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周俏帶小樹去錢塘一個5A級景區游玩。</br> 那是一個風景優美的濕地公園，周俏自己都沒去過，兩個人坐了游船,周俏給弟弟拍了許多照片,還請路人幫忙給他倆合影。</br> 天氣雖然熱，周俊樹卻很興奮,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精力旺盛，對大城市的一切充滿好奇。景區很大,需要走不少路，周俊樹似乎永遠不會累,周俏慶幸自己穿的是球鞋，要是穿個小涼鞋,估計腳又要磨破皮。</br> 午飯在景區解決,一長溜兒大大小小的飯店里,周俏讓小樹自己挑。</br> 周俊樹看了一會兒，指著肯德基說：“姐，我還想吃這個。”</br> 周俏忍俊不禁,心想果然還是個小孩兒,喜歡吃炸雞漢堡這些香噴噴的東西，拉著他的手臂說：“行啊,走吧。”</br> 玩了一天回到家,姐弟兩個都累得半死,周俏坐了一會兒就準備去做飯,周俊樹問：“姐，平時都是你做飯的嗎？”</br> “是啊,你姐夫是廚房白癡,做的東西可難吃了。”周俏想起黎衍偶爾做的那些菜,豬飼料似的，搖頭嘆氣，“小樹啊，你最好能學會做飯，以后大學畢業了就得自己照顧自己。你是不知道你姐夫前幾年有多慘，我再晚點兒碰到他，估計他就餓死了。”</br> 周俊樹“哼”了一聲：“我會做飯。”</br> “呦？真的嗎？那不如今天你來？”周俏倚在廚房門口看他，“我都還沒吃過你做的菜呢，要不給姐露一手？”</br> 周俊樹“騰”一下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露一手就露一手，今兒你歇著吧，晚飯我來！”</br> 黎衍下班回到家，看到周俏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廚房里傳出陣陣炒菜的聲音。他把自己挪到換鞋凳上，有些錯愕：“誰在做飯啊？我媽來了？”</br> 周俏已經走過來，笑著說：“小樹在做飯呢，說今天給咱倆露一手。”</br> 黎衍驚嘆：“小樹還會做飯啊？”</br> 周俏蹲在他身邊，仰頭看他：“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這樣的呀？小樹要是不會做飯，這幾年不得餓死？我老家那種地方又沒外賣，我爸三天兩頭見不到人影的，小樹都得自己照顧自己。”</br> ——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br> 黎衍有點羞愧，其實他獨立生活能力還不錯，高中開始就不怎么依賴沈春燕，住校時衣服自己洗，扣子也會縫，但就是做飯這件事似乎是他的死穴。</br> 以前身體健康時有外賣有食堂，還有各種小吃店，吃飯問題不大，直到被困在601室的那幾年，這個問題才突顯出來。</br> 黎衍把輪椅大輪擦干凈了，把自己挪到輪椅上，笑著說：“那看來……我也得學學做飯了，以后你懷孕了，我得給你做好吃的。”</br> 他這幾天老說到這事兒，周俏臉都紅了：“你想做爸爸了？”</br> “還早，我就是這么一說。”黎衍轉著輪椅進客廳，想起一件事，對周俏說，“對了，你上回是不是說下周二帶小樹去錢塘樂園？要不就改到明天吧，我今天給宋晉陽打了個電話，明天他休息，說他和小楊可以陪你們一塊兒去。錢塘樂園太遠了，你們自己坐車去得一個半小時。”</br> “可以啊！有順風車搭最好了。”周俏把手搭在黎衍肩膀上，“明天周六，那是不是你也可以一起去啦？五個人剛好夠坐。”</br> 黎衍“嘖”了一聲，拍拍自己的腿：“我去干嗎？我什么都不能玩的。”</br> 周俏把他推到沙發邊，自己在沙發上坐下：“本來不是說好了明天咱們三個一起去看電影的嗎？