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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番外二、黎衍周俏(下)

    “柚子,奶奶走了,你和爸爸好好待著,洗個澡早點兒睡覺。”沈春燕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別惹爸爸淘氣,爸爸腿不好,逮不著你,你要聽話點兒,知道不?”</br>  小男孩剃著酷酷的短發,白嫩嫩的臉盤兒上眼睛不大,睫毛卻很長,眼珠子一轉看著就是個機靈模樣,此時乖乖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br>  “奶奶的乖寶誒!”沈春燕摟著小男孩“吧唧”往他小臉上親了一口,又對邊上冷著一張臉的黎衍說,“阿衍,媽走了,你給你兒子洗個澡,一會兒俏俏回來,你就解放了。”</br>  “走吧。”黎衍沖她甩甩手,“路上小心,到家了給我發微信。”</br>  沈春燕笑:“知道啦,就這么點兒路。”</br>  說著她就出了門,小男孩扒在門上喊:“奶奶再見!”</br>  大門關上,小男孩回頭看黎衍,黎衍也坐在輪椅上看著他,家里只剩一大一小兩個男人。</br>  小男孩問:“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呀?”</br>  “不知道,你媽媽加班呢。”黎衍看看墻上的鐘,已是晚上8點。</br>  這天是周六,周俏要跟會,黎衍一個人搞不定兒子,就打電話搬來救兵沈春燕。老媽在家幫管孫子一整天,還帶去小區花園玩了一個多小時,累得腰酸背痛,吃過晚飯,黎衍就讓她回去休息。</br>  “柚子,爸爸給你洗澡,洗完了你就該睡覺了。”黎衍轉著輪椅到兒子面前,剛想伸手去拉他,小男孩“嗖”一下就蹦開了一些,黎衍撈了個空。</br>  柚子大聲喊:“我不要洗澡!”</br>  “不行,你今天玩得都出汗了,不洗澡會臭死。”黎衍又想去拉他,“聽話。”</br>  小男孩跟條泥鰍似的躲開,說:“我要等媽媽回來給我洗!”</br>  黎衍耐住性子:“你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而且你大了,是個男孩子,讓媽媽給你洗不會不好意思啊?”</br>  “我就要媽媽給我洗!”小男孩突然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游戲,就跟捉迷藏一樣,在黎衍又一次來拉他時快速躲開,“爸爸!你來抓我呀!”</br>  黎衍差點吐血,眼睛都瞪大了:“奶奶剛和你說了爸爸腿不好,逮不著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br>  小男孩像是沒聽見,轉過身就在客廳里兜起圈來。客廳那么大,他還非要竄上沙發,再從沙發背上翻下去。黎衍起先還真的轉著輪椅追了他一陣,邊追邊喊,后來意識到這根本沒用,兔崽子天生運動機能發達,自己坐著輪椅哪里捉得住他。</br>  黎衍的輪椅停下了,木著臉、抱著手臂看小男孩鉚足了勁在客廳跑酷,小男孩爬了一陣后見爸爸不追了,回頭大叫:“爸爸,你怎么不來抓我?”</br>  “你欺負爸爸。”黎衍裝作生氣的樣子,“你奶奶和你媽媽從來不欺負爸爸,全家就你一個會欺負爸爸,爸爸傷心了!”</br>  小男孩:“……”</br>  他歪著腦袋觀察黎衍的表情,終于溜下沙發磨蹭著走回來,站在黎衍面前說:“爸爸,我沒有欺負你。”</br>  黎衍伸長手臂一把就抓住了他:“你個討債鬼!這下跑不掉了吧!”</br>  小男孩“呀”的一聲叫,還想跑,黎衍哪會如他的愿,已經把他抱起來,摁著坐到自己腿上,小男孩拼命掙扎,黎衍與他“搏斗”,問:“要坐車車嗎?”</br>  “要!”小男孩心里一喜,快樂地叫。