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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第73章

    錢塘又沒有下雪。</br>  入冬以后,只下過幾場冬雨,小黎先生不可避免地遭了幾天罪。腿疼得厲害時,他干脆把剩下幾天年假都休完,待在家里陪周俏。</br>  幸好這一天是晴天,夜里11點40分,氣溫極低,空氣干燥,偶爾一陣冷風撲面,能凍得人渾身打個哆嗦。</br>  周俏和黎衍全副武裝下樓,去到小區的中心花園。</br>  跨年夜,有些年輕人會出去玩,但在這種住宅小區里,像他們這么瘋的人還真沒有。</br>  中心花園安安靜靜,亮著零星幾盞路燈,周俏穿著去年過年時買的紅色羽絨服,脖子上圍著毛線圍巾,懷里抱著那十支彩珠筒。她有點擔心地問:“會被保安抓嗎?”</br>  “不會。”黎衍坐著輪椅觀察地形,指著一個方向說,“朝那兒放,沒房子沒樹比較安全,這種小煙花沒聲音的,吵不著人。”</br>  “時間還沒到。”周俏看過手機,凍得跳腳,“還有十幾分鐘呢。”</br>  黎衍對著她拍拍自己的腿:“冷嗎?坐我這兒來。”</br>  周俏立刻把彩珠筒放到地上,笑嘻嘻地側著身子坐上了黎衍的腿。黎衍沒像平時那樣摟住她的腰,說:“你自己抱住我。”</br>  “啊?”周俏不懂他的用意,還是伸臂環住了他的脖子。</br>  “坐穩哦。”黎衍一笑,雙手轉著輪椅輪子就在小廣場上兜起圈來。</br>  這么空曠的地方,除了他們再沒別人,輪椅上坐著兩個人其實轉不快,對黎衍來說手臂還很累,不過這樣的機會十分難得,他走起S型路線,惹得周俏低聲叫,晃著兩條腿緊緊地抱住他,笑個不停。</br>  “好玩嗎?”黎衍問。</br>  周俏嗔道:“我剛才差點掉下去!”</br>  黎衍笑起來:“還要再快一點嗎?”</br>  “要!”周俏說,“不過你悠著點兒,別把我給甩出去啊。”</br>  “甩出去就甩出去嘛,甩出去了剛好換個老婆。”黎衍騰出右手捏捏她的臉,又一次加大頻率轉輪椅,沿著小廣場的邊繞起圈來。</br>  速度其實并不太快,但周俏的頭發還是被風吹起來,她連腿都不敢晃了,縮著脖子將黎衍抱得更緊。兜了兩圈后,黎衍慢慢減速,將輪椅轉回到彩珠筒邊。</br>  “好累,讓我歇口氣。”他氣喘吁吁,嘴里呵出一團一團白氣,終于抱住懷里的女孩,往她臉上親了一口,“黎太太,到站了。”</br>  周俏還記著他之前那句話,氣鼓鼓地說:“剛才是誰說想換老婆的?”</br>  黎衍笑:“怎么舍得換嘛,可寶貝了,這么好的老婆上哪兒去找?”</br>  “哼。”周俏捏捏他的手臂,“胳膊酸嗎?使這么大勁兒。”</br>  黎衍搖搖頭,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不酸,剛才覺得,就算不能抱著你走,背著你走,好歹我能坐著輪椅帶你走。”</br>  周俏心里一軟,膩在他懷里,閉上眼睛感受黎衍的氣息,叫他:“阿衍。”</br>  “嗯?”</br>  “沒事兒,就是想叫叫你。”她聲音細柔,“阿衍,阿衍,阿衍……”</br>  “我在呢。”黎衍將手臂箍得更緊,又去摸摸她的手,可能男人穿著羽絨服身體比較熱,周俏的手不那么涼了,也是溫熱的。</br>  再過幾分鐘,這一年就過去了。</br>  進入新年,過不了幾天,周俏就要離開。</br>  黎衍抱著周俏,心里的不舍在此刻又放大了一些,知道每過一天,就會越擴越大。</br>  “我把呆瓜留給你吧。”周俏說,“我不帶走了,讓它陪你睡覺。”</br>  自從周俏和黎衍一起睡后,呆瓜一直待在周俏的枕頭邊、大床的角落里,睜著一雙呆呆的眼睛,見證過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夜晚。</br>  黎衍略嫌棄:“呆瓜太丑了,一點兒都不可愛。”</br>  周俏不樂意了:“丑也是你自己抓回來的!”