那我們去錢塘樂園，你一個人待在家里啊？”</br> 黎衍微微俯下/身，問：“你想我去嗎？”</br> 周俏點點頭。</br>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能玩。”黎衍低頭思索了一下，又抬頭看她，“行吧，我陪你們去，幫你們拍拍照，拿拿包。”</br> 周俏笑起來：“讓宋晉陽陪小樹去玩項目好了，我陪你。”</br> “不用，你也去玩，你玩過游樂場嗎？”黎衍問。</br> 周俏搖頭：“沒玩過，但我就想陪你。”</br> 黎衍挺無奈的，伸手揉揉她的頭：“我真的不用陪，錢塘樂園我以前去過，項目都玩過，你陪小樹去玩就行，別管我。”</br> “明天再說吧。”周俏沖他一笑。</br> 小樹這趟過來，三個人能湊到一起只有周六這一天。周俏想到能和黎衍一起出去就已經很開心，感覺玩什么都是次要的。</br> 小廚師周俊樹做出四菜一湯，大部分菜都很簡單，炒雞蛋，炒絲瓜，還有一個不用動腦子的清蒸梭子蟹，一道咸肉冬瓜湯。不過第五道菜就很有水準了：一盆紅彤彤的水煮羊肉。</br> 黎衍對羊肉贊不絕口，辣得滿頭大汗，一邊吃一邊說：“這大熱天的吃羊肉會不會上火啊？”</br> 周俏咯咯直笑，周俊樹則一臉淡定地剝著梭子蟹。他的老家在內陸，幾乎吃不著海鮮，這還是第一回吃梭子蟹，覺得挺鮮美的。</br> 飯后的時光一如既往，做作業的做作業，鍛煉的鍛煉，三個人排隊洗完澡后，周俏回到房間，手肘支床、趴在床上玩手機，黎衍則坐在電腦前復習專業課。</br> “濕地公園好玩嗎？”黎衍做了一會兒題后，轉頭問周俏。</br> 周俏說：“還行，就是地方太大，走得我都累死了。”</br> 黎衍看到她睡裙下的兩條小腿翹起來一晃一晃的，愣了片刻，輪椅轉到床邊，就把自己挪到了床上。</br> 他也學著周俏的樣子趴下來，和她頭碰著頭：“你在干嗎？”</br> “發朋友圈，P圖呢。”周俏打開P圖APP，拼著圖，還給調色。</br> 黎衍看到她和小樹在游船上的照片，還有兩人在石橋上的合影，低聲說：“挺好看的，我都沒去過濕地公園。”</br> “你沒去過啊？”周俏真沒想到，“這公園都有十幾年了呀。”</br> 黎衍笑笑：“跟你說了，越是本地人，有些地方越想不到去。你今天去過了，覺得我能去嗎？臺階多嗎？”</br> 周俏仔細回想了一下，說：“你去了估計不好走，它必須要坐船，如果不坐船就要走好久的路，上岸玩的那些地方，也都有橋和臺階。”</br> 想想就是如此，黎衍手肘支著床面，垂下眼睛繼續看她拼圖。</br> 周俏的左手卻悄悄地移到了他的背上，隔著衣服、順著脊骨一點一點地摸下去，摸到翹翹的屁股，還拍了一下。</br> 黎衍回頭看了一眼：“差不多行了啊。”</br> 周俏裝作沒聽見，左腿還挪過去蹭蹭他的腿，左手繼續揩油，又摸又掐，右手依舊P著圖。</br> 也就一瞬間的事兒，黎衍已經翻身仰臥，攬著周俏的腰讓她趴到自己身上。</br> 她的長發一絲一縷地垂掛下來，掃得黎衍臉上和脖子都很癢，他結實的手臂圈禁著她，眼睛與她深深對視，周俏突然對他做個鬼臉：“臭流氓。”</br> “誰叫你弟弟今天做了羊肉，我就說夏天吃了會上火。”黎衍聲音又低又啞，長長的睫毛輕緩眨動，撩得周俏整顆心都酥軟了。他按著她的后頸令她的臉更加貼近，兩人嘴唇碰一下，再碰一下，鼻尖蹭一下，又蹭一下，接著，便溫柔地接起吻來。</br> “你自己想耍流氓……別賴我弟弟……”</br> “不……就是羊肉的鍋，我現在……需要瀉火……”</br> ……</br> 坐在次臥奮力刷題的周俊樹打了個噴嚏，抬頭看看空調，覺得是不是打得太涼了？他以前都沒住過帶空調的房子，拿出遙控器研究了一會兒，才把溫度往上調了一度。</br> 他摸摸鼻子，從書包里拿出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趴到寫字臺上繼續奮斗。