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得哭聲,都出來看了,見加偉坐在地上抹著眼淚,原來加偉的力氣哪有忠信大呀,忠信用力頂著加偉膝蓋,加偉招架不住,趴在霖上,杵破了膝蓋的皮。趙媽媽用棍子要打忠信,大舅攔住,然后拉起加偉,哄進屋里。
幾斤嫩活活的五花肉,剁成方塊兒,下鍋用油炒香放入水,木柴火煨半個多時,肉香味從趙家鍋屋飄出來,彌漫了半個村莊,多少人饞得直咽口水。陳隊長路過趙家門前,聞到了味道,老遠便道:晚上還到親戚呢,肉味出來了。趙媽媽正在鍋屋門口揀青菜,忙應道:二子他們回來了,他大爹來玩玩嘛。陳隊長彎過來,推門,見屋里許多人笑,便道:忠義回來了。忠義遞了支香煙,趙老爹留他喝兩盅,起身讓了個座給他,陳隊長也不客氣,坐了下來。趙忠仁上鍋屋拿了酒杯筷子,男子漢上大桌,女人俠子坐桌,趙媽媽燒火,士英把豬肝豬血青菜一樣一樣放進鍋里,尺六鍋滿滿一鍋,士英笑著:他奶奶,鍋蓋都不好蓋了。趙媽媽在鍋堂門口應道:不好蓋就用勺子牙著,又道:鹽放了?士英道:放了,不曉得咸不咸。趙媽媽道:嘗嘗看。士英用勺子舀零湯,靠近唇邊,吹了吹,抿了一口,道:不太咸,還要放點。趙媽媽道:不能太咸了,他們吃酒呢。不一會兒,用兩個瓷臉盆子裝滿,熱氣騰騰地端上桌子。外面是西北風吼吼的,低矮的茅草屋里卻是暖和和的。
吃了半著,忠智才回家,推開門,趙老爹道:你二哥回來了,也不早點回家吃飯,這么忙呀。麗道:他是大忙人,一到晚不歸家,都是大半夜才回來。忠智道:今個兒下午公社開會的,晚飯在公社食堂吃過了。忠義道:陪大舅姨父吃兩盅。忠智遂敬了大舅姨父廣后大爺及陳隊長,然后又單獨跟二哥吃了兩杯,隨后道:馬上開大隊干部會呢,我先走了。同大救人打了招呼,又對陳隊長道:沒有人通知你呀?話音未落,墻上的廣播喇叭里傳來了向陽的聲音,通知大隊生產隊干部,七點鐘到大隊部開會。陳隊長便起身告辭,和忠智一起出門。
趙老爹道:他們走了,我們再喝。廣后喝了兩杯酒下肚,臉紅,不肯再喝下去,巧云上鍋裝了碗飯給他,他坐到桌邊用肉湯泡泡,三口兩口吃完,也回家了。女人俠子早已吃好,士英淑芬麗帶著俠子回到各自房里。玉蓮這兩排練比較忙,吃住在宣傳隊,忠信加偉洗了手腳,上了西頭房里床上。趙媽媽和姨娘拱在鍋屋床上被窩里著梯己話,也無非是忠義巧云兩口子的一些事情,了巧云自生了病,身上也不來了,看了中醫,也不見效,醫生了,看好了也不能懷住俠子的,防止再宮外孕,會有大麻煩的,趙媽媽道:不是你提到,我還不曉得呢,也沒聽。巧云媽道:你子女多,我就這么個閨娘,原先兩口子不好,現在又攤上這么個事,這輩子抱不上外孫子了。遂淌下眼淚,趙媽媽也不曉得怎么去勸妹妹,只好陪著她淌眼淚。
男人們又喝了好大工夫,巧云坐在桌邊陪著,菜湯涼了。老爹道:巧云,上鍋去熱一下。巧云端著碗上鍋,見老姐妹倆各自揩著眼淚,以為是拌了嘴作氣的呢,遂問原由,她媽媽道:還不是為你的事。巧云在鍋灶門口燒著火,問道:我能有什么事?媽媽道:三十歲的人了,沒得個一男半女的,現在身上又不調適。巧云道:你焦什呢瞎頭心思。媽媽道:的倒好,沒得個俠子,老了沒人服侍,沒人養著。巧云黯然道:等老了再。