</br>  黎衍笑起來:“要就坐好,不然摔下去。”</br>  小男孩麻溜兒地在黎衍腿上身子向前坐好,背脊緊緊靠著爸爸的胸,黎衍便轉動輪椅往主臥去:“開車嘍!”</br>  他還故意走了幾下S型路線,小男孩被晃了幾下,十分開心,“咯咯咯”地笑起來。</br>  黎衍不太笑得出來。</br>  兒子這時三歲零兩個月,已經去幼兒園報完名,再過三個月,就要成為一名光榮的幼兒園小班小朋友。</br>  可是全家都很憂愁,因為預感到這位小朋友到時大概率會是叫家長專業戶。連對孫子自帶濾鏡的沈春燕都覺得,這孩子莫不是猴子投的胎?不然,怎么會那么那么那么調皮呢?</br>  三年零兩個月前,小黎先生沒有迎來心心念念的貼心小棉襖,和周俏“喜”得貴子,本以為是件皮夾克,現在覺得,更像是一件人猿泰山穿的獸皮衣。</br>  小家伙剛出生時倒還算可愛,在病房里第一次喝奶粉,月嫂教大家用勺子喂,說不要讓他喝奶瓶,習慣奶瓶后就不愿意吃母乳,等周俏開奶了再教小家伙去吸奶。</br>  黎衍看著月嫂抱著小嬰兒,用勺子給他喂奶粉,小家伙明明剛出生,那么小一只,勺子到了嘴邊就張開嘴伸著舌頭吃了一口,模樣非常戳人。他原本閉著眼睛,這時候還睜開了一只,瞳仁兒又黑又大,還很亮,黎衍看著他的小表情,心尖兒都癢成了一團。</br>  沈春燕開心極了,“寶寶”、“寶寶”叫個不停,又覺得不對勁,問兒子:“阿衍,他小名兒你想好了嗎?總叫‘寶寶’不行啊,這醫院里全是寶寶,晉陽家的皓皓出生前就取好小名兒了。”</br>  黎衍悶悶地說:“叫狗蛋。”</br>  眾人:“……”</br>  周俊樹忍不住問:“姐夫你是認真的嗎?”</br>  黎衍想了想,說:“那叫炒肉吧,我喜歡吃辣椒小炒肉。”</br>  眾人又一次陷入沉默,連病床上的周俏都聽不下去了:“阿衍!”</br>  黎衍嘴角下掛:“我再想想,你們可真挑剔。”</br>  ……</br>  最后,小朋友終于有了正式的大名和小名。</br>  大名叫“黎遠致”,取自成語“高情遠致”,意思是高尚的品格或情趣。</br>  這個大名原本是叫“黎遠意”,取自成語“高情遠意”,意思和“高情遠致”一樣,只不過,黎遠意是為小葡萄準備的。</br>  而小名,黎衍決定叫他——柚子。</br>  “為什么呀?”周俏不解地問。</br>  她都沒發現黎衍有多喜歡吃柚子,怎么取個小名兒都和水果有關?</br>  黎衍說:“不為什么,就叫柚子。”</br>  周俏也就不問了。</br>  她不知道,黎衍那本筆記本上隔著不同的日期,寫過這樣幾句話。</br>  【一碗剝開的柚子肉,讓他有了重回人間的感覺。】</br>  【這是錯覺。】</br>  【不,這是真的,真實又溫暖。他活著,還被人愛著,多么幸運。】</br>  在一個愛意滿滿的家庭里,黎遠致小朋友健康茁壯地成長起來。</br>  會翻身了,會抬頭了,會坐了,會爬了……</br>  十一個月大時,他會扶著家具站起來挪著走,十二個半月,他已經會撒開手往前沖幾步。</br>  黎衍試圖牽著兒子的手教他走路,卻悲催地發現,自己走得似乎還沒兒子快。小柚子喜歡往前沖,也不怕摔跤,摔了大不了就哭一場,爬起來后繼續沖。</br>  但黎衍怕摔跤,他摔一下后果可不好說。用上智能假肢兩年半,他不是沒摔過跤,大多數時候都有驚無險,不過有一次摔得比較嚴重,又扭傷了手腕。</br>  所以,當周俏發現黎衍很難帶著兒子走路后,就勸他別再逞強。小黎先生有點失落,因為他意識到,當柚子越長越大,他不僅不能陪他走路,還不能再安安穩穩地抱起他。</br>  因為,黎遠致小朋友就是個橫沖直撞的小炮/彈,除去睡覺,就沒有一刻歇著的時候,整天上躥下跳,精力旺盛。</br>  黎衍吐槽兒子長大以后就是干拆遷辦的,什么東西都喜歡翻,喜歡拆,家里被他搞得一團亂。犯錯誤后柚子嘴巴倒是很甜,“對不起奶奶”、“我錯了媽媽”叫得賊溜,不過,只有面對黎衍,他這一套不那么管用。</br>  小黎先生對兒子很嚴厲,柚子不講道理發脾氣耍賴時,誰說都沒用,只有黎衍對著他臉一板,眼睛一瞪:“黎!