</br> ——</br> 宋晉陽的小破車載滿五個人，一路開到錢塘樂園。</br> 下車后，周俊樹看著周俏把黎衍從副駕扶下來，讓他坐上輪椅。</br> 宋晉陽和楊瑾頌穿著情侶短袖T，戴著太陽鏡，看起來又嗲又休閑。黎衍和周俏就是平時的打扮，倒是周俊樹穿上了周俏買的新衣服和黎衍送的新鞋子。</br> 陽光下，白橙相間的運動鞋非常亮眼，周俊樹走路時自己都時不時會低頭去看。</br> “鞋子很帥哦。”楊瑾頌夸他，周俊樹立刻就不好意思了。</br> “票我已經網上買好了，最近暑期搞活動，比平時便宜不少。”宋晉陽拍拍黎衍的肩，“老弟，免票證交出來。”</br> 周俏從包里掏出黎衍的殘疾證遞給他，她看過這本證上的照片，黎衍的臉色真是臭得可以，“肢殘二級”這幾個字樣也讓人看著難受。</br> 五個人向著大門過去，一路上倒也通暢，宋晉陽換好票，一行人就進了樂園。</br> 周俏和周俊樹都是第一回玩游樂場，兩人年紀也小，看什么都覺得有意思，宋晉陽取了地圖發給大家，討論以后，決定先去玩跳樓機。</br> 暑假里樂園人挺多，但畢竟天熱，隊伍的長度還能接受，黎衍真的幫兩個女生拿包，躲在跳樓機外的樹蔭下等他們。</br> 他打開手機準備拍視頻。</br> 沒多久，宋晉陽四人就并肩坐上設施，慢慢爬高，黎衍的視線一直追隨在周俏身上，跳樓機到達頂點后，“唰”的一下自由落體，座位上的十幾個人頓時齊聲尖叫。</br> 黎衍拉進焦距，看到周俏仰著腦袋，閉著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嚇得不輕，不禁有點想笑。</br> 玩好出來，周俏幾乎是沖向黎衍，大聲喊著：“啊啊啊啊嚇死我了！！好可怕啊！！”</br> 黎衍大笑著拉住她的手：“一會兒還有過山車呢。”</br> “不不不！我不要坐了！”周俏看著不遠處在空中打圈兒的過山車，撫著胸口，“太嚇人了！為什么會這么嚇人啊！”</br> 黎衍問小樹：“你感覺怎樣？”</br> 周俊樹黑黝黝的臉都有些發白了，嘴硬道：“我覺得還行，也沒那么可怕。”</br> 宋晉陽向他豎豎大拇指：“小伙子膽兒挺大，走，過山車走起！”</br> 周俏無論如何不肯去坐過山車，宋晉陽和楊瑾頌就帶著小樹去排隊。黎衍的輪椅停在一家小吃店門口的遮陽棚下，周俏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看黎衍拍下的跳樓機視頻，笑得渾身發抖。</br> 小吃店的店員走過來，禮貌地說：“小姐，需要點些什么嗎？”</br> 周俏說：“不用，謝謝。”</br> 店員有點尷尬，黎衍對周俏說：“人家這兒消費才能坐。”</br> 周俏趕緊站起來，黎衍又把她給拉下了，轉著輪椅去柜臺：“你坐著，我去給你買點吃的。”</br> 他買了兩支蛋筒冰淇淋，要轉輪椅沒法拿，讓店員給送過來。</br> 周俏和他一塊兒舔冰淇淋，問：“這個多少錢啊？”</br> 黎衍嘆氣：“周俏花同學，咱們今天是出來玩的，出來玩就得有吃有喝，你不是老叨叨我們是月薪一萬五的家庭嗎？都一萬五了，一個蛋筒總該吃得起吧？”</br> 周俏對著他笑嘻嘻：“老公說得對！吃！一會兒給小樹也買一個！”</br> 周俊樹玩好過山車，臉似乎更白了。回來以后，周俏說去買蛋筒，楊瑾頌說她請客，給剩下三個人一人買了一支冰淇淋。</br> 接下去，但凡是排隊久一點的大項目，周俏都不要玩，在外頭陪著黎衍。不用排隊的小項目，比如旋轉木馬、飛天轉椅，她就去玩一下。黎衍坐著輪椅等在欄桿外，給周俏和小樹拍照，看她開心地笑，心里泛起一抹淡淡的愁緒。</br> 宋晉陽一直陪著楊瑾頌，玩什么兩個人都坐在一起。</br> 黎衍倒不是多想玩游藝項目，他就是想陪著周俏，如果有他陪著，周俏應該就不會那么害怕。