</br>  黎衍說:“過幾天我再去給你抓個娃娃吧,你帶著走,要不要?”</br>  周俏抿著嘴笑:“要,抓個漂亮點的。”</br>  “哈哈,你自己是不是也嫌呆瓜丑?”黎衍笑著摸出手機看時間,“差不多了,還有兩分鐘,下來。”</br>  周俏從他腿上下來,拿來兩支彩珠筒,遞給黎衍一支。</br>  黎衍說:“我想站起來放。”</br>  “行啊。”周俏挽住他的胳膊,黎衍把腳板放下地后撐著扶手就站了起來。</br>  鍛煉大半年,雖然走路還是走不好,但站立對他來說真的輕松、穩當了許多。在沒有外力碰撞的情況下,他已經可以不用扶持、獨自一人站一會兒了。</br>  兩人一起面向視野開闊的夜空,黎衍拿出打火機做好準備,讓周俏看著時間。</br>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br>  周俏話音一落,黎衍已經點燃手中彩珠筒的引線,單手將它高舉45度向天。</br>  “咻——咻——”小火球射向天空,也沒炸,就只是一道道光亮劃破夜空而已。</br>  彩珠筒有后坐力,黎衍稍微晃了一下,周俏趕緊挽住他。兩人一起抬頭看天上稍縱即逝的小火花。黎衍說:“老婆,新年快樂,這一年沒別的想法,就希望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在外邊自己照顧好自己,別太擔心我,我會好好的。”</br>  他的彩珠筒放完了,輪到周俏。周俏看了他一眼,當手里細長的彩珠筒也開始射出小火球,她說:“老公新年快樂,我不在你身邊,希望你一定、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堅持鍛煉,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不能亂發脾氣,然后,要多多想我哦!”</br>  “我會很想你的。”黎衍親親她的頭發,“很想很想很想,我會在這兒等你回來,你說過要陪我到老的,要給我兜底的,說話可要算數。”</br>  “肯定算數啊。”周俏的彩珠筒也放完了,問,“再來一支?”</br>  黎衍:“好,你去拿,我等你。”</br>  “你站好了啊。”</br>  周俏松開手,往回走了兩步又拿起兩支彩珠筒,起身回頭,就看到黎衍的背影。</br>  他靜靜地站在夜色中,不知在看哪里,這樣的場景對現在的周俏來說其實很陌生,這一年多來,她見到最多的就是坐著的黎衍,即使站著,他也會扶著東西。</br>  可是現在,他就那么穩穩地站在空地上,是年輕男人強健又挺拔的身姿。黎衍從沒說過‘要保護周俏’之類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很難做到,然而在周俏心里,這個男人即使站和走都艱難萬分,可說是一碰就倒,她依舊會覺得他足夠強大,強大到令她可以安心依靠。</br>  周俏走回黎衍身邊,又一次挽住他的手臂,這回,兩人一起放起小煙花來。</br>  小火球“咻咻”地爭先恐后往天上竄,紅的黃的白的,和漂亮的大煙花不能比,卻承載著兩個年輕人小小的心愿。</br>  冬日凌晨,新年伊始,他們在空無一人的中心花園相偎相依,還不忘甜甜地接一個吻。</br>  把十支彩珠筒全部放完,黎衍說這叫“十全十美”,坐上輪椅后,兩人一起心滿意足地回家去。</br>  ——</br>  周俏去新加坡的行李已經準備得差不多,那只28寸的大行李箱一直留在客廳打開著,里頭被兩人陸陸續續放進整理好的衣服和日用品。</br>  雙肩包也是新的,黎衍提醒周俏,坐飛機時雙肩包要隨身帶,行李箱則托運。隨身帶的東西里不能有液體,筆記本電腦這些帶電池的千萬別塞進行李箱里。</br>  該看的書基本都看了,專業英語也背得很熟,對于酒店里的工作周俏已經有了概念,不再像剛開始那樣一頭霧水、惶恐不安。</br>  黎衍還讓周俏練習日常英語對話,比如問路、找公交車站、點餐、超市結賬、找廁所……這些都不難,周俏現在開口很大膽,即使有些單詞發音還是不太標準,黎衍覺得也夠用了。