遠!致!你干什么呢?!”</br>  柚子瞬間就不鬧了,有時候還會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淚。</br>  他有點兒怕爸爸,因為爸爸似乎和別的小朋友的爸爸不太一樣。爸爸經常坐著一輛有兩個大輪子的車車,出門也會坐。而且,爸爸一會兒有腿,一會兒沒腿,讓柚子有點糊涂。</br>  爸爸會走路,媽媽說他用的是機器腿,很厲害,只是走得比較慢,讓柚子在爸爸走路時千萬別去撞他,要不然爸爸容易摔跤。</br>  柚子其實很愛爸爸,希望爸爸可以陪他一起玩,帶他去游樂場,去草地上放風箏,陪他玩滑板車……爸爸坐著車車時,柚子有時候會去拉他的手,讓爸爸站起來。可爸爸總是搖搖頭,笑著對他說:“爸爸走得慢,追不上你,你讓媽媽陪你玩,爸爸在這兒看著你們。”</br>  柚子心里就有點小難過。</br>  黎衍帶著兒子進到主臥,把他放下地。六月天,兩人衣服都穿得少,黎衍扒掉兒子的衣褲,又脫掉自己的T恤,轉著輪椅把兒子趕進主衛。</br>  他在浴缸里放水,準備好干凈的換洗衣褲和浴巾,喊柚子踩到小踏板上對著馬桶尿尿。一切就緒,黎衍在衛生間里脫下褲子、卸下假肢,把假肢膝關節弄直后豎著靠在洗臉臺邊,想著一會兒洗完澡把接受腔清潔一下。</br>  接著,他輪椅轉到浴缸邊,用手撐著把自己挪到浴缸邊貼著墻的一小片瓷磚平臺上。</br>  他做這些事時,柚子一直盯著他,當看到爸爸的殘肢露出來,他走過去摸一摸,第10086遍問:“爸爸,你的腿什么時候長出來呀?”</br>  黎衍第10086遍回答:“爸爸的腿再也長不出來了,不過爸爸有機器腿,別的爸爸都沒有的,你不覺得很酷嗎?”</br>  柚子又摸摸那軟軟的殘肢末端,揚起小臉問:“爸爸,你腿還疼嗎?”</br>  “早就不疼了。”黎衍看水放到一小半了,說,“來,爸爸抱你進去。”</br>  柚子沒再和他鬧,乖乖地讓爸爸把他抱進浴缸里,黎衍從架子上拿下兒子的玩具丟給他,小水壺,小水槍,還有幾只小黃鴨。柚子每次洗澡都要玩,拿水槍滋黎衍,嘴里喊著“biubiubiu!”</br>  黎衍就會裝作中彈的樣子,手捂胸口痛苦地暈倒:“啊!我受傷了!”柚子就會哈哈哈地大笑起來。</br>  父子兩人在浴缸里相對而坐,黎衍先給兒子洗澡洗頭,洗完后,他讓柚子自己玩,他也開始洗澡。</br>  柚子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用小手拍水面讓水花去濺黎衍,黎衍被他弄得好無奈:“黎遠致,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br>  柚子乖了沒幾秒,扭頭看到洗臉臺邊爸爸的假肢,接受腔低一些的那面剛好對著浴缸,小家伙突然轉過身,黎衍正在洗頭,還沒反應過來,兒子的小水槍已經對著假肢射出了水花。</br>  “biubiubiu!”</br>  “我去!!”黎衍大吼一聲,眼睜睜看著小水柱滋進了假肢接受腔里,腦子都要炸了。他頭上還頂著泡沫,左手抓著浴缸扶手,右手撐著平臺就想把身體提上來,可是手上有泡沫容易打滑,右手呲溜一滑,整個人就嘩啦啦又栽進浴缸里,掀起了一片大水花。</br>  柚子看呆了,高興地大笑起來,還鼓起掌。黎衍差點要喝浴缸水,這時候也沒空再管兒子,撐著坐起身后洗掉手上泡沫又一次爬出浴缸,都來不及擦干身子,直接挪上輪椅轉到假肢邊,倒轉假肢把接受腔里的水倒到地上,又快速地拿干毛巾把接受腔里擦干。</br>  這里頭可都是電子配件啊!說說是防水,可萬一壞了,維修的錢是小事,他還得再去上海,說不定還要幾個月沒法用假肢。現在的他已經很依賴假肢,每天都要走會兒路,如果沒有假肢,黎衍覺得自己會瘋,根本就沒法再出門。</br>  他終于扭頭看向浴缸里的罪魁禍首,柚子還不明白,顧自玩著玩具,黎衍怒火沖天:“黎遠致!你知不知道爸爸的機器腿很重要的?!要是被水弄壞了爸爸就沒有腿了!你怎么這么調皮啊?!”