但他真的沒辦法……以后，有了孩子，他也沒法陪小朋友玩這些項目，都得周俏上。</br> 唉……黎衍摸一下自己的大腿假肢，殘肢悶得很，硅膠套里肯定都是汗。他沒了兩條腿，身體皮膚面積就比常人缺少許多，散熱就不好，比健全人更加怕熱。平時待在空調房也就罷了，這時候在烈日下長時間地待在室外，感覺真的很難熬。</br> 想想真是很無奈，車禍時就一瞬間的事情，影響卻要用幾十年來承擔，黎衍還那么年輕，周俏更年輕，想想未來大半輩子就是這副樣子，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難過。</br> 周俊樹也不太高興，他總覺得姐姐不玩那些項目，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不舍得讓黎衍一個人在外頭等待。</br> 周俊樹甚至想，黎衍過來干嗎呢？什么都玩不了，一路坐著輪椅還不停被人看。前一天自己和周俏去濕地公園玩多開心啊！可黎衍一來，周俏就不怎么理自己了，全部心思都在黎衍身上。</br> 玩了一整天，一行人準備回家，走到出口附近時看到摩天輪，宋晉陽說：“你們等我一下，我去看看。”</br> 他快速地跑過去，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后又跑回來，一臉激動：“黎衍！我問過了，這個摩天輪有坡道，是給那些帶小孩的童車準備的，輪椅能上去，轎廂里也能進，去玩一下唄！”</br> 黎衍看向周俏，周俏已經樂開了花：“好呀好呀！阿衍，去玩吧！”</br> 摩天輪果然做了一段Z字型無障礙坡道，黎衍的輪椅順利抵達站臺。當一個轎廂打開門時，工作人員快速把黎衍推進去，周俏也跟了進去，周俊樹也想進，被宋晉陽一把拉住：“小黑炭，做什么電燈泡啊！”</br> “小黑炭”是宋晉陽給周俊樹取的臨時外號，說從來沒見過曬得這么黑的小孩。周俊樹板著臉看他：“那你倆也是一對！我是不是得自己坐一個車啊？”</br> 宋晉陽笑道：“那不是，你還沒成年呢，哥暫時做一下你的監護人，你跟我們一個車。”</br> 周俊樹很是不情愿，只能眼睜睜看載著黎衍和周俏的轎廂緩緩升高。</br> 轎廂里，黎衍的輪椅停在兩排座椅中間，幾乎不能動。周俏牽著他的手，微笑著看他。</br> “腿悶嗎？”她關心地問。</br> “還好，回去洗個澡就行了。”黎衍看著窗外漸漸變低的風景，這個摩天輪不大不小，據說轉一圈也要近二十分鐘。</br> 他摸摸周俏汗濕了的T恤：“今天開心嗎？”</br> “開心。”周俏說的是真心話，“你呢？會不會有點無聊啊？”</br> 黎衍搖搖頭：“不會，看你玩得開心，我就開心。”</br> 周俏笑得更燦爛了。</br> 相鄰的轎廂里，窗子上貼著三張臉。</br> “呦呦呦！親了親了親了！”宋晉陽大呼小叫。</br> 見周俊樹看得入神，宋晉陽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你還小！不能看！”</br> “放開我！”周俊樹拼命掙扎，轎廂都搖了起來，楊瑾頌大叫：“你倆發什么神經！快停下！都晃啦！”</br> 周俊樹終于扒開了宋晉陽的手，又一次貼著窗戶往那個轎廂看。</br> 周俏和黎衍正在接吻。</br> 黎衍身子正著，偏過腦袋，周俏雙手自然下垂，傾過上身，兩人就那么旁若無人地吻在一起。</br> 周俊樹：“……”</br> 宋晉陽拍拍呆滯了的小少年的肩：“姐大不中留，小伙子，想開一點，你姐夫除了臭屁一點，還算是個好男人。”</br> “哼！”周俊樹鼻子里出氣，轉過身不想再看。</br> 晚上，宋樺和沈春燕請客，在黎衍家對面的商場里定了餐廳，招待小樹吃烤鴨。</br> 周俊樹算是周俏的娘家人，難得來一趟錢塘，作為姐夫的家人，沈春燕自然要請吃一頓大餐。