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我最近喜歡上一個女孩[害羞]</br> 【黎衍】:哦?</br> 【三金是個乖孩子】:長得很清純,比我小一屆,我想追她[害羞]。</br> 【黎衍】:上!</br>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你好敷衍啊![生氣]</br>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你真的沒談過女朋友嗎?我還想向你取取經呢!</br> 【黎衍】:說了沒有。</br> 【三金是個乖孩子】:我真的想不通,你長這么帥,大學四年啊!就一個都沒談過?</br>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br> 對方沒回了。</br> 張有鑫感到無趣,放下手機抬起頭,看到柯玉坐在沙發上,腿上擱著筆記本電腦在干活。</br> 她干活的時候總是很安靜,可以長時間地不說話,也不會去管張有鑫在干嗎。黎衍六個字就把天給聊死,張有鑫還有滿肚子話想說,這時候只能找柯玉。</br> 此時,他們是在柯玉租的小公寓里。沙發前有一張茶幾,柯玉坐在沙發那一頭,張有鑫觀察了一下,輪椅轉到沙發這一頭,用手撐著把屁股挪到沙發上。</br> 擺好雙腿,他又一點點支撐著把身體往柯玉那兒挪過去,挪一步就要撈一下腿,終于挪到柯玉身邊后,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身子一歪,就把腦袋擱在了柯玉肩上。</br> 都是坐著,柯玉不比他矮多少,張有鑫腦袋擱的角度還算舒服,只是女孩子肩膀沒什么肉,瘦削凌厲,與他想象中的溫暖香軟相距甚遠。</br> 柯玉任由他靠著,半點兒反應都沒有。張有鑫打開手機前置相機,舉高手臂45度角對著兩人,說:“柯柯,看這里。”</br> 柯玉抬頭看向手機,張有鑫微笑著按下拍攝鍵,“咔擦”一聲,手機上就留下兩個人的自拍合影。</br> 頭碰著頭,看著很親密,張有鑫回看了一下照片,自己笑得很好看,柯玉依舊是一張撲克臉。他問:“你要嗎?要的話我發給你。”</br> “不要。”柯玉又低頭看向電腦屏幕。</br> 張有鑫更無趣了,看著她的屏幕問:“你在干嗎?”</br> “調色。”柯玉沒用鼠標,這不是重要的工作,她就是隨便調調,眼神都沒往張有鑫身上掃過一秒。</br> “柯柯~”張有鑫叫她。</br> 柯玉的語氣不帶感情:“說。”</br> “……”張有鑫撇撇嘴,“我告訴你一件事。”</br> 柯玉等著。</br> “我喜歡上一個女孩了。”張有鑫有些羞澀地笑起來。</br> 柯玉的手頓了一下,眼睫一顫,立刻又繼續工作。</br> “比我小一屆,年紀小兩歲,長得又清純又漂亮!我給你看啊。”張有鑫找出唐穎柔的朋友圈,把手機遞到柯玉面前,“好看不?”</br> 柯玉很給面子地往他手機上看了一眼,開口:“一般。”</br> “這還一般?真的很漂亮的!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張有鑫收回手機自己劃著照片,“你大概是拍照時看多了女模特,其實小柔一點不比女模特來得差,就是個子不夠高罷了。”</br> 柯玉:“……”</br> 張有鑫的腦袋還擱在柯玉肩膀上,丟開手機浮想聯翩:“我想追她,哎柯柯,你覺得我有戲嗎?其實我就是想談戀愛了,我都還沒談過戀愛呢,特別想和女孩去約會,牽牽手啊,親親……”</br> 柯玉“啪”一下蓋上筆記本電腦,人也站了起來。張有鑫毫無準備,失去平衡后,上半身“砰”的一聲栽到了沙發上,嘴里叫出聲:“臥槽!”</br> 他氣得不輕,重重地捶了一下沙發,“你干嗎呀?!