</br>  柚子愣住了,黎衍自己都覺得委屈:“你是不是很不喜歡爸爸的機器腿?爸爸和你說過了,爸爸沒有腿!長不出來的!就只能用機器腿!機器腿容易壞!你還要這么搗亂!把爸爸的腿搞壞了你是不是會很高興啊?!”</br>  柚子癟著小嘴,眨巴眨巴眼睛,眼眶里漸漸泛起晶瑩的淚花,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就大哭起來。</br>  黎衍繼續沖他吼:“你還哭?你哭什么啊!爸爸才要哭呢!”</br>  柚子哭得更大聲了,傷心欲絕。</br>  周俏回家時,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br>  男人濕淋淋地坐在輪椅上,對著兒子大呼小叫,腦袋上泡沫還沒洗掉,兒子坐在浴缸里,委屈地哇哇大哭。</br>  “怎么了這是?”周俏問。</br>  黎衍還在生氣:“你兒子剛剛用水槍滋我接受腔!這敗家玩意兒!我還沒揍他呢!他倒先哭上了!”</br>  周俏:“……”</br>  她可以理解黎衍的心情:“阿衍你先別生氣,去把頭洗干凈,我來弄柚子。”</br>  “媽媽……媽媽……”見到周俏,柚子早就已經喊得肝腸寸斷。</br>  周俏把兒子從浴缸里抱出來,浴巾裹上身體,一把就給抱了出去。</br>  在兒童房的小床上,周俏給柚子哄睡,拿著繪本講了一個睡前故事。</br>  柚子滿三周歲后,周俏就讓他去睡自己的房間,兩個月了,柚子已經適應。不過這時候他還是有點傷心,哭哭啼啼地不要媽媽走。</br>  “媽媽不走,媽媽陪著你呢。”周俏摸摸兒子的小臉蛋,又低頭親親他。柚子雖然皮,長得卻很漂亮,尤其是眉眼間酷酷的神態,簡直和黎衍一模一樣。</br>  周俏溫柔地對兒子說:“柚子,你不應該用水槍去打爸爸的機器腿,媽媽告訴過你的,機器腿很重要,不是你的玩具,如果壞了爸爸就沒法走路了。那爸爸還要去上班,你讓他怎么辦呢?”</br>  柚子說:“我想幫爸爸洗洗腿……”</br>  “洗腿是爸爸媽媽的工作,你現在還小,等你再長大一點,媽媽會教你怎么洗,不能用水洗的。”周俏很耐心,“媽媽知道你是想幫爸爸的忙,不過以后啊,再想幫忙時可以先問一下爸爸需不需要,明白嗎?”</br>  柚子擰著小眉頭想了想,噘著嘴說:“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br>  “沒有啊,爸爸怎么會不喜歡你?爸爸很愛你的。”周俏一下下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媽媽和你說過的,你小的時候,爸爸給你喂奶粉,換尿不濕,幫你洗澡,晚上你哭得睡不著,爸爸就一直抱著你哄,他真的非常非常愛你。”</br>  “……”柚子記不得了,只記得爸爸總是兇巴巴的。</br>  周俏說:“爸爸脾氣是有點急,這一點媽媽會去批評他,不過柚子你也要想想爸爸為什么會這么生氣。有時候喊你吃飯你會到處跑,讓你不要爬柜子你非要爬,和皓皓哥哥一起玩還老打架,弄壞爸爸工作的東西,這次又差點弄壞爸爸的機器腿,爸爸能不生氣嗎?”</br>  柚子:“……”</br>  “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并不想惹爸爸生氣的。”周俏再一次親親兒子的臉,“寶貝,睡覺吧,媽媽陪著你,明天媽媽休息,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br>  柚子問:“爸爸去嗎?”</br>  “你想要爸爸去嗎?”周俏反問。</br>  “想……”柚子往周俏懷里鉆了一下。</br>  “爸爸會陪你去的。”周俏說,“爸爸走路不太好,就算不能陪你玩,他也會一直在邊上看著你。記住媽媽說的話,爸爸媽媽都很愛你,你是我們家的小寶貝。睡吧,柚子,和媽媽說Goodnight。”</br>  柚子:“Cherie,Goodnight。”