</br> 飯桌上，沈春燕給了小樹一個五百塊的紅包，周俊樹固執地不肯收，周俏勸他：“收下吧小樹，趕緊謝謝阿姨。”</br> 周俊樹只得捏著紅包，小聲說：“謝謝阿姨。”</br> “不謝不謝，小樹很乖呢！”沈春燕喜歡周俏，連帶著也喜歡小樹，看著這個十七歲的男孩子，不禁想起黎衍和宋晉陽念高中時的青蔥模樣，心里一陣唏噓，對周俊樹說，“小樹啊，明年高考爭取考到錢塘來，和你姐姐在一起，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br> “嗯。”周俊樹應著。</br> 黎衍包了一個烤鴨卷遞給周俏，又包了一個給小樹，小樹接過，看了他一眼：“謝謝衍哥。”</br> “不客氣，你多吃點菜，這都是咱們家里人，別拘束。”黎衍又給自己包了個鴨肉卷，咬進嘴里，“你姐姐現在和我們是一家人，你以后來錢塘讀書也一樣，放暑假要是不想回家，就住我和你姐這兒，小房間給你留著的。”</br> 周俏吃著鴨卷，一臉感激地看著黎衍。</br> 周俊樹：“……”</br> ——突然有點想哭是怎么回事？</br> ——不行！要忍住！男人才不能哭！</br> 連玩三天，周俏的休假暫時結束，周日和周一她需要上兩個全天班來彌補之前的休假。</br> 周日早上，家里只剩下黎衍和周俊樹兩人。因為前一天在太陽下悶了一整天，黎衍的殘肢相當不舒服，回來后就發現殘肢不僅出汗，還被悶得長出了痱子。</br> 他在床上躺到近十點才起來，穿上假肢時下了很大的決心，發現自己還是沒勇氣在小樹面前展露殘缺的身體。</br> 周俊樹做了一早上的作業，臨近中午時，他出來喝水，正在看電視的黎衍問他：“小樹，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叫外賣。”</br> “……”周俊樹反問，“你不會做飯嗎？”</br> 黎衍無奈地說：“會是會，就怕做出來你不愛吃啊。”</br> 周俊樹臭著臉說：“算了，我來做吧。”</br> 他簡單炒了三個菜，煮了一鍋米飯，和黎衍一塊兒吃。</br> 吃飯時，黎衍問：“你下午想干嗎？還是做作業嗎？”</br> 周俊樹無所謂干嗎，已經玩了三天了，讓他做一天作業也愿意，而且，他也想不出能和這個坐著輪椅的姐夫一塊兒去干嗎。</br> 他沒回答，埋頭扒飯，黎衍說：“哎，下午我帶你出去玩吧，就對面商場。”</br> 周俊樹茫然地抬起頭：“玩什么？”</br> “男人喜歡的東西。”黎衍挑著眉毛回答。</br> 一小時后，兩個男人來到商場六樓的電玩城。</br> 周俊樹又一次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著黎衍換了兩百塊錢游戲幣，傻乎乎地跟著他的輪椅一路走。</br> “記得別告訴你姐啊，她要是知道我帶你一個高考生來玩這些，一定會削死我。”黎衍提醒小樹，輪椅停在一個太鼓游戲機前，“先玩這個吧，雙人PK。”</br> 太鼓游戲機是一款節奏類游戲，黎衍和周俊樹一人一個鼓，跟著屏幕上的節奏點拿著鼓槌不停敲擊。周俊樹畢竟是第一次玩，幾乎是手忙腳亂，全面垮掉地輸了一局。</br> 黎衍得意地大笑，周俊樹冷著一張臉，說：“再來一局。”</br> “行。”黎衍又投了幣，又一局結束，周俊樹還是輸，不過分數差沒那么大了。</br> 周俊樹意猶未盡地拿著鼓槌又敲了下鼓面。</br> “換一個玩玩。”黎衍轉著輪椅退后一些，“光速摩托，你去試試，那個挺好玩的。”</br> 光速摩托黎衍就沒法玩了，周俊樹騎著摩托車玩了一局，身子一會兒往左邊傾，一會兒往右邊傾，非常過癮，下來后唇邊居然露出一絲笑，對上黎衍探究的眼神，小少年立刻又繃住了嘴角。</br> 兩個人又玩了打地鼠和一些射擊類游戲，攢了一堆禮券，黎衍帶著周俊樹來到投籃機前。