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菜館在四樓,張有鑫定的包廂環境典雅幽靜，空間也寬敞，他和黎衍都坐輪椅,周俏和柯玉把兩把多余的椅子挪開,一同坐下。</br> 張有鑫點完菜，繼續和黎衍聊天,這幾年兩人雖沒見面，但微信上一直保持著聯系,并不算陌生，這時候就聊些平時不會說到的細節。</br> “衍哥,下回我們俱樂部搞活動，我叫你啊。”張有鑫說,“七月我們有四、五個人打算自駕出去玩呢,三天兩晚,就錢塘附近，你和周俏可以坐我的車，怎么樣？去不去？”</br> 黎衍說：“七月還早呢,周俏上班挺忙的,每周才休一天，三天兩晚我怕她請不出假。”</br> “行,盡量吧,總得出去轉轉啊,不能老待在家里。”張有鑫說著就看向黎衍身下的輪椅,“對了衍哥，為什么你還在用這種輪椅啊？這不會是你在康復醫院時買的那個吧？”</br> “就是那個。”黎衍輕輕拍一下輪椅扶手,“當時隨便買了一個想先用著,后來出院了很少下樓,就一直沒換。”</br> 張有鑫一臉嫌棄：“這輪椅也太丑了，你這么帥，怎么能用這種老頭輪椅啊？”</br> 周俏聽著張有鑫的話，往黎衍的輪椅看了一眼。他的輪椅很普通，黑色配金屬色，并沒有多丑，比小區里老頭老太坐的輪椅要好看很多，質量也不錯，周俏從來沒覺得哪里有問題。</br> 不過剛才，她的確留心到張有鑫的輪椅，靠背很低，座椅緊湊，整架輪椅黑綠相間，設計感十足，兩個大后輪看起來特別精致酷炫，與黎衍坐的輪椅相比，就像是高檔轎跑對上一輛出租車。</br> 黎衍喝了一口茶，說：“我現在出門還是挺少的，不過我想找工作了，如果真的出去上班，到時候再換也不遲。”</br> 張有鑫感興趣地問：“你想出去上班了？做什么啊？”</br> “做什么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托親戚幫我留意呢，當年剛畢業投簡歷都沒人要我，現在在家待了四年，更不可能有人要了。”黎衍神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周俏，又面向張有鑫，“三金，這事兒我今天本來也想和你說，你這邊如果有工作機會，也幫我留心一下，坐班文職類的都行，如果是我本專業的，就更好了。”</br> 張有鑫應下：“沒問題，我到時候問問我爸，不過不能保證有沒有合適的空崗，你其他地方也都問著。”</br> 黎衍：“謝謝。”</br> 張有鑫又問：“那你出門上班，怎么通勤啊？”</br> “……”黎衍想了想，說，“坐地鐵吧。”</br> 張有鑫覺得夠嗆：“地鐵又不是哪兒都能到，而且咱們國家無障礙設施真是一塌糊涂，上班通勤肯定是你自己一個人，就稍微碰到一點障礙，你就能傻在那兒老半天。”</br> 黎衍沉默下來。</br> 張有鑫說：“你考個本，買輛車就行了，要是覺得有困難，我跟你講……”他壓低聲音，但周俏還是聽到了他的話，“咱都有殘疾證，買個殘疾代步車能上牌，那個才幾千塊錢，丑是真丑，不過我覺得也好過坐地鐵。”</br> 周俏腦子里浮現出殘疾車的樣子——是不是那種還能當黑車開的摩的？有頂棚，有窗戶，三輪、四輪都有，想象黎衍坐在前頭，開起來突突突突突……啊，畫面太美真不敢看。</br> 黎衍被張有鑫逗笑了，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這個車我真吃不消，哥還要臉。”</br> 張有鑫也笑了：“還是攢錢買輛小車吧，你都有女朋友了，休息天還能一起出去轉轉，有車真的很方便的。”</br> 黎衍看向周俏，她一直乖乖坐著聽他們聊天，不亂插嘴，也不玩手機，看誰杯子里的茶沒了，立刻就給人添上，連木頭臉柯玉都沒法對周俏擺臭臉。