</br>  周俏笑起來,點點他的小鼻子:“小調皮。”</br>  柚子睡著了,周俏又陪了他一會兒,看著兒子熟睡的小臉蛋,想起他剛出生時的事。</br>  那時候,黎衍經常雙臂交疊扒在小推床邊,近距離地觀察兒子。月嫂給小家伙換尿不濕時,他虛心地學。月嫂幫柚子洗澡,黎衍也看得很專心。</br>  小家伙睡醒時,總是做著怪相動動小手踢踢腿,黎衍就會伸出食指去他手邊,柚子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指,黎衍就笑起來,另一只手又去撓他腳底板,一撓,小腳丫子縮了一下,還踢了他的手一腳,挺有勁兒,黎衍笑得就更開懷了。</br>  周俏有時會聽到黎衍對兒子低聲說話。</br>  “你以后長大了,可以去踢足球,爸爸是后衛,你就打前鋒。”</br>  “爸爸干不了的事兒,你都能干,打籃球,爬山,跑步,騎車,跳舞……你要像爸爸一樣長得高高的,帥帥的,學習一級棒,保證有好多小姑娘來喜歡你。”</br>  “但是不可以做花心大蘿卜,有了女朋友要專一,像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那樣。”</br>  ……</br>  周俏在醫院里住了五天,那五天黎衍休陪產假,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連晚上的陪夜都是他。他只在早上回家去洗個澡睡一覺,吃過午飯又會趕來醫院。</br>  他不在的時候,月嫂和周俏聊天,夸黎衍真是個好老公好爸爸,自己身體都不方便,晚上還在周俏床邊睡折疊床。</br>  周俏知道原因,周俊樹那時候面臨論文答辯,又是個男生不方便,黎衍不可能讓他來陪。沈春燕年紀又大了,陪夜也吃不消,只能白天來。周俏沒有其他親人,唯一能陪夜的只有黎衍。</br>  他說,沒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病房里的衛生間能上,穿著假肢可以直接躺在折疊床上,雖然不舒服,但下床方便。</br>  和月嫂一起盡心盡力地照顧柚子,照顧周俏,黎衍真的已經做到最好。他扶周俏下床上廁所,陪她去走廊上散散步,和她聊天解悶,給她打水、擦身、洗臉、換衣服……</br>  周俏出院以后,白天繼續由沈春燕和月嫂照顧,夜里黎衍讓月嫂回家,由他一個人陪著周俏母子。</br>  他變得很辛苦,白天上班,晚上起夜,除了喂奶要周俏來做,其他事兒都是黎衍來搞定。就算是喂奶,黎衍都會陪著周俏,看兒子用力地吮吸著,他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很值得。</br>  “你不累嗎?”周俏看著黎衍疲倦的臉龐,心疼地問,“我白天還能和兒子一起睡,你上班時不會打瞌睡呀?”</br>  “不累,我中午會趴桌上睡一會兒。”黎衍靠坐在床頭,懷里抱著兒子。小柚子當時還挺乖,吃飽了就會睡,只是睡之前喜歡讓人抱抱,抱著睡著了再把他放到小床上,他也不會再鬧。</br>  沈春燕說小孩兒不能這么慣,萬一他習慣了讓人抱著哄睡,以后就不肯自己睡了,但是黎衍舍不得。</br>  舍不得兒子哭,何必呢?不就是想抱抱嘛,他可以抱的,他有力氣!抱久了也不會累。再說了,兒子很疼他,每次都是抱一會兒就睡著。時間久了,小家伙似乎有了記憶,吃奶找媽媽,抱抱就要找爸爸,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記熟了爸爸身上的味道,在黎衍懷里,他總是會睡得很香。</br>  黎衍漸漸覺得兒子也沒什么不好,好好養他,好好教他,讓他長成一個小男子漢,長大以后懂得負責,懂得感恩,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似乎也挺不錯。</br>  柚子長開一點后,大家就發現他長得既像爸爸,又像媽媽。