站起來不說一聲的!”一邊說,一邊支撐著坐起來,氣鼓鼓地瞪著柯玉。</br> 柯玉回頭看他:“對不起,尿急。”</br> 她徑直往衛生間走去。</br> “你就是故意的!”張有鑫的右腿又因為痙攣抖了幾下,等腿不抖了,他才又依著原路一點點挪回到沙發另一頭,直到把自己轉移到輪椅上。</br> 在黎衍和柯玉這里都吃了癟,張有鑫很不高興,和柯玉說自己要回家。</br> “你的車什么時候能拿?”臨走前,張有鑫問。</br> “下周。”柯玉最近買了一輛二手車,六萬多,是從一位認識的攝影師那里買來的,算是友情價,據說車況還可以,拿來后她就送去車行做個全面保養。</br> 張有鑫挺期待的:“那以后咱倆出去玩,我可以坐你車了吧?”</br> 柯玉想了一下,說:“可能會有點麻煩。”</br> “什么麻煩?”</br> “我那個車……比較高。”柯玉解釋,“是北京吉普,越野的。”</br> 張有鑫當場炸毛:“你為什么要買吉普啊?什么意思啊?你買的時候就一點兒都沒考慮我是嗎?你這就是不想讓我坐唄!”</br> 柯玉其實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吉普車架的確很高,對截癱傷者來說,除非臂力很強才能自己上去。而依照她對張有鑫的了解,他靠自己是上不去的。</br> 可是買車的理由并不是要帶張有鑫出去玩啊,柯玉是為了工作。</br> 她說:“我經常要去條件很艱苦的地方采風,小車根本開不了,這輛車的車況市面上買至少要八萬,人家賣我已經算便宜了。我不是沒考慮你,三金,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抱你上車的,我抱得動你。”</br> 張有鑫鼻子都要氣歪了:“誰要你抱啊?!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欺負我!”</br> 柯玉表情很認真:“我沒有。”</br> 張有鑫生氣地轉著輪椅出門:“嘁!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寒假也去學車!我自己買總行了吧!”</br> 柯玉倚在門邊看著他到電梯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孩微微低頭,穿著一條黑色修身長褲,大腿坍耷在輪椅椅面上,顯得越發瘦弱。因為腿長,膝蓋往前突出,膝蓋骨的形狀明顯地顯露出來,給人一種脆弱又無助的感覺。</br> 大概是感受到柯玉的目光,張有鑫轉頭看她,眼神依舊寫著不滿:“看什么看?!”</br> “再見。”柯玉把門關上了。</br> 張有鑫氣得大叫:“柯玉你越來越過分了!!”</br> 被趙哥送回家,張有鑫一肚子氣還沒順回來,張媽媽見他回來了,跑過來喊:“寶寶你回來啦?餓嗎?要不要吃點兒點心?阿姨做了紅棗銀耳羹,要喝嗎?”</br> “不喝了。”張有鑫在門口換輪椅,他有兩架輪椅,一架出門用,一架在家用,這樣就省得每次回家都要擦輪子。坐上家里用的輪椅后,他說,“媽,我有點累,洗個澡就睡了。”</br> “好,你洗澡時小心一點啊。”</br> 張媽媽寵溺地摸摸兒子的腦袋,張有鑫躲著她:“你干嗎老摸我頭發!”</br> 張家房子很大,200多方的大平層,張有鑫的房間里帶著衛生間,一切裝修都以方便他生活為前提。</br> 他鎖上房門,在房間里就把衣服褲子剝了個干凈,轉著輪椅去到衛生間,撐著扶手坐上馬桶,擺好雙腿后開始冥想。</br> 這是每天睡前、醒后都要做的事兒。張有鑫左手扶著金屬扶手,右手在胃部打圈按摩,他很耐心,從胃部一直按摩到小腹的大小腸處,靜靜地等待著。</br> 后背脊骨處帶著一道疤,那條奇怪的感知線永遠存在,在胃部以下,腸部以上,這令張有鑫依舊會有饑餓感。