</br> 張有鑫看到黎衍望著周俏的眼神，幽幽嘆一口氣：“唉……我也好想談戀愛啊。”</br> 柯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指一下一下轉起茶杯，沒吭聲。</br> 菜一道一道上來，周俏發現，黎衍和張有鑫在一起十分放松，胃口也好，聊起天來百無禁忌。哪怕是關于他倆生活中會遇到的一些困難都會互相交流，這一點，是他和健全人相處時不會出現的。</br> 大概真的是人以群分，不知道從何時起，黎衍已經把自己和張有鑫歸為一類人，以前吵架時他就對周俏說的那句“兩個世界的人”特別敏感，反應超級大。周俏覺得，他骨子里的傲氣的確還在，但理智上他很明白，自己已經被迫處在一個特殊的弱勢群體。</br> “衍哥，你現在走路怎么樣？”張有鑫一邊吃菜，一邊問，“復健時就覺得你走得挺好的，現在呢？”</br> 黎衍瞪他：“你特么是不是瞎？我那叫走得好？我到出院時沒了拐杖都不能走好嗎！”</br> “總比我好吧。”張有鑫嘴角下掛，“我爸上回說要給我買個人工智能的外骨骼支架，讓我在家練走路，我沒答應。那玩意兒特別大一臺，穿起來跟個機甲怪獸似的，有毛線用，難道穿著上街啊？”</br> 黎衍很無語：“那個很貴的，大幾十萬一套啊，你爸要給你買你還不要？外面多少人一輩子都買不起的。”</br> 張有鑫愁容滿面：“買來就要鍛煉！我煩死綁著支架走路了！還有柯柯，老是逼我鍛煉，鍛煉有屁用啊！上回我腿還磨破了，洗澡時才發現，拖了一個多月才痊愈。我們這種腿沒感覺，受點傷很麻煩的，萬一搞個感染不是得不償失嘛！”</br> 柯玉不樂意了：“是我叫你鍛煉的嗎？是醫生叫你鍛煉的！說你腿上肌肉都萎縮得不像話了！再不練習以后兩條腿皮包骨頭，你站都站不起來！”</br> “我本來就站不起來啊！”張有鑫沖著她大叫，“我知道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那又怎么樣啊？！站不起來會死啊？不會！并發癥才會死呢大姐！”</br> “砰”的一聲，柯玉狠狠一拍桌子：“行啊！那你永遠都不要再鍛煉了！特么別再給老子打電話讓我陪你去復健！自己在家不練就想偷懶讓復健師給你練！你這么不在乎兩條腿干脆去截了算了！行動還能方便點！”</br> 張有鑫：“……”</br> 黎衍、周俏：“……”</br> 柯玉回過神來，站起來對著黎衍就是一個鞠躬：“對不起衍哥，口無遮攔說快了點，我是罵三金，請你不要見怪。”</br> 黎衍笑笑：“沒事，他是該罵，我知道他很懶。”</br> 周俏在邊上嘀咕：“你也好不到哪兒去。”</br> 大家都聽到了，一陣沉默。</br> 吃了大半個小時，柯玉看過時間，對張有鑫說：“時間到了，你該去上廁所了。”</br> 張有鑫正在啃鳳爪，聽到以后骨頭一吐，抹抹嘴就轉著輪椅往包廂外去，柯玉問：“要我去幫忙嗎？”</br> 張有鑫氣得要瘋，回過頭來臉都漲紅了：“你特么今天是來拆我臺的吧？！”</br> 柯玉氣道：“你特么沒主動叫我幫過忙嗎？！”</br> 張有鑫吼道：“我特么今天問你了嗎？！”</br> 黎衍打圓場：“行了行了，我去吧，都是男的，我也想上廁所了。”</br> 說著，兩個男人一起坐著輪椅出了包廂。</br> 看著周俏有些擔心的眼神，柯玉說：“放心，商場里有無障礙衛生間，他們兩個人呢，互相幫一下可以搞定。”</br> 周俏點點頭，沉默了幾秒后，問：“小柯，你知不知道三金用的輪椅要多少錢啊？”</br> 柯玉說：“他這臺是運動輪椅，量身定制的，要三萬多。”</br> 周俏：“！”</br> 柯玉接著說：“運動輪椅有入門款，有些是不用定制的。衍哥那個身高身型……我覺得奧托博克的夢途就可以用，以前是六千八，三金二十歲那年就用的那個，不過已經二手賣掉了，現在應該也是六千多塊錢。”