</br>  “肯定比印度人說英語強。”他笑著說,“說的時候要大膽,微笑,自信,就算說錯了別人也不會笑你。每天還是要繼續讀繼續背,不過你在那兒有語境,到時候不想說也得說,進步會很快的。”</br>  周俏已經學會基本的電腦操作,Excel、Word和PPT都會簡單使用,還學會了下載、卸載軟件,不過重裝系統對她來說難度略高,黎衍就沒有教。</br>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周俏:“這個你隨身帶好,別丟了。”</br>  周俏打開一看,一疊外幣。</br>  黎衍說:“新加坡元,我去銀行預約了換來的,這兒有人民幣一萬五千多,三千整新幣,有大面額也有小面額,你帶好,剛到那邊肯定要買很多東西,該買就買,別省錢。”</br>  周俏抬頭看他:“不用這么多吧?”</br>  黎衍笑笑:“你不知道新加坡的物價嗎?很貴的,我怕你到時候在超市里看到標價會嚇死。三千新幣一點也不多,你帶著就是,誰知道你們什么時候發工資。”</br>  周俏明白了,沈春燕給的兩萬塊錢,五千用來買電腦,一萬五換成了新幣,黎衍全給她了。</br>  出發前三天,黎衍和周俏請張有鑫和柯玉去對面商場吃飯,在餐桌上,黎衍攬著周俏的肩,告訴他們周俏要出國了,走之前特地聚一聚。</br>  張有鑫張口結舌了老半天,都沒消化掉這個消息,還是柯玉先反應過來,對周俏說:“一路順風,周俏,要加油啊。”</br>  吃到一半,黎衍和張有鑫又一次結伴去上衛生間。遠離餐廳后,兩人找了個角落停下輪椅,張有鑫著急地問:“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要出國?還三年?衍哥,那你怎么辦啊?你舍得她走嗎?你倆不是都結婚了嗎?”</br>  黎衍和他開玩笑:“這事兒賴你啊。”</br>  張有鑫懵了:“關我什么事啊?”</br>  黎衍大笑起來:“不是,別多想,起因的確和你有關,就你給周俏看了那個假肢走路的視頻嘛。不過后來……真的和你沒關系,她這次去,我是支持的。”</br>  張有鑫問:“衍哥,你就不怕她這一走就不回來了?或者回來了也要和你離婚,就跟佟哥和曉蕓姐那樣?”</br>  黎衍搖頭:“不怕。”</br>  張有鑫眼神里透著不解,還有點羨慕:“你哪兒來這么大的自信啊?三年呢!你和她在一塊兒也就一年吧?”</br>  黎衍說:“真算起來,其實一年都不到,但就是這么自信!可能……”他抬手夸張地摸一摸自己頭發,揚起下巴,“哥比較帥吧。”</br>  張有鑫:“……呸!”</br>  黎衍不再逗他了,問:“你最近怎么樣啊?大四還上課嗎?”</br>  張有鑫搖搖頭:“最近沒課了,大家都在實習找工作,要么搞論文什么的,我沒上班,就天天在家待著。”</br>  黎衍問:“為什么不去你爸公司實習?去年暑假你不是去了一個月嗎?”</br>  “唉!別提了。”張有鑫神情懊惱,“暑假的時候,我爸讓我在業務部里做內勤,就是幫那幫業務員打打合同,做做銷售記錄,干些雜七雜八的活,和我的專業一點沒關系。我學產品設計的嘛,我爸單位也用不著,所以上班可沒勁了。我又不可能在那兒坐一整天,誰受得了啊!所以那幫傻逼居然還看我不順眼,我就去了兩、三個禮拜,后來就沒去了。”</br>  黎衍沉默片刻,問:“那你今年畢業,有什么打算?”</br>  張有鑫雙手擱在自己無知覺的大腿上,前后摩挲了幾下,眼神有些茫然:“沒打算,大不了就待在家里唄……也不行,家里太鬧了。”</br>  他看向黎衍,皺起眉來,“我媽去年十一月底生了,雙胞胎男孩,都很健康,天天那個吵啊!哭啊!我爸請了兩個月嫂,都住家里呢。”</br>  張有鑫打開手機給黎衍看兩個弟弟的照片,“可愛不?和我一樣都是大雙眼皮,不過沒酒窩,沒我好看。”</br>  黎衍看著照片里兩個小嬰兒,問:“你爸高興壞了吧?”</br>  “那肯定啊!兩個帶把兒的,雙重保障,傳宗接代不用愁了。”他嘆口氣,“就是以后家里鬧哄哄的都是人,保姆都能有兩個,我到時候可能會搬出去住。”