烏溜溜的眼睛很有神,睫毛長長的,小鼻子挺挺的,沈春燕說他長大后一定是個小帥哥,迷倒萬千少女的哪一種。</br>  周俏覺得沒那么夸張,認為自己有點拖后腿,私底下說兒子沒有黎衍長得好看。黎衍笑她:“在你眼里,這世上還有男人會比我好看嗎?”</br>  “也是哈。”周俏笑瞇瞇地看著黎衍,一點兒不矜持地承認了,“你就是最好看的!認識你十年了,你咋還這么好看呢?”</br>  黎衍聽到以后心里一動,抬眸看向周俏。</br>  ——居然已經十年了嗎?他出現在小傻子的生命里,十年整了。</br>  周俏幫兒子掖好被子,回到自己房間。</br>  黎衍已經洗完澡,靠在床上等著她,臉色很臭。</br>  周俏過去親一下他的臉,問:“假肢怎么樣了?”</br>  “不知道。”黎衍語氣硬邦邦,“明天用了才知道,這要是壞了,我非扒了臭小子的皮不可!”</br>  周俏拍拍他的手:“柚子說他是想幫你洗洗,可能平時老看到我們在清潔接受腔,他只是不知道不能用水嘛。”</br>  黎衍還是沒好氣:“反正,臭小子上輩子一定是我冤家,這輩子報仇來的。”</br>  “別這么說,柚子很愛你的。下雨天都知道你腿疼,會幫你揉揉腿,他才三歲呢。”周俏站起身,“我先去洗個澡,一會兒再說。”</br>  看她要走,黎衍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周俏回身,發現黎衍眼神哀哀地看著她,說:“剛才,我在浴缸那兒摔了一跤,柚子看到了,還笑我。”</br>  “啊?”周俏趕緊又坐下來,“怎么回事啊?”</br>  黎衍就把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說完后,周俏已經抱住了他:“兒子還小啊,不會認為你是摔跤,還以為你和他玩兒呢。”</br>  “超級沒面子的。”黎衍很沮喪,“兒子大了,在他會自己洗澡以前,都得我來幫他洗。他總是問我腿什么時候長出來,問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明白,并且接受這件事,他的爸爸和別人不一樣!老婆,他馬上要上幼兒園了,我真的很怕他會因為我而被同學嘲笑,這世上有些人對我永遠都有偏見,改不了的!”</br>  “別人怎么想,咱們也管不著。”周俏松開懷抱,看著黎衍的眼睛,“我只知道,黎遠致是我們的兒子,我和你教出來的孩子如果接受不了你的身體狀況,那就是我倆教育上的失職。至少現在我沒覺得有這個問題,柚子很愛你,不過……你真的要對他耐心一點,不要老是吼他。你都三十四歲的人了脾氣還這么沖,我看啊,柚子調皮搗蛋就是隨了你,和我是一點都不像。”</br>  黎衍不樂意了:“我哪兒脾氣沖了?黎遠致跟個猴兒一樣,哪兒隨我了?我現在!全公司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脾氣好!”</br>  周俏震驚了:“你脾氣好?”</br>  黎衍大言不慚:“當然了!我們新公司同事私底下都說我斯文儒雅,成熟穩重,一看就是好脾氣的人!”</br>  周俏更震驚了:“斯文儒雅?成熟穩重?”</br>  三十四歲的小黎先生,不對,現在應該稱他為黎先生,在一年前選擇跳槽,跳到另一家外資醫療器械公司,成為財務分析部門的主管。</br>  跳槽是方勁松介紹的,方勁松的一個老同學在那家公司做財務經理,需要一個有醫療器械行業經驗的主管,團隊比較小,只管六個人,問方勁松有沒有推薦。</br>  方勁松問過對方要求后,便想到了黎衍。黎衍手上有CPA和CFA兩個證,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腿,按照他的資歷和能力,早就跳槽走人了。</br>  這些年,方勁松的團隊人員變動也很大,Amber、陸欣、魏湘凡、虎哥等人相繼離職,洪志生和小費都已經成為SeniorFA,初級分析師全部是新人,幾個Senior里黎衍已是資歷最老的一個,年薪也漲到了30萬。