不過他的飲食控制得很好,即使餓了也不會多吃,因為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發胖。</br> 他要是胖了,就很難再減下去,就像小腹處已經出現的那一圈小肚腩,在感知平面線以下,出現后不管怎么練上半身,就再也沒消下去過。即便再往上幾公分,他還練出了腹肌。</br> 張有鑫按摩著肚子,低頭看著自己的下半身,在沒有輔助設施的幫助下,他無法再挺直腰背,只要坐著,肚子那兒就是塌著的。</br> 他的兩條大腿瘦得令人發指,手摸上去,大腿肉松松垮垮,小腿肚子干脆就快瘦沒了,兩只腳丫子又白又細嫩,軟綿綿的,毫無感覺地踩在地巾上。</br> 按摩了幾分鐘后,張有鑫聽到一陣腸鳴音,他開始深呼吸、憋氣,手下依舊不停。又過了一陣子,他終于開始排便。</br> 不是每次坐馬桶都能排的,但他每天早晚都會坐會兒,這種事得養成規律,讓身體形成習慣,再加上嚴格的控制飲食,才不會被便秘困擾。</br> 排完大便,張有鑫又排了小便,在馬桶上足足坐了十五分鐘后,他才把自己搞干凈,拿了一塊毛巾墊在輪椅椅面上,把自己轉移回輪椅。</br> 洗澡是在淋浴間里一把固定的椅子上進行,椅子有靠背和扶手,墻上也有扶手,只要坐穩了就很安全。</br> 這些事兒都是受傷以后慢慢學起來的,一開始張有鑫做什么都要人幫忙,毫無隱私可言。到后來,只要是個人都想要生活能自理,即使張有鑫家里不缺錢,找個護工照顧他一輩子都沒問題,但他還是想要更有尊嚴地生活。何況,他只是腰椎受傷,雙手無影響,比起其他高位傷友已經幸運很多。</br> 洗完澡,張有鑫光著身子回到房間,把自己轉移到床上后,想了想,還是從床頭柜里拿出一片成人紙尿褲穿上。</br> 晚上睡覺,他有時候會用導尿管,有時候就什么都不用,只鋪一張尿墊,有時候想睡得熟一些,就還是要穿紙尿褲。</br> 把紙尿褲打開在床上鋪好,張有鑫將身體挪上去,躺下來壓著下巴邊看邊穿。把腰兩側的魔術貼貼好后,他又套上一件T恤,拿了幾個又厚又重的枕頭抵在自己兩只腳丫子后面,防止足尖下垂。</br> 這幾乎沒什么用,睡覺時他的腿毫無感覺,翻身時人會醒來,上半身會轉,下半身只能靠手撈,翻過幾次身后,兩只腳早不知道擱哪兒去了。</br> 他還得在雙腿/間也夾一個枕頭,防止兩條腿的皮膚摩擦損傷。他的下肢血液循環很差,皮膚受傷后痊愈的速度比常人慢許多,稍有不慎就會感染,感染了又要發燒,發燒了就要住院。所以張有鑫只能平時多注意些,這也是他不喜歡鍛煉的原因之一。</br> 腿上綁上支架練站、練走,也不見得能延緩肌肉萎縮,倒是非常容易擦傷皮膚。他腿又沒感覺,每次都是拆了支架才看到受傷,很讓人傷腦筋。</br> 弄完這一切,張有鑫才蓋上被子躺到枕頭上,一時睡不著,他拿著手機玩起來。</br> 每個年輕的男孩子偶爾都會有一項睡前活動,張有鑫也曾有過,不過受傷以后,他就再也沒有體會過。</br> 身體還是會有變化的,在某些刺激下,可如果手不去摸,他完全就不知道。張有鑫搞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不管怎樣他都沒有感覺,就算像以前那樣去試,他也沒成功過。</br> 這是很令人頹喪的一件事。</br> 張有鑫曾經在輪椅俱樂部一個全是男性的小群里看其他大哥聊過這個話題。比起大小便失禁,身為一個男性,喪失這部分功能似乎更令人尊嚴受損。</br> 很多人都是嘗過滋味后才受的傷,越是想起越是唏噓。張有鑫不一樣,他連戀愛都沒談過,也就十幾歲時自己Diy過,到如今,已經想象不出那種感覺。</br> 他知道唐穎柔有無數追求者,自己去追,大概率會鎩羽而歸。</br> 但他還是想試試,想談戀愛,想讓心里住進一個人,想這個人也能惦記他,呵護他,愛他,就像文姐對郭哥、芳芳對姜瑞鳴那樣。