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多鐘,朝輝挎著包袱攙扶著玉蓮,又回到趙家。朝輝把屋的鑰匙交給趙媽媽。趙媽媽接過,是家里俠子多,沒介意能翻沒得了,便收拾起放到床頭箱子里,而后又把玉蓮喊到房里,偷偷地塞給她幾枚熟雞蛋,道:媽曉得你最喜歡吃煮雞蛋,這幾個雞蛋,媽聚了個把月,雞子少,又不肯生,你大嫂做月子,媽都沒舍得給她吃,本來就留給你做月子的。玉蓮講禮道:媽,我不要,留著你自己吃吧。媽媽道:不要推搡了,纏纏蔓蔓地被你哥哥嫂子看到不好,帶著路上吃,到那邊,俠子生下來就發個電報過來。玉蓮含淚點頭,趙媽媽用手幫她揩了眼淚,道:不作興哭的。大哥忠仁在河碼頭催道:快些,怕是時間趕不上了。玉蓮兩口子上了船,趙媽媽心里酸酸的,沒等船動身,便回鍋屋,坐在床沿上抹起了眼淚。
馬家蕩的水面上結了一層冰,不是十分的厚,忠禮在船頭用樹棍破冰打凍,忠仁撐船,船行到外蕩輪船碼頭的墩子上,靠好上了岸,三五分鐘,輪船便停靠了下來,下了兩個客,上了三四個,除了玉蓮朝輝,還有兩個是去上海的,也是到興化轉車的。朝輝兩口登上了客船,一聲笛鳴,客船離開了碼頭墩子,玉蓮朝輝不停地朝忠仁兄弟倆揮手作別。
進了臘月門,下了場大雪,雪后日晴,正是鄉下人忙年的好時候。家家戶戶舂兌拐磨,晾曬面粉。士英還在月子里,不能下地行動,趙媽媽筋骨也不如從前了,家中的一切大等類的家務,落在了淑芬一個人身上。趙媽媽過麗幾次,要她幫著做些,何麗懶散慣了,日出三竿起床,太陽下山便回屋,本來冬日頭就短,吃飯梳頭的工夫,日里頭也做不出多少生活來,靠的就是起早帶晚的做做,她大多數時間是猴在南屋里,趙媽媽了她,她又不理不睬,多了就吵嘴,年根歲底的也不想吵出話來,惹得旁邊鄰居看笑話。趙媽媽也不指望她了,有時候拖著疲憊的身子,起早摸黑地幫襯著三媳婦。一邊做著活,還一邊好言哄著淑芬。
趙媽媽和淑芬抬著拐好的糯米面回到家里,已是掌燈時分。家里鍋不動瓢不響,豬趴在欄桿上,嗷嗷的叫著要吃,大黃狗站在路上,稍有人動靜就狂吠不已。忠信文巧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見趙媽媽回來了,文巧道:奶奶,我肚子餓了。趙媽媽氣不打一處出,罵道:吃什呢?豬吃的還沒得呢。嚇得文巧不敢再著聲。淑芬刷鍋放水燒晚飯。趙媽媽對忠信道:你大哥呢?忠信道:還沒放工呢。正著,忠仁回來了,趙媽媽沒好臉色對他道:我們隨得去了,你女人做月子呢,不照顧她些?這么晚才回來,沒聽隊里生活這么忙呀。忠仁道:媽,你不動氣,生產隊里出黃蒲柴,你曉得的,我現在是保管員,出一梱蒲柴,我都得到場的,我都急死了,這就去南屋泡馓子給她吃。趙媽媽道:快些去,兩個俠子呢,夠她煩的,少不了又要罵你幾句。忠仁急匆匆地走了。