</br> 周俏重復道：“奧、奧什么？”</br> 柯玉拿出手機：“加個微信，到時我和你細說，一會兒他倆就回來了。”</br> “哦哦，好的。”周俏忙打開手機掃碼加好友。</br> “你想給衍哥換輪椅嗎？”柯玉一邊改備注，一邊問。</br> 周俏有點害羞：“嗯，下個月就是他生日了，我之前一直在想送他什么生日禮物呢。”</br> “輪椅就是他們的腿，的確要用得好一點，衍哥用的這個真不行。”柯玉認真地說，“到時我發你幾個基礎款，如果要量身定制，都挺貴的，怎么的都要兩萬左右甚至往上。衍哥沒用過運動輪椅，一開始用會不習慣，他個頭高，可能容易后翻，所以先基礎款練起來，過兩年用熟了看經濟條件可以再換好一些的。”</br> 周俏很感激：“謝謝你，我都不懂。”</br> “不客氣。”柯玉嘆口氣，“這種事，時間久了，碰到的問題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懂。衍哥還好了，至少不會有并發癥，三金那個傻逼……呵，三天兩頭出幺蛾子，現在我接到他電話就煩。”</br> 周俏在心里賭上五包辣條：你嘴巴說煩，行動上肯定是一叫就到，口是心非大概就是這個意思。</br> 商場里的無障礙衛生間很寬敞，但是不能從里頭上鎖，可能是怕使用者在里面摔跤了外頭打不開門。</br> 黎衍在外面放風，張有鑫先進去，衛生間門口人來人往，幾乎所有人都會往黎衍身上看一眼，黎衍只能低頭玩手機，當做沒看見。</br> 十分鐘后張有鑫出來了，黎衍進去上，他的動作要比張有鑫快很多，沒一會兒工夫就完事。出來時，張有鑫抬頭看著他，問：“衍哥，你現在在外面上廁所都方便嗎？”</br> “還行吧，普通廁所只要沒臺階我都能上。”黎衍對張有鑫沒什么隱瞞，“除非上大號，沒馬桶只有蹲坑，那肯定不行，沒辦法蹲的。”</br> “那也比我好，沒有馬桶，只有小便池，我都上不了。”張有鑫笑了一下，和黎衍一起并肩轉著輪椅往餐廳去。</br> 半道上，張有鑫說：“衍哥，我覺得你女朋友挺好的。”</br> 黎衍轉頭看他，唇邊泛起笑：“周俏？是，是挺好的。”</br> 張有鑫問：“你們打算結婚嗎？”</br> 黎衍心想：我們已經結婚了。</br> 嘴里卻說：“才談兩個多月呢，還沒說到這么遠，不過應該就是她了。”</br> “真好。”張有鑫很羨慕，語氣又低落下來，“衍哥，告訴你一件事。”</br> “什么事？”</br> 張有鑫的大眼睛眨了幾下，說：“我媽懷孕了。”</br> 黎衍很震驚：“什么？！你媽幾歲啊？”</br> “四十五，她要我要得早。”張有鑫說，“懷了兩個月了，之前一直沒告訴我，就前幾天穩定了才和我說的。我爸和我媽之前一直在做試管，我是知道的，沒想到真成了。我爸都五十了，直接要了一對雙胞胎，全男的。”</br> 黎衍：“……”</br> “不用我說原因了吧？”張有鑫拍拍自己毫無知覺的腿，“我爸有產業，怕絕后，我早兩年去醫院留過精子，就擔心癱了的年份越久，質量越差，可也保證不了能不能用上。現在我媽懷上了，我爸都快樂瘋了，和我說生兩個弟弟是為了以后給我養老，實際上，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呀。”</br> 黎衍很難安慰他，感覺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只能說：“你想開些吧，不是一直說開心活著就好嗎？好歹你爸有錢，你生活還是有保障的。”</br> “嗯，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了。”