</br>  方勁松覺得黎衍應該有更好的發展,就把他的情況介紹給對方,也說明了他的身體狀況。對方挺感興趣,就邀請黎衍去面試。</br>  于是,經過三輪面試,黎衍正式離開工作了七年半的舊公司,跳槽去新公司成為一名FASupervisor,手底下有了六個小兵,談好年薪稅前48萬。</br>  他跳槽時三十三歲,和當初入職舊公司時方勁松的年齡一樣,正是一個男人對事業充滿干勁的階段,很樂意接受新挑戰,待人處事也越發成熟得體。在新公司、新團隊,黎衍并未受到下屬的質疑,沒人比他更有經驗,除了身體狀況,他的各方面條件都是團隊里最好的。</br>  主業以外,黎衍的寫作副業也有小小的發展,他后來又花了一年時間寫了一本書,同樣是都市治愈系小說。成績雖不如第一本好,但因為有了第一本小說改編電影的加持,第二本小說出版后銷量也還行,并且順利賣掉單電影版權,只是版權費沒有前一本高,只賣了一百來萬。</br>  這幾年,周俏依舊在原酒店做會務銷售,升職成了高級會務銷售經理,工作表現一如既往得出色。她也成功考取自考大專學歷,幾年來不是沒有跳槽的機會,只是,作為一個職場女性,在發展事業之前,她和黎衍正在討論生活中一個新計劃,那便是——是否要生二胎。</br>  不是因為非得要個女兒,也不是因為覺得大號養廢了,想再要個小號。黎衍只是覺得,家里現在經濟情況挺穩定,再養個孩子也沒壓力,而最大的原因則是周俏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讓他覺得很有道理。</br>  黎衍說:“老婆,你以前說過,我要是怕你以后辛苦,咱倆就生兩個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就能幫咱倆的忙。我的身體……以后老了真是不好說,你照顧我肯定會很辛苦,還有柚子,讓他有個弟弟或妹妹,他的壓力也不會那么大。趁著你還年輕咱們再要一個,你就能沒有后顧之憂地去沖一沖事業,可以跳槽去更好的平臺,畢竟你才三十歲呢。”</br>  周俏洗完澡回到床邊,黎衍正在看書,抬頭看到她,眼睫輕顫,心都跳快了一些。</br>  他的妻子穿著一條真絲吊帶睡裙,吹得半干的長發散在肩上,肌膚白凈細膩,因為剛從浴室出來,臉頰上還透著紅暈,她咬著嘴唇,看著他的眼神里浸滿了柔情蜜意。</br>  周俏爬上床,夾裹著一身清新香氣,黎衍灼熱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呼吸漸漸急促,胸膛上下起伏著。周俏沖他一笑,跨坐在他面前,捧著他的臉便吻上了他的唇。黎衍摟住她的腰,聽到她含糊的聲音:“我不保證會是小葡萄啊,說不定這次來的又是個小狗蛋小炒肉……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br>  黎衍的聲音里壓抑著欲望,還帶著一絲笑意:“狗蛋和炒肉我都可以……不過如果是小葡萄,那就最好了……”</br>  黎遠致小朋友上幼兒園后,媽媽告訴他,他很快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br>  柚子心很大,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這個消息,周俏問他:“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呀?”</br>  柚子說:“我想要弟弟!弟弟可以陪我一起玩!”</br>  黎衍在邊上插嘴:“我想要妹妹!”</br>  “要弟弟!”</br>  “要妹妹!”</br>  陽光充沛的冬日下午,周俏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右腿架在黎衍的大腿假肢上,他坐著輪椅,正低頭幫她剪腳趾甲。</br>  周俏兩次懷孕,肚子大起來后都是黎衍幫她剪腳趾甲,因為她很難再彎腰。