</br> 張有鑫知道自己是不會和唐穎柔怎么樣的,就算人家想,他也不愿意。就算他愿意,他也做不到啊!到時候失敗了多尷尬!他可是個男人,在這方面丟了面子那真的是活不下去。</br> 張有鑫忍不住摸摸自己毫無知覺的腿,悶悶不樂地把手機丟到一邊,閉眼睡覺。</br> ——</br> 柯玉自從大學畢業后,工作越來越忙。</br> 除了接一些淘寶拍攝或個人客戶定制拍攝,她還接雜志硬照。</br> 以前合作過的一家時尚雜志主編非常喜歡她的作品,有些內頁硬照預算有限,請不起大牛來拍,就會叫柯玉頂上,安上的頭銜是獨立新銳攝影師。</br> 柯玉會后期修圖,但她真正玩得溜的還是純光影,所以在一眾把后期玩得眼花繚亂的攝影師中,她的個人風格非常明顯,作品出來張張能打,還上過封面,半年下來居然賺了不少錢。</br> 手頭寬裕后,柯玉就給自己放半個月假,開著她的二手吉普獨自一人外出采風,拍自然風光、人文風情,挑好的照片往地理雜志或圖庫投稿,賣掉了也有錢賺,有時還會順手報名參加一些攝影比賽。</br> 只有忙碌著,她才不會去想張有鑫。</br> 這幾個月,張有鑫正式開始追求唐穎柔,并且成功約到“小女神”出去吃飯看電影。</br> 對于張有鑫的追求,唐穎柔表現得又感傷又糾結,她掉了眼淚,說自己其實挺喜歡張有鑫,可是……</br> 這個“可是”包含了太多含義,張有鑫只能笑笑,說自己理解,兩個人可以先從朋友做起。</br> 這貨很是沒心沒肺,還會在微信上向柯玉匯報自己的泡妞進度,訴說自己的煩惱。柯玉幾乎不理他,說過幾次后張有鑫意識到柯玉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就不再提起。</br> 他挺納悶的,柯玉似乎一直對感情話題免疫,也從沒聽她說過喜歡誰。她不愛看愛情電影,也不愛看感情線為主的書籍,張有鑫曾經隱晦地向她暗示,柯玉如果真的喜歡女孩子,他也不會在乎。</br> 不過柯玉什么都沒承認過。</br> 張有鑫后來在網上看到一個詞——無性戀者。他恍然大悟,覺得柯玉很有可能就是個無性戀者。</br> 既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沒有那方面的欲望也沒有那方面的取向。張有鑫覺得這個理論最符合柯玉的性格行為,要不然,連癱瘓了的他都有談戀愛的想法,柯玉二十多年來怎么會沒有呢?</br> 張有鑫決定尊重柯玉,以后還是不要再和她聊起感情話題。</br> 這年十二月,柯玉二十二歲生日前,張有鑫打電話問她生日怎么過。</br> 柯玉說她打算去山區拍雪景,剛好是個周末,兩天一晚,自駕來回。</br> “我能一起去嗎?”張有鑫聽說以后很興奮,“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下雪了!”</br> 柯玉有些為難:“你爸媽不會答應吧,那邊很冷,拍攝又都是在室外。”</br> “我超想去的!”張有鑫著急地說,“帶上我吧柯柯!我穿多點就行!”</br> 柯玉又說:“我車很高的,你要帶上趙哥嗎?”</br> 張有鑫斬釘截鐵地說:“不帶趙哥,帶他干嗎?你幫我一下就行,我特別想和你出去玩,好久沒和你一塊兒出門了。”</br> 柯玉嘆口氣:“只要你爸媽答應就行。”</br> 張有鑫求著父母好幾天,保證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感冒,終于得到出行的許可證。</br> 出發那天,柯玉開著吉普到張有鑫家來接他,老張陪兒子下樓,看著柯玉的車發了愁:“小柯啊,你這車……有點大呀。”</br> 張有鑫坐在輪椅上,看著柯玉的車也覺得腦殼疼,柯玉只能向老張立下軍令狀:“叔叔,放心吧,我能幫三金上下車的,我抱得動他。”</br> 張有鑫聞言臉漲得通紅,抿著嘴唇不說話。