趙媽媽又問忠信道:你三哥呢?忠信道:先頭看見三哥帶雪玩的,后來就沒看到。趙媽媽不理會。喂了豬食,又喂些癟稻給雞鴨,來到鍋門口對淑芬:我來燒火,你去看看忠禮,爺兒倆去哪塊了?淑芬去了東屋房里,見忠禮抱著文美,倒在鋪上睡著了。淑芬推醒他道:心文美著涼了。忠禮睜開眼,見是淑芬,道:沒介意搭著了。淑芬道:你要是介意,都亮了。忠禮道:元子面拐好了?淑芬道:剛回來,媽生氣了。忠禮道:收工遲,她四媽把雪送過來時,我想去你們那里看看的,雪纏著不讓去。淑芬道:何麗把文美送過來,曉得沒人煮晚飯,你就不能叫她煮呀?忠禮道:我哪敢叫她做事,沒話找話去呢。淑芬道:不廢話了,去把面笆斗扛過來,我去找幾張大匾,把面?開來。
吃過晚飯,忠志才回家,打著膈,滿嘴酒氣,道:才吃晚飯呀。趙媽媽道:你現在灑落呢,還管我們死活。忠志嘻笑道:媽,你進了臘月門,不準罵饒呢。趙媽媽被他得又好氣又好笑:我們忙死了,侉子不能燒個晚飯呀,一到晚十手怕動,凈想吃現成的。忠志道:你曉得我沒她嗎?要有用呢,多了就跟我吵,你老曉得她脾氣的,不至于跟她打架吵嘴,你兒子大也是個干部,吵吵鬧鬧的,在別人面前也抬不起頭。大哥忠仁道:你吃飽了喝足了,麗晚飯你不是沒問信?忠志道:不曉得她,我還沒回屋里去呢。忠仁道:以后少在外面吃吃喝喝的,大家子不用你操心,最起碼你那三四口子的家要照顧好啊。趙媽媽問道:今個晚上又在哪塊吃酒的?忠志道:前面劉家二丫頭定準,晚上有大隊干部桌子的。趙媽媽道:談起來劉家二丫頭還跟你們表姊妹呢。忠志道:這個我曉得,我喊她媽盡是大姑的。忠仁道:談的哪塊的?忠志道:姜家墩子的姜大田家抱的那個兒子。忠仁道:俠子還可以,單單凈凈的,就是老的有些摳,貪便宜,有名的氣鬼。忠志道:他摳呀,這回定親的酒水錢還不少呢,一輩子干部不想喝他家一口水,今個兒中上還帶我們大隊干部吃飯呢。趙媽媽道:你今個晚上看來酒喝的也不少,話多了。
趙媽媽上鍋從湯罐里舀了半瓢溫水,忠志真的有些口渴,接過媽媽手上的水瓢,咕咚咕咚一憋氣喝了干凈,抹了嘴道:有件事差點忘了,朝輝來電報了。著從口袋里掏出電報遞給大哥,趙媽媽忙問道:的什呢?忠仁打開電報念道:男孩母子平要勿念。趙媽媽歡喜道:玉蓮二丫頭真有福份,頭梢子就生個男俠子。忠仁道:人家城里人才沒有養兒防老這老套觀念呢,伙閨娘一樣的。趙媽媽道:不一定呢,城里人講究起來比鄉下人講究。淑芬道:那我們不是要出月子禮呢嗎?趙媽媽道:應該要出的,不過這么遠怎么給啊。忠禮道:郵局好匯款的,成千數也匯得過去。趙媽媽對忠志道:明個你就去匯。忠志道:匯多少錢?忠仁道:每房頭最起碼的出十塊錢。淑芬道:差不多,再少也拿不出手。趙媽媽道:少些了,每房出十五塊,跟玉芳帶一份子。淑芬道:玉芳大姑做月子我們才出幾塊錢,姑子做月子出這么多,不惹大姑生氣呀。趙媽媽道:生什呢氣呀,人家是城里人,出了少了沒面子。又對忠志道:你先打一百塊錢過去。