張有鑫看到前面的餐廳大門，最后說了一句，“衍哥你別以為我在說風涼話，我是真的很羨慕你，能走路，能做/愛，大小便也都能自理，以后還能自己生孩子。周俏和你感情那么好，你只要再找到一份工作，以后日子就和正常人沒兩樣了，真的，我想著都覺得很幸福。”</br> 說完，張有鑫就轉著輪椅進了餐廳。</br> 黎衍看著他的背影，怔了片刻，也跟了進去。</br> 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小時，吃到后來，柯玉拿起相機給他們拍合影。黎衍和張有鑫拍完后，柯玉說讓他和周俏一起拍。</br> 黎衍看一眼張有鑫，又看一眼周俏，說：“我想站著拍。”</br> 張有鑫氣得拍桌子：“臥槽！你特么還顯擺？！”</br> 黎衍對他抱歉地一笑，讓周俏扶著自己站起身，挪開輪椅，兩個人依偎在一起。他攬著周俏的肩，柯玉幫他們拍了半身和全身，說：“回頭我發給三金，讓三金傳給衍哥。”</br> 她沒說自己和周俏已經加好友，周俏明白她是好心。</br> 午餐散場，張有鑫說他下午晚點兒還有課，要回學校去。</br> “衍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地下車庫，給你看一眼我的車技？”張有鑫熱情地邀請著。</br> 黎衍也挺感興趣：“行啊。”</br> 四人一起去到地下車庫，因為不是雙休日，車庫不滿，張有鑫那輛黑色寶馬就停在普通車位，邊上車位空著，他上下車還是挺方便的。</br> 黎衍是知道輪椅人士如何上下車的，但周俏不知道，眼睛睜得圓圓的看得很仔細。</br> 只見張有鑫打開駕駛室車門，調整好輪椅角度，撈起自己兩條綿軟的腿放進車廂，右手按著駕駛座椅，左手在輪椅坐墊上一撐，屁股就已經挪到車座上。</br> 他低頭整理好自己兩條腿，歪過身子來拆下輪椅上的大后輪，一個一個輪流放到后排，又拎起輪椅車架，把自己座椅靠背放下，類似半躺，把車架也放到后排。</br> 做完這一切，他調高椅背關上車門，扣上安全帶，拿出鑰匙啟動車子，看著反光鏡倒了兩把，車子就穩穩停在黎衍三人面前了。</br> 柯玉坐上副駕，張有鑫降下車窗，搭著手臂問黎衍：“衍哥，帥不？”</br> 黎衍沖他比個大拇指。</br> 張有鑫笑道：“你也抓緊去考個本，到時候我這車可以借你開，我也不是天天要用。”</br> 黎衍點點頭：“知道了，你們回去吧，路上小心。”</br> 張有鑫向著黎衍、周俏揮揮手：“那衍哥我走了，下回見！”</br> 黎衍也揮手：“下回見。”</br> 周俏推著黎衍原路回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滿腦子想的都是張有鑫那架酷炫的輪椅，再看黎衍坐著的，居然真覺得有點丑。</br> 還有半個月就是他二十六歲的生日，周俏想著，生日禮物終于有眉目了，也不知道黎衍會不會喜歡。</br> ——</br> 四月過去，五一小長假三天，周俏又輪到兩個全天班。</br> 深夜下班回到家，洗過澡后，她一頭撲到床上，累得一動都不想動。</br> “阿衍，你今天吃了什么？”周俏歪過腦袋問。</br> 上全天班實在沒時間做飯，黎衍都是自己解決，回答說：“我叫外賣了，中午吃了一碗面，晚上是青椒肉絲蓋澆飯。”</br> “青椒肉絲好吃嗎？”周俏懶洋洋地問。</br> 黎衍摸著她的頭發：“不好吃，青椒多肉絲少，還特別油，和你做的小炒肉沒法比，以后不會點了。”</br> 周俏閉上眼睛。</br> 黎衍俯身看她，問：“很累嗎？”</br> “嗯。太久沒上全天班了，有點不習慣。”</br> 黎衍看向她睡裙下露出的兩條腿，問：“要我給你揉揉腳嗎？”