:“你都說了是做夢了,我都記不得我夢到什么了。”</br>  周俏倔強地看著他:“黎衍,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嗎?”</br>  黎衍:“……”</br>  周俏眼睛紅了,手指死死地摳著可達鴨,說:“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我沒文化,長得不漂亮,工作也不能干。沒關系,我知道自己不夠好,配不上你,只是你昨天親我……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是有一點點喜歡我了。”</br>  黎衍想說“是”。</br>  不是一點點喜歡,是很喜歡,很惦記,很依賴。</br>  想見她,想抱她,想親她,想看她笑,想和她依偎在一起閑閑地說著話,想吃她做的菜,想穿她買的衣服,想送她禮物,想牽著她的手練習走路……</br>  不想和她吵架,不想看她哭,不想讓她吃苦,不想她去相親,不想別的男人對她告白,不想她因為他而被人羞辱,不想她因為他而摔跤……</br>  可是光有這些“想”與“不想”又有什么用呢?</br>  他實際又能為她做些什么?</br>  他是個連樓都下不了的殘疾人,窮得叮當響,脾氣還老大,每天只能傻乎乎地待在家里等她回家。</br>  她出門了,像一只風箏,他手里連根線都沒有啊!</br>  黎衍的眼睛也酸了起來:“周俏,我……”</br>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一句都不想聽。”</br>  周俏真的不想再聽他說那些傷害自己的廢話,有意義嗎?一遍遍提醒自己是個廢物,那么喜歡自虐,難道會很爽?</br>  黎衍沉默了,眸色變黯,神情略僵。</br>  周俏咬咬下嘴唇:“說來說去就這么幾句,和尚念經一樣的,你說得不煩我聽得都煩死了。”</br>  黎衍:“……”</br>  房間里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尷尬。</br>  黎衍摸過手機無意識地刷朋友圈,周俏則抱著可達鴨發呆。</br>  過了五分鐘,周俏突然轉過上半身,拍拍黎衍的肩,說:“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你要聽嗎?”</br>  黎衍很莫名,偏頭看她:“誰啊?”</br>  周俏眼睛亮晶晶的:“是我喜歡的人。”</br>  黎衍:“?”</br>  周俏注視著他的臉,緩緩說道:“我喜歡一個人,他叫黎衍,是A大畢業的高材生,很聰明,愛看書,寫得一手好字,長得高大又英俊。他原本前途無量,會進大公司工作,卻在大學畢業那年遇到一場車禍,沒了兩條腿,從此靠輪椅代步。”</br>  黎衍臉色驟變,卻沒發作,繼續聽周俏說。</br>  “你以為他從此消沉了嗎?并沒有。他在網上寫小說,三年多寫了八百多萬字,四本書,連載的時候每天更新一萬字,很辛苦,賺來稿費供自己生活。他很要強,都不用他媽媽的錢,雖然生活過得很簡單,但他可以自給自足。”</br>  “他一個人住,自己照顧自己,因為不會做飯人越來越瘦,但他并不厭食,也不挑食,他愿意吃飯,飯量還挺大。現在他健康起來了,臉色都紅潤不少。他還偷偷鍛煉,以為我不知道,有一次他把啞鈴落在客廳,就一會兒工夫啞鈴就不見了。”</br>  “你別看他沒什么錢,其實他很大方,對我特別好,送過我許多禮物。他有時候會罵我,取笑我,跟我吵架,但我知道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可能就是不太會說話,或是故意要氣我。他和我說,做人要對自己和別人負責,所以他不打算談戀愛結婚,不打算生小孩,我知道他覺得自己會拖累身邊人,這樣的想法有點悲觀,我一點也不認可。”</br>  “他一個人,難免會生病,生病的時候都不愿意讓人去照顧他,自己一個人硬撐。他總是不愿意讓人幫助他,不愛欠人情,能自己搞定的事都自己搞定。但有時候,他為了我,也會愿意低下頭找人幫忙,跑下六樓到商場來找我,向我道歉,讓我回家。”</br>  “他想下樓的,并不是為了躲避別人的目光才躲在六樓。他的確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看,但他也知道那是沒辦法的事。他沒法下樓的原因很復雜,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可我相信這個問題一定可以解決,他不可能永遠困在這個六樓的房子里。”</br>  “他可能都沒把心里話說給他媽媽聽,可他告訴我了,我覺得他有點兒喜歡我,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于是我主動向他求證,果然,他干脆地拒絕了我,還搬出一大堆理由,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好像喜歡他的我是個傻子。”</br>  “他還沒滿二十六歲,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現階段,他的確過得不好,我自己也就這樣,但誰知道未來是什么樣子的呢?他從來沒有放棄自己,只是還沒找到更適合自己的那條路,我也一樣。我的一位老師對我說過,人不能總往回看,走過的路有好有壞,想再多也沒用,人就是應該要往前看。”</br>  “手里有兩百萬,買套房子很高興;有五十萬,買輛好車也高興;有一萬,出去旅游,同樣高興;有五百塊,那就買條花裙子哄哄自己;那個叫黎衍的人,他手上可能只剩十塊錢了,那就給他做一盤辣椒小炒肉,配兩碗米飯,他吃得香噴噴的,難道不高興嗎?”</br>  “我向往過好的生活,但我從來不害怕日子過得苦。我以前過的苦日子,別人根本就想象不到,未來再也不會比以前更苦,只會越來越好。我現在,想請你幫我去問問那個叫黎衍的人,我說了這么多,他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糟糕?覺得自己沒有未來?覺得喜歡他的人是個傻子?覺得自己手里攥著十塊錢,以后再沒可能賺五百塊,一萬塊,五十萬兩百萬?你,能幫我問問他嗎?”</br>  在周俏說這些話的時候,黎衍的眼淚早已滑落下來,周俏自己也是淚流滿面。</br>  兩個人看著彼此,黎衍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手的淚,他低低地罵了一句:“操。”</br>  接著就伸臂把周俏攬到懷里,抱得死緊死緊。</br>  黎衍的下巴擱在周俏肩上,幾乎哭得不能自已,周俏閉上眼睛,也抬手抱緊他的腰,任由眼淚流下。</br>  一會兒后,黎衍松開懷抱,雙手捧著周俏的臉,顫抖著身子低頭親吻她的唇,是輕淺又溫柔的吻,她的唇上有咸澀的淚水,他知道自己也是如此。</br>  “那個叫黎衍的人,沒有你說的那么好。”黎衍松開周俏的唇,抱著她與她額頭相抵,“他其實很懦弱,很膽小,很自卑,脾氣特別差,還會哭,什么自強自立都是扯淡。他怕疼,怕孤單,怕別人異樣的眼光,怕長長的、幾十年的未來。他害怕自己沒有辦法去賺五百塊,一萬塊,五十萬兩百萬,害怕自己拖著這么一副身子,會耽誤一個叫周俏的傻子。”</br>  “可是叫周俏的傻子不害怕。”周俏說,“她想問問那個叫黎衍的人,要不要試試,和這個傻子一起往前走?”</br>  黎衍抬眸看她,黑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濕漉漉的眼淚,令他的眼瞳里蒙上了一層水光。</br>  他看了好久好久,終于,周俏聽到他哽咽著說:“如果周俏不嫌黎衍走得慢,黎衍愿意試試。”</br>  周俏破涕為笑:“黎衍要是走得慢,周俏就扶著他,兩個人一塊兒走,就什么都不怕。”</br>  至此,黎周兩軍戰罷,結果:周軍勝,黎軍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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