</br> “平時打球嗎？”黎衍問。</br> “有時候打，但我們那兒場地不好，就一個球框。”周俊樹看著投籃機上的球框，舉起手來模擬了一下投籃動作，覺得距離好近。</br> 黎衍已經在投幣了：“來，比比。”</br> 他們一人一臺投籃機，沒用雙人模式，同時按下開始鍵，籃球骨碌碌滾下來，黎衍抄起一個就投了出去，空心進框。周俊樹不甘示弱，也一個接一個地投籃。</br> 連續不斷地投籃其實挺耗體力，不過他們都算是精力充沛的年紀，兩人都順利進到下一輪，黎衍比周俊樹多拿了三分。</br> 第二輪，籃框開始左右移動，周俊樹有些吃驚，幾個沒投中，比分瞬間落后。</br> 黎衍依舊投得很順利，姿勢也標準，不過身上還是出了一層薄汗。他抽空瞄了小樹一眼，小少年目光炯炯，神情緊繃，看那架勢簡直像在打CBA聯賽。</br> 黎衍一笑，故意投丟了幾個球，周俊樹終于追了上來，最后，黎衍輸給他一分。</br> 周俊樹同學頓時揚眉吐氣，呼呼地喘著氣，問：“再來一局？”</br> “不累嗎？”黎衍看到他的衣服領口都濕了。</br> 周俊樹搖頭：“不累！這個好玩！”</br> “那再來一局。”黎衍投下游戲幣。</br> 這一次，姐夫就不放水了，兩輪下來，黎衍完勝周俊樹五分。</br> 兩個男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都累得氣喘吁吁。</br> “休息一會兒吧，真挺累的。”黎衍扭扭自己的肩膀和手腕，拿著一大疊攢下來的禮劵，說，“不知道夠不夠券給你姐換個小玩具。”</br> “這有多少了？”周俊樹問。</br> “不知道，太多了數不清，一會兒讓店員去數數。”黎衍轉著輪椅往電玩城空曠的地方去，“我去看看抓娃娃機，給你姐抓個娃娃。”</br> 抓娃娃機在電玩城的門口，長長的一排，用來招徠顧客。黎衍和周俊樹正在那兒研究哪個娃娃機好抓時，身邊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阿衍？”</br> 黎衍回頭，眼瞳驟然一縮。</br> 那是一個對他來說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穿得挺講究，皮帶上LV的Logo閃著金光。</br> 居然是黎德勇。</br> 黎德勇身邊跟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和周俊樹差不多年紀，但是矮很多，白很多，長得挺一言難盡，總之五官身材完全看不出有黎德勇的影子。</br> 這是黎帥，是黎衍同父異母的弟弟，黎德勇似乎對給男孩取疊名情有獨鐘，黎帥的大名其實是黎帥帥。</br> 黎衍只見過小時候的黎帥，現在如果單獨見到，他倆肯定互不相識。黎帥的五官和他媽長得很像，就是一張永遠配不上名字的臉。</br> “阿衍！是阿衍吧？”黎德勇挺激動的，他有好多年沒見著大兒子了，心里多少有點記掛。</br> 當初黎衍出車禍，他去醫院看過一回，沒見著面，給了沈春燕兩千塊錢。現任妻子知道以后大發雷霆，禁止他再去，黎德勇如今的事業都是仰仗妻子的家庭，于是一點兒也不敢反抗。</br> “小樹，我們走。”黎衍轉著輪椅要走，周俊樹很聽話，轉身就跟在他身邊。</br> 黎德勇叫起來：“阿衍！阿衍！我是爸爸呀！”</br> 周俊樹：“……”</br> 他回了一下頭，發現黎德勇身邊的男孩子臉色已經很臭，雙手插在褲兜里說：“爸，走了！媽在餐廳等我們呢。”</br> “你等一下，爸爸去和你哥說幾句話。”黎德勇說著就追了上來，黎衍將輪椅劃得很快，但黎德勇還是追到了他，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他，小心翼翼地說，“阿衍，你現在過得好不好啊？”