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顧順子嬉皮笑臉問學妹能不能弄了,學妹回他:今個晚飯過后,隊房牛屋后面的那個棚子里等你。顧順子聽得此準信,樂得心都開了花,下傍晚特地去牛屋四周摸摸路,見學妹的那個棚子緊靠著路邊,他壓根兒沒看出來那兒有個泥汪塘。回來之后早早地燒了晚飯,也沒得心思吃,匆匆地喝了碗粥,拿出席邊底下的毛票子,數(shù)了兩塊錢,疊好揣在口袋里,出門望望,太陽還有老高,心里著急,巴不得一下子黑下來才好。好不容易熬到上黑影子,關(guān)好門,徑自向隊房摸去。
趙玉蓮白就跟王隊長請了假,是家里有事,晚上要遲來一會兒,又請向陽借口找四哥有事,去她家陪趙老爹話,拖著他遲點去牛屋。她和學妹看看色已晚,便來到牛屋,玉蓮躲在牛屋山頭的草堆根處,學妹從麥田繞到棚子里,不一會兒,學妹看見有個人影在路邊轉(zhuǎn)悠,那個猥瑣的樣子一看就是顧順子,學妹聲喊道:順子哥,我在這里呢。顧順子正焦急地豎起耳朵聽周圍動靜,聽得學妹喊他,全身都酥了,急匆匆地走過來,一腳踩失空,撲通一聲掉進牛汪塘里。那邊學妹玉蓮聽得響聲,知是光棍無賴落入陷阱,哈哈地笑著離開隊房。
顧順子站在齊腰深的泥汪塘里,早沒了那種欲望,只覺得下半身刺骨的冷,知道自己遭了潘學妹的暗算,心中又恨又悔,暗暗發(fā)誓:再逮住那個寡婦,定把她撕成兩辦子。他爬出泥汪塘,就勢抓了把稻草,將身上的泥水揩去大半,活抖抖地往家跑,半道上,又被樹棍子跘了一個跟頭,臉上的皮杵了一塊。回到家里,脫了潮乎乎的棉襖棉褲,光著身子拱進冰冷的被窩里,一夜不曾返火,渾身骨頭眼子里酸疼,起不了床。
兩三不見顧順子出頭,玉蓮學妹也有些害怕,鬧出人命來,可就惹大麻煩了。便誆忠信去他家探探,忠信:他坐在床上吃果子喝酒呢。兩個人這才放下心來。后來才曉得,他是請了后檐那家男孩幫忚去供銷社打了散酒買了兩袋果子餅干,是喝喝酒去去身上寒氣。顧順子病了個把禮拜,才有人看見他在自家門口的草堆根曬過太陽。經(jīng)此一番折騰,顧順子傷了元氣,安分了許多,不再對生產(chǎn)隊里的大娘半老婆子動胡頭心思了。心里發(fā)狠要撕爛寡婦,可當他看到潘學妹本能地嚇得直打哆嗦。心里又想廣播出去,寡婦勾引他,可他的鬼話生產(chǎn)隊里有誰會信呢,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出,只好忍了,也不敢對潘學妹有半點非分之想,從此老老實實的夾著尾巴窟在屋里。
再潘學妹經(jīng)此一嚇,覺得身邊也應該有個男人護著自己,便動了坐堂招夫婿的念頭。
進了臘月門,大多數(shù)人家都要淘些糯米拐圓子面。一大早上,潘學妹在房里給大寶穿衣裳,婆婆在堂屋對她道:要淘些糯米脹脹了,沒得日子了。學妹在房里應道:我昨個就要淘的,忘了家里淘籮子要老鼠龁壞掉了,不能用了。婆婆道:先去借個用用,等有篾匠來了,給人家補補。學妹道:哪家有大淘籮子呀。婆婆道:趙大奶奶家肯定有,她家人口多,用得著大淘籮子。學妹給大寶穿好衣服,抱出房間,奶奶哄大寶洗臉吃早飯。學妹去了趙家,趙媽媽正用掏火爬子搗洗大腳桶里的蘿卜,學妹道:大奶奶家準備蒸饅頭了?趙媽媽道:哪家饅頭蒸這么早呀。學妹道:那洗這么多蘿卜做什呢?趙媽媽道:腌水蘿卜菜,一大家子吃起來快呢,哪個不辣咸呀,每頓要兩大碗,每年半人深的壇子腌滿滿一下子。學妹道:我家也要腌些蘿卜干子呢,蘿卜在哪兒買的?趙媽媽道:我們家大姑有個親戚,每年送慣聊,估計這兩又要來了,前頭他大爺家要呢。學妹道:叫他送些給我家。趙媽媽道:有就向道他送到你家去。學妹道:跟你家借個淘籮子用用。趙媽媽道:在鍋屋鉤子上呢。學妹自己去鍋屋拿了淘籮,在路上撞見忠仁兩口子,也不敢打招呼,低著頭擦肩而過。