</br>  他剪得很小心,一邊剪還會一邊問:“會疼嗎?我沒有剪得太里面,好多年沒剪了,經驗不足,要是疼你和我說啊。”</br>  周俏就笑著看他,現在的黎先生對于自己的身體殘缺比起早年更加坦然,摸著周俏的腳他還會調侃:“這小豬蹄子以前瘦瘦的,現在都這么肥了。”</br>  周俏故意用腳趾去戳他,他捉住她的腳,撓她腳心,周俏癢得軟在靠椅上連連求饒。</br>  “有這么癢嗎?”黎衍說:“俏俏,我真忘了有腿有腳是什么感覺了,十幾年了……現在連做夢都夢不到了。”</br>  周俏用腳背蹭蹭他的手,他又笑起來:“以后你的腳趾甲都歸我剪,還有柚子的,二寶的,三十個腳趾頭呢!足夠我過癮了。”</br>  次年五月底,黎衍三十五歲生日過完沒多久,周俏平安生產。</br>  這一次,老天爺終于遂了黎先生的愿,送給他一個夢寐以求的粉糯女寶寶。</br>  小葡萄——大名黎遠意,正式加入這個幸福的小家庭。</br>  ——</br>  兩年后。</br>  盛夏季節。</br>  黎衍、周俏一家四口一輛車,宋晉陽一家三口還帶著宋樺和沈春燕,外加周俊樹開周俏的車帶著女朋友,總共十一個人浩浩蕩蕩開往離錢塘不遠的海濱城市舟市,進行一次短途的趕海之旅。</br>  他們包了一棟海邊民宿,帶一個小小的泳池,自己買來海鮮做飯,還架起燒烤架吃烤肉大餐。</br>  太陽不曬時,大家紛紛跳進泳池玩水,周俏喊小樹幫忙看著柚子,自己則專心照顧葡萄。一堆人在水里拿著水槍打水仗,不知怎么的,宋晉陽成為眾矢之的,所有的水槍都對著他打,直把他打得逃上岸去。</br>  他溜達到黎衍身邊,兩人一起坐在遮陽傘下,黎衍遞給他一支煙,宋晉陽接過,與黎衍一同抽起來。</br>  “不去玩水嗎?”宋晉陽問。</br>  黎衍搖搖頭:“不了,小樹帶著女朋友呢。”</br>  宋晉陽明白了:“沒事兒,不愿意沒人會勉強你。”</br>  又問,“下午去海邊,你去嗎?”</br>  “去吧,但我可能走不了。”黎衍說,“我怕沙子進假肢,這玩意兒很貴的,要是弄壞了真的會煩死,我就看你們玩,你幫忙照顧一下柚子和葡萄,我怕周俏一個人顧不過來,柚子太皮了。”</br>  “柚子現在已經乖很多了。”宋晉陽看著泳池里那兩個小男孩笑起來,“以前和皓皓在一起,沒一會兒就會打起來,現在他倆已經玩得挺不錯了,到底是上過幼兒園的人,有文化啦。”</br>  黎衍大笑起來。</br>  去海邊時,黎衍的輪椅停得遠遠的,眼睛一直望著周俏和兩個孩子。他們在踏浪,周俏牽著葡萄,小樹牽著柚子,在海水里興奮地玩著。</br>  二十多分鐘后,黎衍發現周俏過來了,懷里還打橫抱著葡萄。</br>  她吭哧吭哧跑到黎衍面前,喘著氣說:“真是厲害了,小東西說睡就睡,之前還玩得高高興興的,一下子說想睡覺,讓我抱,轉眼就睡著了。”</br>  她把葡萄交到黎衍懷里,小姑娘身上已經裹著一塊小毯子,小辮子濕噠噠的,閉著眼睛睡得正香。</br>  “你去陪柚子吧,我抱著她就行。”黎衍說。</br>  周俏彎腰親了下他的嘴:“那我去了,愛你。”</br>  黎衍笑:“愛你,去吧。”</br>  周俏轉身就跑了。</br>  黎衍又低頭看向懷里的女兒,圓圓的小臉蛋兒,看眼窩就能看出眼睛挺大,睫毛和哥哥一樣長,小鼻子小嘴長得像周俏,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娃娃。</br>  黎衍調整了一下姿勢,盡量讓女兒睡得更舒服一些,調整的過程中,葡萄的眼睛睜開了一瞬,看清面前人的臉,她嗲嗲地叫:“爸爸……”</br>  黎衍低頭吻一下她的額頭:“乖,睡吧,爸爸抱著你呢。”</br>  葡萄閉上眼睛,又一次甜甜地睡著了。</br>  番外二、黎衍&amp;周俏【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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