</br>  張有鑫一直是住在家里的,哪怕上大學,他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公寓,還是回家居多。沒車時有司機接送,自己買了車就跟上下班一樣天天回家。</br>  黎衍不太信任他的獨立生活能力:“你能行嗎?”</br>  “什么意思啊?”張有鑫掃了他一眼,“你馬上也要一個人住了,你能行,我為什么不能行?”</br>  “能行能行。”黎衍向他伸出拳頭,兩人碰拳,“三金,你有空可以到我家來坐坐,一起喝個酒,周俏不在,沒人能管我們了。”</br>  張有鑫哈哈大笑,偏著腦袋食指指向黎衍:“人還沒走你就想造反!我一會兒要告訴周俏去。”</br>  ——</br>  和沈春燕、宋樺、宋晉陽夫妻聚過幾回,和沈春輝、沈春鶯兩家聚過一次,和張有鑫聚過,和陶曉菲聚過,和小樹通過電話,又按約定請謝若恒和許嘉月吃了一頓飯……</br>  周俏和黎衍見過所有該見的人,時間終于到了周俏出發的前一天。</br>  該交代的事兒都交代完了,該復習的課業也都復習過,該準備的行李也都裝箱完畢。</br>  黎衍休了新年里的第一次年假,留在家里和周俏度過分別前的最后一天。</br>  從早上醒來,他就有些恍惚,眼睛幾乎沒離開周俏過。</br>  她在廚房,他就去廚房,她在客廳,他又去客廳,她去陽臺收衣服,他也跟著去。</br>  周俏無奈地看著他:“你這樣子,我怎么走嘛,你是不是想弄哭我啊?”</br>  黎衍轉著輪椅到床邊,默不作聲地把自己挪到床上,轉頭看向周俏,向她伸出一只手。</br>  周俏走去他身邊,牽住他的手就挨著他坐下,黎衍立刻就抱住了她,把她的腦袋用力地摁向自己胸口。</br>  “阿衍……”周俏摟緊他的腰,“你別這樣……”</br>  “我想去新加坡看你。”黎衍用下巴蹭蹭她的頭發,“我還有十天年假,加上國慶或五一,就有很多很多天。我想去看你,不想等到明年三、四月,一年多,太久了……”</br>  他的語氣很是低落,“就……很煩自己為什么沒有腿,為什么不能走路。我想過很多辦法,也問過一些朋友,他們都告訴我坐輪椅出去很困難,至少要有一個健全人陪。”</br>  他松開懷抱,拉過周俏的手擱在自己的大腿殘肢上。天氣涼了,他不再穿籃球褲,在家時會穿縫合住褲腿、包裹住殘肢的棉質運動短褲,隔著布料,周俏的手掌能感受到黎衍的殘肢輕微地抬動著,軟軟的殘端摩挲著她的掌心。</br>  黎衍看著她的眼睛,像是下定決心般地開口:“周俏,我和你說實話,我想買智能假肢,我想重新走路。我看過比你看的多得多的視頻,那些高科技的假肢,你想都想不到有多厲害。老外像我這樣的情況,都能走!不用拐杖,不會搖晃,還能自己上下樓梯,有些人自從穿上假肢就再也沒坐過輪椅。”</br>  周俏震驚了,不是震驚于假肢有多厲害,而是震驚黎衍居然會在這一刻向她袒露心聲。</br>  “國內,像我這種程度的,用的人真的不多,實在太貴了,我以前就只有做夢想想,可是現在……”他閉上眼睛,額頭抵住周俏的額頭,抓著她的手在自己殘肢上游走,“我非常、非常想要,如果我能走路,我就可以一個人出去看你,我可以陪你去更多地方,陪你逛街,陪你玩景點,我們可以在大街上手牽手散步,碰到臺階都不怕。我想過這些事,但我不敢告訴你,我之前還罵你,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很虛偽,很自私……”</br>  周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br>  “我知道的呀。”她說,“你怎么可能不想要?你還那么年輕,怎么可能會不想重新走路啊?”</br>  黎衍閉眼,嘆氣:“我是不是很蠢?”</br>  “沒有,我很高興你終于和我說了心里話。”周俏笑起來,摸摸他的臉,又摸摸他的腿,“這樣子,我們的努力就有了明確的目標,不會再像沒頭蒼蠅那樣亂轉了。阿衍你放心,我不會為了存錢就虧待自己,我知道如果那樣做,你會不高興。