沒兩日,趙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胡老頭果真用獨輪車子推來了兩麻袋蘿卜,廣后家稱了一口袋,后檐家稱了半口袋,還有二十來斤,胡老頭對趙媽媽媽:舅奶奶,剩下來的我也不帶回去了,老在你家吃飯,送給你家。起媽媽道:你也辛辛苦苦種的,哪能白要你的。又道:兩頭來有人提到要買蘿卜的,我替你去問問看。胡老頭道:你忙中飯呢,你告給我哪家,我自個兒去。趙媽媽道:也好,就我家南屋后檐那家,姓馬。
胡老頭推著車子上路,趙媽媽道:回頭來吃飯。胡老頭道:不一定,船頭沒刮子。遂推著車子走至趙家南屋后檐處,見個大娘正在河碼頭淘中飯米,便問道:聽后面趙大奶奶的,你家要蘿卜的?學妹聽得聲兒,直起腰答道:要呢。于是拎著淘籮回屋,胡老頭跟了過來,稱了蘿卜。胡老頭見學妹有些面熟,便道:好象在那塊見過你。坐在鍋灶門口燒火的馬媽媽道:你年年來送蘿卜過來,哪能沒碰見過她。今年子我還看見過你兩回呢。胡老頭道:不是這個熟法。學妹道:我看你也面熟。忽然想起什么,驚喜道:兩年前是不是在渡船口搭船去青溝的?胡老頭一拍大腿道:瞧我這個記性,正是。遂告訴馬老爹公婆倆,前年來賣蘿卜的,頭出來的,第二就下雨,再等回去的時候,路爛不好推車子,幸虧在渡船口碰見夫妻倆撐船上青溝的,搭了個順風船,把錢他們又不肯要,老想著答他們的人情,可只曉得他們姓名卻沒問上人家住在哪塊,今個兒真是逗巧,今個蘿卜就送給你家了,不要錢。馬老爹留他吃飯,胡老頭也不客氣,爽快地答應,于是和馬老爹坐在堂屋門口抽著旱煙。胡老頭問學妹:記得你叫學妹,你男人叫馬成。左張張右望望又問道:你男人呢?學妹道:沒了。胡老頭驚訝道:多晚過世的?馬老爹答道:去年春上。胡老頭不再追問。學妹抹著眼淚,胡老頭道:都是我不好,勾起你們傷心事。學妹強裝笑容道:不怪你。
馬媽媽將飯菜端上桌子,醬水燜蘿卜。胡老頭也是個能會道的人,吃著飯嘴都閑不下來:身邊沒得個男子漢,大人俠子要養(yǎng)活,也夠難為你們家媳婦了。馬老爹道:跟個親生閨娘似的,我們上輩子欠她的。胡老頭又道:沒考慮招個家里?馬老爹道:我們這個家庭,上有老下有,哪個男的情愿來呀。胡老頭轉(zhuǎn)過臉問學妹:你自個兒怎想的?學妹低著頭不著聲,眼里閃著淚花。胡老頭又道:是不是不情愿招個呀?或者想嫁出去什么的。學妹道:一個人過得太苦了,想招個,哪有這么合巧的。胡老頭問:你要什么樣子的就叫合巧?學妹道:對兩個上人孝順,疼俠子就行了。胡老頭道:那歲數(shù)呢?學妹道:大個十歲八歲的都不礙緊。胡老頭道:我這倒有個現(xiàn)成的,我堂舅老爺,四十不到,肯吃苦,人也學好,就是個頭不高。學妹噢了一聲。婆婆插話道:媳婦,你想好了,你想嫁出去我們老公婆倆也沒看法。學妹對胡老頭道:你過兩把人帶過來給他爹他奶看看,他們中意就校胡老頭連聲好,也不住地當著公婆倆面夸學妹好:兩個年大的福,娶這么個孝順媳婦,就是親生閨娘又緊干?打著燈籠都難找,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過兩日,胡老頭果真領(lǐng)來一男子,三十大幾歲,胖墩墩的,胡老頭介紹道:大號叫陳國民,名二墩子。學妹見了,覺得人還老實,話不多。二墩子見了學妹,自是無比歡喜,沒曾想自個兒半截身子下土的人了,時來運轉(zhuǎn),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馬家兩老的自是無話。當下就留了下來,這二墩子地道勤快,就是話有些木訥。
馬家突然多了個男人,向陽不便再住在他們家,正好最近突擊隊比較忙,幫著十三隊修農(nóng)渠,向陽也不常過來住宿。當日下晚,玉蓮幫著向陽一道來拿被窩行李,馬老爹道:俠子,對不住你了,把你攆出去了。向陽道:沒關(guān)系的,最近比較忙,我正想搬出去呢,沒好意思跟你們。馬媽媽道:這閨娘真會話。學妹有些不舍,輕聲道:早晚沒事過來玩。向陽道:會的。學妹鼻子一酸:這些日子我們一家老虧你呢。遂拉住向陽的手:真舍不得你走。向陽道:嫂子,你也要放開思想包袱,好好開始新的生活,祝你幸福。潘學妹含淚點頭。玉蓮道:別婆婆媽媽的了,不過是搬出去住,又沒出荒村的。向陽又對公婆倆些感謝的話,便告辭馬家。臨走時,玉蓮朝學妹做了個鬼臉,道:別忘了,我們等你喜糖呢。學妹道:還能少得了你的呀。自此向陽搬進了大隊部女知青宿舍。馬家老兩口搬到西頭房,鍋屋騰出來的鋪給了陳國民。