</br> 老張沒再說什么,打橫抱起張有鑫將他安置在副駕上,又把他的輪椅和行李箱放到后座,細細囑咐兒子幾句后,柯玉便開車帶著張有鑫上了路。</br> 這是張有鑫第一次坐柯玉的車,視野有點高,他還挺新鮮,又看柯玉開車目不斜視的樣子,心里很羨慕:“我也想快點學車,讓我爸給我買個車。”</br> 柯玉問:“想過買什么車嗎?”</br> “寶馬。”張有鑫很得意,“看中一個系,可好看了!”</br> 柯玉說:“三金,這趟過去得要三個多小時,中間我會在服務區停一下,你可以上廁所。”</br> 張有鑫微愣,拉拉自己的褲腰,小聲說:“不用了,我想著上下車很麻煩,今天穿紙尿褲了。”</br> 柯玉轉頭看了他一眼。</br> 張有鑫意興闌珊的:“上回和小柔去約會,我就穿了紙尿褲,回來發現果然尿了,要是不穿肯定完蛋。”</br> 柯玉沒作聲。</br> “柯柯,你要是聞到什么味道,就告訴我,我有時候聞得不準,我……”他語氣很壓抑,“我只要穿著紙尿褲,就會一直覺得身上有味道,就像現在……”</br> “沒有。”柯玉語調冷冷的,“我沒聞到,一點兒都沒有。”</br> 見張有鑫沒接話,她又補充,“就算聞到了也沒什么,三金,你和我在一起不用那么緊張,全程就我們兩個人,不講究。”</br> 她的話令張有鑫感到安心,畢竟這些年,讓柯玉抱著他上下馬桶都不止一次兩次了。張有鑫覺得柯玉可能已經看見過他的身體,但他不敢問,柯玉更是不會提。</br> 這一趟出行,目的地是一個海拔比錢塘高一些的山溝溝,每年冬天都會下大雪,又因為不是旅游景點,所以游客罕至,雪景就保存得很完整。</br> 柯玉和張有鑫下榻在鎮上最好的一家酒店,車子停在停車場后,柯玉把張有鑫的輪椅搬下來組裝好,打開副駕車門,兩人面面相覷。</br> “來吧。”她也沒多說,直接左臂伸到張有鑫背上,右臂穿進他的膝彎,“抱住我。”</br> 張有鑫乖乖地伸出雙臂環住柯玉的脖子,抱得很緊。</br> 柯玉深吸一口氣,一下子就把張有鑫給打橫抱了起來。</br> 得虧她是個力氣比較大的女生,要不然按照張有鑫的身量,一般女生真要抱不動。</br> 張有鑫幾乎是窩在柯玉懷里,只有上半身有感覺,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腿擱在她的手臂上,小腿和腳無力地晃來晃去。他閉上眼睛努力去感知,依舊沒有知覺。</br> 柯玉小心地將他放到輪椅上,張有鑫穿得很厚實,尤其是下半身還穿著棉褲。但是車內外突然而至的溫差還是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經,剛坐上輪椅,兩條腿就痙攣發作,簌簌地抖動起來。</br> “沒事吧?”柯玉彎下腰,用力地按住他的腿緩解痙攣,“叫你別來,你非要來,這下子吃苦頭了吧?”</br> 張有鑫咬著牙關不吭聲。</br> “這里陰冷,你背會疼嗎?”柯玉又問。</br> 張有鑫搖頭:“還好,就一點點難受。”</br> 等到兩條腿終于不再抖,柯玉才把他的腳放到輪椅踏板上,張有鑫轉著輪椅跟在她身邊,說:“柯柯,我就是想來陪你過生日。”</br> 柯玉把行李箱搬下車,聽到這話,轉身說:“可是你今年生日,我又沒陪你過。”</br> 張有鑫這一年的生日是在一家酒店辦了一場派對,那只是一個借口,他邀請了許多同學和好友,里面還包括了唐穎柔。</br> 他自然也叫了柯玉,可是柯玉聽到有那么多人參加,就沒來。</br> 張有鑫鼻子已經凍得通紅,說:“就是因為我生日你沒來,我才想陪你過生日的,你怎么過生日還一個人跑出來啊?連個蛋糕都沒得吃。”</br> 柯玉垂下眼睛:“三金,我向來不在乎這些事。”</br> 經過商量,他們住的是標間,對于男女有別這個問題,兩人似乎都看開了。