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去那邊工作的確可以存很多錢,那些錢,我就是想給你買假肢的,你之前一直說不要,我還挺為難,都不知道要怎么勸你。”</br>  “我也會存錢。”黎衍說,“我算過了,我一年應該可以存下六萬,加上公積金里的兩萬多,就是八萬多,三年,二十五萬。”</br>  “加上我存的,肯定夠了。”周俏很有信心,“阿衍,等我回來,三年后,你就可以重新走路了。這三年你必須要堅持鍛煉,不能偷懶,不能讓肌肉萎縮,你答應嗎?”</br>  黎衍閉著眼睛用力點頭:“我答應。”</br>  周俏笑得超級燦爛,心里隱隱淤積著的一個問題終于得到答案,簡直可說是釋懷。她捧起黎衍的臉頰,忍不住就親了親他的唇,很快便得來他更溫柔的回應。</br>  本來就是在床上,情緒來了,哪里還管是白天黑夜,想到周俏明天就要走,黎衍真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伏在她身上,他強健有力的手臂擁住她纖瘦的身體,低著頭細細密密地吻她。</br>  這是他的周俏。</br>  這是她的黎衍。</br>  無可替代,此生唯一。</br>  ……</br>  周俏的飛機是下午3點,領隊通知上午10點就到機場,因為去三個國家的進修生們航班時間不同,要在中午前拍集體照。</br>  宋晉陽請了一天假,送周俏和黎衍去機場,同行的還有沈春燕。</br>  到機場后,一行四人按照通知來到集合地點。很多學生都到了,大家來自不同院校,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送行的家長們則不停交代著事情,看到坐著輪椅的黎衍,不少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br>  謝若恒沒有來,公司里負責這個項目的馬經理過來給大家送行。見到周俏后,特地轉告謝若恒的話,讓她千萬不要說自己沒給中介費,至于學歷,別人不提就別說,真的問了,那就說實話,大方承認是開的后門,這樣反而不容易被人排擠。</br>  七十幾個學生拉著橫幅拍照。</br>  周俏站在角落里,黎衍在外圍看著她,他的小傻子有點懵,和這些年齡相仿的學生子待在一起,她難免會心虛,一時半會兒聊天也聊不到一起去。</br>  拍完照,馬經理就撤了,把學生們交給三個領隊,負責新加坡隊伍的領隊叫小丁。小丁通知大家12點集合,讓學生們和送行的家人先去吃頓午飯。</br>  周俏四人找了一家蒸食快餐店,要了四份套餐。吃飯的時候,沈春燕嘮嘮叨叨地叮囑周俏,雖然說的內容和實際情況基本不搭邊,黎衍和宋晉陽也沒去打斷她。</br>  黎衍一直不怎么說話,吃飯也沒胃口,眼睛看著周俏,她正在認真聽沈春燕叨叨,時不時地點頭答應幾句。</br>  都到這時候了,黎衍真的沒什么想說的,該說的早就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他想,就多看看她吧,聽聽她的聲音,牽牽她的手,感受感受她的體溫和氣息。</br>  周俏感覺到黎衍在桌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指摸到無名指上,輕撫她的戒指。周俏用力地捏捏他的掌心,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默契,是叫他放心。</br>  吃完飯,新加坡小分隊集合,小丁收了護照,讓三十多個學生排隊去托運行李。全部托運完,他舉著小旗子帶著一群學生去過安檢。</br>  送行的人都陪在身邊,大多數是父母,也有小情侶分別。周俏看到一個男孩和一個即將出發的女孩抱頭痛哭,場面催人淚下。她又看向黎衍,黎衍對她笑笑:“干嗎?我可不會這么煽情。”</br>  宋晉陽在邊上“呵”了一聲。</br>  真的要過安檢了,黎衍沒有站起身,就坐在輪椅上抬頭看周俏。</br>  “去吧。”