潘學妹去了趟娘家,了情況,嗲嗲媽媽自是沒話的,嫁出去的閨娘潑出去的水,她自個的事自個兒做主,媽媽道:只要你看中就校學妹道:來兩了,看他人還老實,不壞,就是個頭矮,怕是撐不起這個家。媽媽道:有個男人總比沒有男饒好。學妹道:也是。擇吉日兩人圓房,馬家燒了幾樣菜,請來了學妹娘家人,吃了一頓飯。晚上放了鞭炮,陳國民把被子抱到東頭房,馬媽媽早就把孫子領(lǐng)到西頭房,用水果糖哄他睡覺了。東頭房里,潘學妹剛上了床,陳國民便急切地吹熄療,一宿無話不提。
趙忠義大半年沒回鄉(xiāng)下,臨近過年時,特地請了假,兩口子回了趟老家,看望兩頭的雙親,順便給長輩們送了年禮。趙老爹趁成子在家,提前把豬殺了。吃過中午飯便叫忠仁去約了殺豬的,忠禮去請大舅二舅來吃殺豬酒,二舅是不能吃酒,面回。大舅巴不得的事呢,也有好幾個月沒來趙家了,正尋思著這兩去妹妹家走動走動,見外甥來請,高興不已,也不用收拾,立刻鎖好門,跟著忠禮上路,沒行幾步,大糾:我還得攏書房一趟。忠禮道:您去學校做什么?大糾:帶上加偉一起去,我走了他晚上吃什呢呀。忠禮一頭霧水,問道:哪個加偉?大糾:回頭再跟你。到了學校,同老師了來意,這學校本來就要放寒假了,學生在教室里也沒上課,有的在打掃除,有的在皮玩,大愣帶出加偉,見了忠禮。丁大愣對加偉道:喊三哥。加偉見了陌生人,不好意思,怯生生地叫聲三哥。忠禮本想撐船過來的,怎奈這蕩里水面上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大糾:凍上能不能走人呀。忠禮道:來的時候,渡船口我就是走凍過來的。大舅走到河邊碼頭處,用棍子搗了冰面十幾下,冰面穩(wěn)絲不動,放下棍子道:突不下去。便攙著加偉的手,心翼翼踩到凍上,加偉歡快地在冰上滑行,大舅忠禮走在后面。大愣不停的朝前面的加偉喊道:慢點,當心跌跟頭,跌跟頭沒得輕的。加偉哪里聽得進去,狂奔十幾步,然后并擾雙腳,任由身子向前滑校大舅告訴忠禮加偉的身世,忠禮聽了唏噓不已。大糾:這俠子頭腦還行,上學成績不錯。先生老夸他呢,就是皮零。
陰沉沉的,東北風刮得很緊,整個馬家蕩被冰封住了,看上去格外的蕭條荒涼,大糾:看色,像要下雪的樣子。忠禮道:廣播里廣的,夜里是有雪呢。又道:叫二舅來的,他不肯。大糾:他哪有心思來呀,跟男在家你看到的?忠禮道:沒看到,怎么了?大糾:二百五男人又打她了,喊心口疼。忠禮嘆道:苦了跟男妹妹了,當初二舅就不該把她嫁給姓袁的。大糾:又難呢,姑娘家挺著個大肚子,不丟人呀,怪只怪她不自愛。舅甥倆著話,不覺到了荒村的北大堆,加偉不知往哪兒走,站在堆邊的凍上等著他們,大愣見他腳上的布鞋子潮了,便有些后悔道:忘了沒跟你換毛窩子,凍不凍腳呀?加偉搖搖頭,大愣不放心,幫他脫了鞋子看了,雙腳通紅,用手摸摸,熱乎乎的,遂道:跑返火了。忠禮道:鞋子潮了不礙事的,我有雙現(xiàn)成的毛窩子,到我家給他換上。
到了趙家,一家人團著看殺豬,見大舅來了,趙老爹連忙打招呼,趙媽媽媽道:大舅好長時間沒來了。看他帶個孩過來,忙問道:這俠子哪家的?大舅如此這般地重了一遍加偉的身世。趙老爹道:也好,跟你打打伙。大糾:供書上學,吃喝看病都是大隊的,我只是照看照看他。大舅四周打量一遍,不見忠義兩口子,便問道:是忠義巧云回來的呢。趙老爹道:去楊家溝口帶他姨父姨娘了,馬上過來吃飯呢。大舅朝路上張望,見忠義幾個人從路上拐進趙家院心,遂笑著道:曹操曹操到。忠義巧云見了大舅,格外親熱,陪著大舅笑笑,加偉見趙家人多熱鬧,無比開心,早就跟著忠信文兵他們?nèi)ネ妗岸冯u”,抱著腿,用膝蓋頭子頂來頂去,忽然加偉哇啦一聲哭了起來——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