</br> 黎衍撩起眼皮，冷冷地看著他：“就是這樣，你也看到了。”</br> “我……唉……你生活上有沒有困難？你銀行卡給爸爸一個，爸爸給你打點錢。”黎德勇很小聲地說，“爸爸也是沒辦法……”</br> “不需要，我現在很好。”黎衍語氣依舊冷淡，“你走吧，你兒子在等你呢。”</br> “那是你弟弟……”黎德勇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讓黎帥和黎衍打個招呼，對著黎帥招招手，“帥帥你過來！見見你哥，這是你親哥！”</br> 黎衍：“……”</br> ——煩躁。</br> ——很久都沒出現過的煩躁！</br> ——心臟都跳得快起來了，腿上又悶又癢，想罵人，想打人！還是趕緊離開吧！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br> 黎帥踢踢踏踏地走了過來，上下掃了眼黎衍，沒吭聲。</br> 黎德勇還在喋喋不休：“帥帥，這是你親哥哥黎衍，你小時候見過他，現在可能不記得了。阿衍，這是帥帥，開學上高二了……”</br> “你說完了嗎？說完我要走了。”黎衍打斷他，又偏了偏頭，“小樹，回家。”</br> “哦。”周俊樹裝起酷來很唬人，板著一張臉瞪著黎德勇和黎帥，像個保鏢似的跟在黎衍身邊。</br> 黎德勇還想說什么，黎帥冷哼一聲，低聲道：“殘廢還這么囂張。”</br> 黎衍的輪椅立刻就停下了，扭頭看著他，眼神冰冷：“你說什么？”</br> “瞎說什么呀！”黎德勇往黎帥背上拍了一下，“和你哥道歉。”</br> “他才不是我哥！我又不認識他！”黎帥嫌棄地看一眼黎衍，又對黎德勇說，“爸，走了！你杵這兒跟一個坐輪椅的說話，人家都在看我們了！”</br> “你！”黎德勇氣道，“這是我兒子！是你哥！”</br> “我說了他不是我哥！他特么是一個殘F……”</br> “廢”字還沒出口，黎帥已經飛出去了。</br> 周俊樹沒有停頓，撲上去騎在黎帥身上，拳頭就一記記落下。</br> 從小嬌生慣養的黎帥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完全不是彪悍的小鎮少年周俊樹的對手，被打得連連慘叫，哭爹喊娘。</br> 黎德勇和黎衍都驚到了，兩人都沖了過去，黎德勇去拉周俊樹，周俊樹已經發起狠來，黎德勇拉都拉不住他，還被狠狠推開，只能大喊：“打人啦！打人啦！你住手啊！”</br> 好多人停下腳步圍觀，電玩城里的玩家都出來不少。</br> 黎衍坐著輪椅難以拉架，大聲喊：“小樹！住手！再打就出事了！”</br> 周俊樹終于收了拳頭，從黎帥身上站起來，撣了撣手。黎衍的輪椅來到他身邊，扣住了他的手腕：“小樹，夠了！”</br> 周俊樹像是沒聽見，指著地上的黎帥咬牙道：“道歉。”</br> 黎帥：“……”</br> 黎德勇把小兒子扶起來，又氣又急：“黎衍！這什么人啊？怎么跟流氓似的！我要報警！你看看他把帥帥打成什么樣了？哎呀……都流血了！”</br> 周俊樹還是盯著黎帥：“道歉，聽到沒有？”</br> 黎帥：“……”</br> 他臉都被打腫了，鼻子出了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飛身踹出一腳。</br> 變故突然發生，黎德勇和周俊樹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圍觀群眾大吃一驚，黎帥的腳已經踹在黎衍的輪椅上。</br> 運動輪椅本身就沒那么穩，這樣的力道襲來，黎衍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左邊兩個輪子一翹，輪椅就側翻倒地，黎衍也“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輪椅還壓在了他的身上。