他牽牽她的手,“老婆,一路順風,到了給我發消息。”</br>  周俏點點頭:“嗯,那我去了。”</br>  她跟在隊伍后面走進安檢通道,回頭看向黎衍。沈春燕向她揮揮手,周俏也揮一揮。黎衍沒動,就一直看著她,目光很平靜。</br>  不要擁抱,不要親吻,不要哭泣,這是他們出發前就說好了的。</br>  完成度100分。</br>  周俏過了安檢。</br>  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br>  沈春燕嘆了一口氣,宋晉陽拍拍黎衍的肩:“走吧,我送你們回家。”</br>  回去的車上,黎衍坐在副駕,板著臉一言不發。</br>  宋晉陽說:“小黎先生,咱們都是自己人,你要想哭就哭吧,別怕丟人,哥保證不會笑你。”</br>  “滾。”黎衍說。</br>  他沒答應沈春燕留下來陪他,獨自一人回到家,開門進屋,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黎衍愣了一會兒。</br>  他把自己挪到換鞋凳上,拿過抹布仔細地擦輪椅輪子。低著頭,垂著眼睛,從沒有哪一次擦得如此仔細,把輪胎上每一條凹槽都擦得干干凈凈。</br>  擦著擦著,一滴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滴落下來,落到大腿褲子上。</br>  黎衍仰起臉來吸了一口氣,脖頸輕顫,鼻翼微張,再低頭時,眼淚已經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索性不再忍,背脊靠在墻壁上,賭氣似的把輪椅往前一推,輪子很靈活,一下子就推出去一米多遠,伸長手臂都夠不到。</br>  “混蛋。”黎衍用手抹抹眼睛,才發現自己手上都是輪胎上沾來的臟東西,知道臉上肯定也弄臟了。</br>  他也沒心思管,就靠在墻上狠狠地哭了一場。</br>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冷靜下來,拿出手機看消息。</br>  周俏應該還沒起飛,手機沒關機,黎衍發現十分鐘前,她給自己發了一條微信。</br>  【小傻子】: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對黎先生開放私密朋友圈,不過不能一次性開放,開放時間隨機,開放內容按照從遠到近的時間來。以下就是第一條,請欣賞,不準笑我啊。[害羞]</br>  【小傻子】:圖片.jpg</br>  那是一張私密朋友圈的截圖,發表于五年前,時間也是一月。</br>  黎衍看著截圖上的內容,眼睛一下子又紅了。</br>  【我愛刺猬】</br>  俏俏日記(1)</br>  我終于有手機了!存了五個月的錢,這是我的第一個手機!</br>  俏俏好能干呀!嘻嘻!</br>  我辦了錢塘的手機號,還學會了用微信,這是我的第一條朋友圈日記,以后不用再寫在小本本上了。[調皮]</br>  好想知道L哥哥的手機號碼,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我加微信。</br>  L哥哥好久沒來店里了,陳哥說他們應該在放寒假,我好想他呀。</br>  我猜L哥哥是姓李,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寫,李衍?李儼?李演?</br>  為了防止把他的名字寫錯,我還是用L哥哥來代替。</br>  寒假快點過完吧!希望L哥哥快點再來店里!</br>  呆瓜,你也想他,對吧?</br>  配圖1:呆瓜.jpg</br>  201X年1月21日23:17</br>  私密照片不能評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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