</br> 周俏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br> 她依舊趴著，黎衍雙手撐床來到她身后，一點一點幫她從大腿按摩到小腿，說：“腳都有些腫了，你要小心別得靜脈曲張。”</br> “我們有些同事就得過靜脈曲張。”周俏被他按得很舒服，又閉上了眼睛，“我會小心的，經常走來走去，不會傻乎乎站著不動。”</br> “我手重嗎？”</br> “不重，剛剛好。”</br> 黎衍垂下眼睛，看著手掌下兩條纖細的腿，周俏的腿型還挺漂亮的，沒有半點兒O型和X型，膚色又白，雖然不那么長，比例還算不錯。</br> 和她的手一樣，她的兩只腳也挺小，穿的鞋子是36碼，腳型偏瘦，趾甲很干凈，洗過澡后香噴噴的。</br> 黎衍已經有四年沒碰過任何人的腿和腳了，都記不清摸到大腿、膝蓋、小腿、腳踝和腳掌是什么感覺。</br> 視線又落到自己的殘肢上，黎衍只穿著內褲，坐在周俏腿邊，殘肢末端已經抵到她的腿，他知道周俏有感覺，但他并不介意。</br> 現在的他們比以前要親密許多，除了最后一步，幾乎什么都嘗試過。從一開始的害羞不已、小心翼翼，到后來的坦誠相待、情難自已，大約戀人之間就是如此，很容易就心動，繼而又會不滿足，想要更多的親昵和撫觸。</br> “俏俏……”黎衍感覺自己身體熱了起來，呼吸也開始急促，鼓足勇氣開口，“我們……要不要……試試看？”</br> 周俏沒反應。</br> 黎衍看向她的腦袋：“周俏？”</br> 他身子挪過去一些，彎下腰看她的臉，發現周俏已經睡著了。</br> 黎衍又為她按摩了一會兒，才拉過被子蓋到她身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br> ——</br> 五月最令周俏期待的有兩件事。</br> 第一件事，經過柯玉的指導，她花了六千多塊錢買的夢途輪椅已經由經銷商發貨，再過幾天就能送到家里。</br> 第二件事，她和黎衍終于要進行第一次正式約會啦！</br> 這天早上，周俏很早就起床了，從衣柜里找出黎衍情人節時送的黃色衛衣，單穿配牛仔褲，運動鞋，非常適合五月初的天氣。</br> 黎衍從衛生間洗漱完回到客廳，就看到周俏穿著新衣服展示給他看：“好看嗎？”</br> 她皮膚白，很適合穿檸檬黃，又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穿在身上心情也特別好。</br> “很好看。”黎衍說。</br> “你穿什么呀？”周俏又去衣柜里找黎衍的衣服。他的衣服大多是運動服，休閑裝特別少，帶帽套頭衛衣都是深色，穿著也好看，但周俏還是更喜歡他穿得亮眼些，畢竟黎衍還很年輕呢。</br> 黎衍轉著輪椅來到她身邊，張張嘴，又張張嘴，欲言又止。</br> 周俏實在挑不出來，說：“我是不是應該再給你買幾件衣服啊？你都沒衣服穿，今天還是穿這件黑的吧。”</br> 黎衍終于開口了：“我……有一件新衣服。”</br> “是嗎？”周俏好奇地問，“哪件啊？”</br> 黎衍從衣柜最底下的一個行李袋里，掏出一件帶包裝的衣服。搬家時這些是他自己整理的，周俏一看那衣服的顏色，眼睛就瞪大了。</br> “這什么呀？”她拆開包裝抖開衣服，居然是和她身上那件一模一樣的帶帽衛衣，只是尺碼很大，“我的天啊！黎衍，你居然買情侶裝？！”</br> 黎衍：“……”</br> ——都怪沈春燕！早就猜到周俏知道后一定會大呼小叫。</br> “那天還不承認是情人節禮物！還說是你媽媽買的！”周俏開始愉快地翻舊賬，“天啊，你怎么會買黃色？”</br> 黎衍不開心了：“本來就是我媽買的！我讓她不要給我帶，她非要帶！我又不在商場有什么辦法？！”</br> 周俏偏過頭看他：“這么不樂意啊？那你穿嗎？”</br> 黎衍：“……”</br> 周俏作勢要把衣服折起來：“不穿拉倒，穿你的黑色去。”