</br> “操！”他閉了閉眼睛，幾乎感到一陣眩暈。</br> “衍哥！”周俊樹差點瘋了，撲到黎衍身邊搬起輪椅想扶他，黎衍發現自己剛才手撐地時扭到了右手腕，腕上一陣刺痛，假肢也摔松了，低聲說：“等一下，我現在起不來。”</br> “衍哥……”周俊樹眼睛都紅了，扶著黎衍坐在地上后，他猛地回頭看向黎帥，黎帥被他瞪得臉發白，拉著黎德勇說：“爸，走了走了……”</br> 已經來不及了。</br> 周俊樹又一次沖了過去，這一回，他簡直是把黎帥往死里打，圍觀的人除了黎德勇沒有一個人去勸架，更沒有人幫黎帥說話，因為他踹黎衍的那一腳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分明。</br> 這就是個欠揍的垃圾。</br> 這場鬧劇直到商場保安來了才結束。</br> 一邊是依舊坐在地上起不來的大兒子，一邊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兒子，黎德勇的怒氣只能向周俊樹爆發，吵吵嚷嚷要報警抓他。</br> 吃瓜群眾們一片噓聲，有個熱心大媽對保安說：“我來作證！是那個矮個兒先踹人家輪椅，欺負殘疾人！好大臉還報警？商場都有監控的！”</br> 黎帥哭個不停，指著周俊樹大聲說：“我踹他是因為這個人打我！”</br> 周俊樹更大聲：“老子打你是因為你先罵人！我打你你有種沖我來啊！你就是個孬種大傻逼二百五王八蛋！”</br> 黎帥：“嗚嗚嗚嗚嗚……”</br> 黎德勇：“你你你你……我要報警！”</br> 最后，還是坐在地上的黎衍發了話，他語氣平緩：“老黎，別報警了，你要是報警，我就把你小兒子踹我一腳的視頻掛網上去，你試試看吧，看大家都幫誰。”</br> 黎德勇：“……”</br> “老黎，你要是還念點兒舊情，就趕緊帶你兒子走吧，去醫院看看，也就皮外傷，過幾天就好了。”黎衍感到很疲憊，“以后，咱倆就別聯系了，再在路上看到我，你就當不認識。你有兒子給你傳宗接代，養老送終，沒必要惦記我這個坐輪椅的人，你看，現在搞成這樣，何必呢？”</br> 黎德勇：“……”</br> 在群眾們稀奇古怪的目光中，黎德勇終是帶著黎帥走了。</br> 沒有熱鬧好看，圍觀群眾也紛紛散去，黎衍對保安說自己沒事，保安離開后，他讓小樹把自己架到輪椅上。</br> “你推我回去吧，小樹，我手腕扭了。”黎衍有氣無力地說。</br> 周俊樹一聲不吭，推著他往電梯走。</br> “剛才，謝了。”電梯里，黎衍開了口，“不過小樹，你還是太沖動了。”</br> 周俊樹依舊不說話。</br> “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但是……如果你出事了，把人打壞了，被抓進局子，我怎么和你姐交代？”黎衍抬頭看了臉色沉沉的少年一眼。</br> 他的右手腕擱在大腿上，已經腫了起來：“以后不要這樣了，我的確是個殘疾人，出門在外，偶爾是會碰到不講理的人，那怎么辦呢？每次都去和人吵和人打嗎？今天是因為你在，你打得過人家，那如果是你姐呢？讓你姐去幫我打人嗎？”</br> 黎衍自認已經夠心平氣和，給周俊樹講著道理。萬萬沒想到，剛剛還幫他打架出頭的小少年一下子就爆發了，電梯門打開時，外頭等電梯的人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年輕男人的吼聲。</br> “你特么根本就配不上我姐！我姐瞎了眼才會嫁給你！你特么就是個窩囊廢！你根本就保護不了我姐！我討厭你！”</br> 等候電梯人群：“……”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