著趙媽媽去鍋屋床頭箱子里取來錢,又道:我出二十,這十五給玉芳墊的,你二哥你跟他墊二十,過年回來時叫他還你。忠禮笑道:我媽算盤還蠻快的。趙媽媽也笑了,道:媽當了一輩子的家了,這點賬目手指頭也能摳得出來的,哪像你們,大賬賬都把個算盤敲得叮當響。忠禮朝淑芬遞了眼色,淑芬去東屋拿來錢,交給了忠志。大哥忠仁他的那份子明早拿給忠志。趙媽媽道:你們不要心疼這份禮錢,明年他們回來了,帶給你們俠子的衣裳服飾肯定不止這么些個錢。忠志笑道:我們沒心疼,你多少我們不是就聽你的了嗎。趙媽媽道:我剛才出的錢,不是共家的錢,也是二丫頭平時給的,我沒舍得用,聚在那塊的。忠仁道:媽,你也看你的幾個兒子了,我們不會心眼的。趙媽媽道:開了好,大家懷懷疑疑的,再上一兩句,多難為情啊,行了,都去睡覺吧,明早起來還有事呢。兄弟幾個各自回房。
忠禮兩口子回到房里,洗了手腳上床,淑芬問忠禮:剛才忠志提到劉秀萍定親的事,我沒見你有什么反應嘛,這好像不對勁。忠禮道:你瞎想什么呢,我真的從來沒對她有過非分之想,把她當自家妹妹看待而已。淑芬道:我曉得你的為人,不過你們兩個朝夕相處幾個月,心中多少還不惦記些對方。忠禮道:你不要多疑,睡覺吧。淑芬道:我不過而已,也沒放在心上。忠禮道:你這些辛苦了,幫著媽媽忙里忙外的,今個晚飯也沒吃多少,是不是哪塊不舒服?淑芬道:沒有不舒服,就是揀(音趕)嘴揀得太重了。忠禮道:那你想吃什呢我明早去買。淑芬道:也不想吃什么,就是嘴里沒味,鮮東西才好。忠禮道:什么鮮東西啊,羊肉。淑芬道:我才不吃那個東西呢,聞到那羊臊味都想吐。忠禮笑道:忘了你是南邊蠻子,侉子喜歡吃呢,現在也沒得什么特別鮮的東西,無非就是瓜角茄菜雞魚肉蛋。淑芬道:你不許我嘴饞,我就告給你。忠禮道:不你饞。淑芬道:今個兒去隊長家拐磨,看見隊長家咸菜燒沼蝦,聞那個味道就想吃。忠禮笑道:我以為什么好吃的呢,沼蝦蕩里多的是,明早我就下蕩去趟。
剛蒙蒙亮,忠禮便起床,趙媽媽正在刷鍋,問道:這么早起來做呢?忠禮淑芬想吃沼蝦,我這去下蕩趟些。隨后去了廣后大爺家借了趟抄子,拿著個木榔頭去鏈里。早晨的風不大,但刮在人臉上麻了聊,忠禮為了自家女人也是并無半句怨言,到得蕩心,尋得一處屋心大的洼塘,砸碎了凍,用趟抄子撈去冰塊。然后又用抄子兜底趟了兩下,提起來,平放在冰面上,用手揀去水草渣子碎冰塊,雙手凍得鉆心的麻疼,腳上的毛窩子也被水潮透了,一股寒氣直逼全身。除去雜物后,活蹦亂跳的蝦子倒也有三五斤,本想再趟一下,才發覺走得急,并沒有帶柳簍子,遂提著個趟抄,走在冰面上,過河面時,河面上的凍如同玻璃一般透明清晰,一直看到河底下的魚在游動,行到河中間,忽地咔嚓兩聲,冰面出現了幾條裂縫,忠禮并未害怕,他曉得那句俗語:響凍不破,破凍不響。不過他還是緊走了幾步,上了大堆,跑著回家。
淑芬見忠禮一大早上就把蝦子趟回家,心里甚是感動,將蝦子倒在瓷盆里。仔細地用筷子揀去蝦婆及螺螄,然后淘干凈同咸菜燒了兩大盤子,淑芬多吃了一碗粥。一家人也跟著沾光。辣了饞。
陳隊長上工的哨子從莊頭吹到莊尾,社員們剛要上工,各家各戶的廣播里,響起了哀樂,趙媽媽道:是不是中央里有大人物走得了?忠禮道:是周總理逝去了。那個臘月里,全國人民都沉浸在無比悲痛之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