</br> 黎衍一把從她手里奪過衣服：“我說不穿了嗎？！”</br> 周俏好開心，蹦蹦跳跳地像只兔子：“穿穿穿，你皮膚比我還白，穿起來一定特別好看！”</br> 出門的時候，黎衍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曲折離奇。去年十月以前，打死他都想不到，有一天，他會穿著一件檸檬黃色的衣服，坐著輪椅，和一個女孩子一起坐地鐵，跑老遠的路去宜家賣場挑沙發。</br> 來到地鐵站，黎衍心里還是有些忐忑。</br> 宜家賣場很遠，打車要近一百塊錢，坐地鐵是最經濟實惠的方式。</br> 黎衍受傷后從未坐過地鐵，地鐵站人那么多，他坐著輪椅，還穿得這么鮮艷，簡直就像一個活靶子，很輕易地就引來形形色色的目光。</br> “氣死了。”候車時，周俏牽著他的手，生氣地說。</br> 黎衍安慰她：“別氣了，他們要看就讓他們去看吧，看了也不會少塊肉。”</br> “我不是氣這個！我是氣那些女的！”周俏像是氣得不輕，“看你的眼神一個個都色瞇瞇的！沒見過帥哥啊？你可是我男朋友！”</br> 黎衍一愣，轉瞬就笑起來，捏捏她的手：“是你的是你的，是她們看我啊，我可沒看她們。”</br> “你還笑得這么好看！不許笑！”周俏瞪他。</br> 黎衍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一會兒后，周俏也跟著笑起來，兩個人笑得像兩個傻子。就在這時，地鐵來了。</br> 他們待的是有輪椅停放區的車廂，工作日非高峰期，車廂里不算擠。周俏站在黎衍身邊，黎衍抬頭數過站名，說：“要有快二十站呢，你要不要去找個位子坐一下？我在這兒就行。”</br> 周俏哪里舍得離開他：“不坐，我不累，站這么一會兒就累我早干不下去了。”</br> 黎衍沒再勸她。出門在外，他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還要更依賴周俏，好像只有她在身邊，他才會感到安心。</br> 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畢竟他是打算出去工作的，每天上班通勤，周俏不可能陪著他，她不在，難道他就不敢了？</br> 一個小時后，地鐵到站，黎衍和周俏坐無障礙電梯出站，地鐵上蓋就是宜家賣場，非常方便。</br> 工作日的白天賣場顧客不多，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逛宜家，對一切都很新奇。三樓進去就是許許多多的小戶型樣板房，一間間裝修得特別溫馨浪漫。</br> “好漂亮啊！”周俏看得雙眼發光，“這個房間面積不大呀，但是真的好漂亮！設計師真牛！”</br> 黎衍也覺得這些樣板房布置得挺好，不奢華，不裝逼，簡簡單單的讓人感到溫暖舒心。</br> “我喜歡這間。”站在一間小戶型臥室里，周俏轉著圈兒說，“真是太好看了，好想有一套這樣的房子啊。”</br> 其實就是普通的白色家具，米色墻漆，無非裝飾品比較有格調。黎衍笑笑，拿起手機把這套房子的布置都拍下來。</br> 路過兒童房，周俏都要走不動路了：“好可愛！怎么會那么可愛啊！”</br> “哇！這個是女孩子的房間！粉紅色的！”</br> “這個綠色的也很好看，男孩子比較合適！”</br> “喔！高低鋪哦！這個房間好小啊，和咱們家小房間差不多了，怎么它布置起來就顯得又寬敞又好看呢？真牛啊！”</br> 黎衍就看她在那兒嘰里呱啦地叫著，輪椅轉過去，拉住周俏的手，抬頭叫她：“俏俏。”</br> “嗯？”周俏還沉浸在興奮的情緒里，眼睛亮閃閃的。</br> 黎衍看著她：“我們以后裝修兒童房，再來這里做參考，現在先去看沙發。”