柯玉不放心張有鑫一個人住沒有無障礙設施的房間,張有鑫自己也擔心照顧不了自己,就不想離開柯玉。</br> 在酒店房間安頓好,張有鑫紅著臉讓柯玉去走廊上待一會兒,說自己要換個紙尿褲。柯玉拿起煙和打火機:“你慢慢弄,我去抽根煙,好了給我發微信。”</br> “哦。”張有鑫聲音很低,在柯玉出門前又叫住她,“柯柯!”</br> 柯玉回頭。</br> 張有鑫眼神郁郁:“你……先幫我上一下床,這個床……太高了。”</br> 把他抱到床上后,柯玉出去了。</br> 張有鑫沒法子坐在輪椅上換紙尿褲,只能在床上躺著換。</br> 他褪下自己的幾層褲子到小腿處,咬咬牙打開紙尿褲,一股子味道立刻飄出來。</br> “操。”實在忍不住要說臟話,他把臟了的紙尿褲團起來丟到地上,鋪開干凈的給自己重新穿上。</br> 直到拉好褲子,想給柯玉發微信時,張有鑫才想起地上用過的紙尿褲。</br> 他探頭去看,懊惱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床面和輪椅椅面的落差,他想,自己應該能上去吧?</br> 說干就干,張有鑫坐起身,撐著身體挪到床邊,先把兩條腿掛到床沿上,傾過身子抓住輪椅,一用力,屁股就挪了過去。</br> 萬萬沒想到,柯玉將他抱上床時沒把輪椅拉上手剎,這一下用力,輪椅直接滾了起來。張有鑫吃了一驚,屁股原本就只擱了一點點在椅面上,身體保持不了平衡,輪椅一動,他直接就摔到了地上。</br> “我去!嘶……”</br> 張有鑫呼痛,兩條腿也跟著啪嗒掉了下來,交纏在一起。</br> 而輪椅,早就被這力道給推得往后滾了一米多遠。</br> 萬幸的是房間地上鋪著地毯,張有鑫肩膀摔得有點疼,還能忍,轉頭看看輪椅,心里一陣委屈,摸出褲兜里的手機就給柯玉打電話。</br> 他的聲音帶著嗚咽:“柯柯……你快回來,我從床上摔下來了。”</br> 柯玉:“……”</br> 她急匆匆地刷卡回房,發現張有鑫呆呆地坐在地上,雙手撐地,眼睛紅通通的,看到她就低下頭去。</br> 柯玉不聲不響地把輪椅拉回來,張有鑫沒讓她抱,從地面轉移到輪椅他已經很熟練,一邊往上坐一邊埋怨:“你為什么不拉手剎?”</br> “對不起。”柯玉道歉,“是我疏忽了,你沒摔壞吧?”</br> “沒有。”在輪椅上坐好后,張有鑫吸吸鼻子,也不管柯玉聞不聞得到,賭氣似的撿起地上用過的紙尿褲丟去衛生間垃圾桶里。</br> 他心里有一絲后悔,這些年他去過不少地方旅游,但都有趙哥和父母陪同。和趙哥在一起,生活上的瑣事不用他操心,大家都是男人,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br> 可現在是和柯玉在一起,柯玉是女生,他似乎想得太簡單了,這兩天一晚,自己不曉得要出多少洋相,柯玉又會怎么想?</br> 雖然她讓他不要緊張,說兩人在一起不講究,張有鑫心里還是感到憋屈,畢竟和柯玉認識的前五年半,他可不是這樣子的。</br> “發什么愣?”柯玉把他的羽絨外套丟給他,“出去吃個中飯,吃完就要去拍了。”</br> 張有鑫:“……”</br> “要不……你在酒店里等著,我自己去拍?”柯玉坐在床沿上看他,“外面很冷的,氣溫比錢塘低多了。”</br> 張有鑫搖頭:“我要去,不去我大老遠的過來干嗎?”</br> “那就趕緊穿外套,時間很趕,天黑了可不好拍。”柯玉拿起張有鑫的毛線帽子戴到他頭上,又拍了一下他腦袋,“好啦,就摔了一下,你又不是沒摔過,趕緊的,別磨蹭。”</br> 張有鑫揉揉眼睛,開始穿外套。</br> 柯玉拍雪景的地方是攝友推薦的,她用的也不是相機,而是無人機。</br> 那是在雪地里,周圍是一片很開闊的空間,不遠處是幾座村宅和農田,另一邊是山。</br> 張有鑫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坐在輪椅上,藍色加厚羽絨服,底下是棉褲、加厚的襪子和保暖鞋。