</br> 周俏：“……”</br> 黎衍先把輪椅退出去了，周俏撓撓腦袋，跟在他身邊。</br> ——他剛才說什么？以后裝修兒童房？</br> ——裝修哪個兒童房啊？是他們的寶寶嗎？</br> ——他們會結婚喔！</br> ——不對，他們已經結婚了。</br> ——啊啊啊啊啊，她會生一個寶寶，黎衍的寶寶！像黎衍的話，一定又高又漂亮！千萬不要像她啊！又矮又土，浪費黎衍的好基因。</br> ——可是……他們明明還什么都沒做呢。</br> ——唉……喪。</br> 挑沙發非常快，因為沙發的價位差距特別大，便宜的幾百塊，貴的五位數。周俏和黎衍很理智，房子是租的，不用買得太貴，看中一款煙灰色雙人位布藝沙發，原價1299，打折后699，周俏坐了一會兒，黎衍問她：“舒服嗎？”</br> “還可以，就是……會不會有點小？才兩個位。”周俏有些猶豫。</br> “別考慮客人，只考慮我們。”黎衍說，“大部分時間，就只有我們在用。”</br> “倒也是。”周俏決定了，“那就買這個吧，挺好的！”</br> 因為買到打折款，她很開心，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兩人沒有多逛，結賬后去餐廳吃飯。</br> 餐廳人并不多，黎衍等在桌子旁，由周俏去排隊。周俏沒吃過宜家的食物，探著腦袋看別人都點的什么，最后給黎衍要了一份西冷牛排，自己要了意式肉醬面，又隨大流點了一份瑞典肉丸子，想了想，給黎衍加了一杯鮮果汁，一共花了九十多塊錢。</br> “不是很貴耶。”周俏喜滋滋地把食物一份一份端到餐桌上，發現黎衍正在打電話。</br> “嗯，我在外面。”黎衍說，“和周俏在一起，今天她休息，就出來轉轉。”</br> “……”</br> “哪個公司？什么崗位？”黎衍的眉微微皺起來，用眼神示意周俏不要說話，周俏緊張地看著他。</br> 電話那頭，沈春輝說：“你等等，我讓澤西和你講，我說不清楚。”</br> 電話交給了沈澤西。</br> “哥，我是澤西，是這樣的，我爸有個認識二十多年的朋友姓方，昨天我們兩家聚餐，你不是和我爸說過想找工作的事嘛，我知道那個方叔叔的兒子在一家德資醫療器械公司做FASupervisor（財務分析主管），我就問了他一句，他們團隊現在的確在招JuniorFA（初級財務分析師），本來是要招應屆畢業生的，我就把你的情況和他說了一下。”</br> 沈澤西有所停頓，黎衍問：“身體情況都說了嗎？”</br> “說了，照實說的，外企高層都是老外，企業文化比較包容。”沈澤西解釋著，“其實按照你的專業，有點屈才，不過我考慮到畢竟你沒有工作經驗，從Junior做起也還能接受，和你的專業也算相關，又是坐班，福利待遇就是行業里的正常水平。我問他要來了JD（職位介紹），一會兒發你郵箱，如果你感興趣，他們五月十號要組織一面，還有不到一個星期，你可以先準備一下。哥，你覺得怎么樣？”</br> 黎衍沒有思考，聽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決定了。</br> 他說：“你把JD發給我，我想試試。”</br> 沈澤西說：“好的，看過以后有問題你和我聯系，哥，加油！”</br> 黎衍：“我會的，謝謝你澤西，也幫我謝謝小舅。”</br> 掛掉電話，他發現周俏一臉期待地看著他。</br> 黎衍笑起來：“得到一個面試機會，回去以后要復習功課了。”</br> 周俏臉上漸漸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向他握拳揮一揮：“阿衍，你一定可以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