</br> 他戴著一頂黑色毛線帽,蓋著耳朵,脖子上圍著一條米色格子羊絨圍巾,手上還戴著露指手套。他的鼻子被凍得通紅,喘氣時,嘴里呵出一團團白氣。手指尖露在冰冷濕潤的空氣中,他摸摸自己的腿,有點擔心會因為寒冷而痙攣發作。幸好,保溫措施做得不錯,兩條腿一直安安靜靜的,沒給他搗亂。</br> 張有鑫從沒玩過無人機,好奇地看柯玉在那兒做準備工作。</br> 她穿得不厚,修身黑色羽絨服,牛仔褲雪地靴,連圍巾都沒圍,修長的身段直直站在雪地里。寒風吹過,她短短的發絲飄動起來,低著頭聚精會神地擺弄機器。</br> 一切準備就緒,小飛機“嗡嗡嗡”地飛了起來,飛得很穩。柯玉操縱著手柄,盯著與手柄相連的手機屏幕,偶爾抬頭去看,張有鑫的眼睛則一直盯著無人機。</br> 無人機的視線越來越高,視野越來越大,屏幕里逐漸出現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白茫茫的村落,白茫茫的大山,還有遠處一條小河和一片被雪覆蓋的田地。</br> 樹上的枝丫都覆著白雪,雪地上,沒有其他印記,只有他倆過來時柯玉留下的一串腳印和張有鑫的輪椅劃過的兩道輪痕。</br> 知道張有鑫看不到手機屏幕,柯玉貼心地蹲到他身邊,讓他一起看。張有鑫看著屏幕上的風景,“哇——”一聲發出感嘆,“好漂亮啊!”</br> 他又抬頭看飛機,低頭看柯玉操縱手柄,一會兒后手癢起來:“柯柯,讓我玩玩。”</br> “你不會。”柯玉說,“萬一掉了怎么辦?”</br> 張有鑫口氣很大:“你教我嘛!掉了大不了我賠你一個新的。”</br> “你好煩。”柯玉知道張有鑫不差錢,真的把手柄放到他手里,張有鑫趕緊摘下手套。</br> “我還是不放心,我手把手帶你。”柯玉把自己兩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抓著他的手教他操作手柄,“這樣,它會轉方向。”</br> 張有鑫的手比柯玉的手熱,手背觸碰到她的掌心時,著實被凍了一下。但他沒說,只看到柯玉纖長漂亮的手指與他的手貼在一起。</br> 雖然是手把手帶,張有鑫依舊覺得有意思極了,一會兒抬頭,一會兒低頭,操縱著無人機飛來飛去,拍下這人跡罕至處美麗的雪景。</br> 當無人機飛到他們上空時,他忍不住抬起頭,向著小飛機大力揮手,吶喊出聲:“嗨——你好啊!”</br> 柯玉忍不住笑了出來。</br> 她真的很少笑,見她笑了,張有鑫更來勁了,干脆兩只手都揮起來:“柯柯——我是三金啊——祝你生日快樂!”</br> 柯玉低頭看屏幕上的場景,空曠的雪地上,坐著輪椅、穿著藍衣服的男孩子只剩小小的身影,仰著腦袋揮著雙手,興奮地大喊大叫。</br> 而她則蹲在他身邊,低著頭默默不語。</br> 張有鑫拍拍她的肩:“柯柯,你也對它說句話啊!今天是你生日呢!”</br> 柯玉抬起頭來,眼眶里已經隱去濕意。她也向著空中的無人機揮揮手,大聲喊:“謝謝三金——我今天非常非常開心!”</br> 張有鑫大笑起來,笑得特別爽朗,又對著無人機喊:“柯柯,以后你再出來玩小飛機,記得帶上我啊!”</br> 柯玉:“好啊——”</br> 張有鑫:“我以后不能陪你去爬山啦!不過小飛機可以飛到山上,我照樣可以看到那些風景!”</br> 柯玉一下子就噤了聲,抬頭看向張有鑫,他也正低頭看她。</br> 見她一副呆呆的樣子,張有鑫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干嗎呀?我說的是事實嘛,我也想再陪你爬山來著,不過真沒辦法了。柯柯,謝謝你今天愿意帶我出來玩,我也非常非常開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