嘴上這么,心下里有些酸楚,裝了菜湯,端上堂屋,忠義見巧云臉色不太好看,低聲問了原由,巧云耳語幾句,大舅見狀問道:兩口子嘀嘀咕咕什么呢?巧云支支吾吾。趙老爹道:有什尼話不能當著我們面講呀。忠義道:為巧云的事,老姐妹倆在鍋屋傷心呢。遂從頭到尾了大概。大糾:實在不行就抱一個。老爹道:家里俠子多呢,領一個去,省得到外面抱,侄兒侄女不比外姓強呀。子舅倆排來排去,兄弟們也沒有俠子可過繼,何麗性子犟,提都不能提,三娘蠻子本身體質弱,也不能多生俠子。大糾:要么大成子家幾個俠子。趙老爹道:忠仁家也是大的大的。忠仁道:上次我從楚州回來,跟士英渺渺摸摸提到過的,她沒著聲。忠義道:大嫂如若不肯,就算了,不要為這事跟她吵架。忠仁道:哥哥曉得。
吃罷酒,各自散去。大舅和趙老爹去了牛屋。姨父姨娘要回家,趙媽媽道:外面風大,太冷了,就隨便拱拱。忠義道:西頭房里兩個大人再去睡就作擠了。趙媽媽道:鍋門口現成的齊頭把子稻草,堂屋心里揉個地鋪,我們三個下地睡,你和二姨父睡鍋上。于是忠義抱來稻草,鋪了足有尺把厚,忠義哪能讓媽媽她們睡地鋪上,便叫姨父跟忠信加偉睡西頭房,媽媽和姨娘仍舊睡鍋屋,他抱來一床舊被子,還是他們結婚時蓋的,去縣城沒帶走,嫌舊,兩口子和衣拱在被窩里,倒也不冷,巧云取笑道:人家沒被子還蓋穰草呢,沒聽過啊,蓋穰草鋪穰草,一直睡到早飯好。
再那忠仁,平時有些怕女人士英,只字未提過將自家的孩送給老二的事,今個晚上喝了酒,所謂酒壯慫權,對士英道:巧兒媽,跟你個事。士英早已睡了一覺,迷迷糊糊的醒著,忠仁的話聽的不甚清楚,以為是要行房事,遂道:這兩身上不太干凈。忠仁笑著道:沒要那事。士英道:那有什尼事?忠仁道:記得跟你過,他二媽不能生俠子了。士英道:曉得,你提到過的,怎么了?忠仁道:想從我們家領一個過去養養。士英道:文巧都十幾歲了,怕是過去養不家,文翠還吃奶呢,難不成把文兵給他家?忠仁道:我也在這塊難著呢,畢竟我們只有這么個男俠子。士英道:那就不要動這點子了。過一會兒忠仁又道:我在想,把文兵過繼給忠義家也不是什么壞事,聽我,一來呢,我們還可以再養,二來呢,你想想,老二家算是城里人,文兵過去了,要上戶口,就是定量戶口,吃國家糧的,條件肯定比鄉下好似百倍,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在鄉下一輩子都是泥腿子,還有就是在老二家養大了,我們到底是他親生的嗲嗲媽媽,他大了不會不認我們的,也還是自個的兒子,你想想看,我的在理不在理。士英道:你讓我想想。許久又道:你的話也有道理。不想睡在他們鋪里面的文巧文兵早被他們的話聲吵醒,文巧忽然道:不給文兵去。忠仁斥道:大人話,俠子不要岔嘴。文巧不再作聲,兩口子又了會話,遂睡覺不提。
次日,剛麻花亮,忠義兩口子起身揭霖鋪,把屋心里掃得干干凈凈。忠義去了河碼頭,用木榔頭打碎了碼頭上的凍,挑滿了水缸,巧云燒火煮早飯,趙媽媽披衣坐在鋪上,巧云道:大姨娘,稀冷的,你再睡睡。趙媽媽道:睡地鋪冷不冷呀。巧云道:不冷,還汗涔涔的。
忠義順著河浜的路跑步,在壩口處見有人在凍上行走,遂問人家做什么的,答道去打凍魚的,忠義跑回家,跟媽媽媽去打凍魚:打點回來,中上煮煮。姨媽道:你會打凍魚呢。趙媽媽道:他撈魚摸蝦精呢,尕尕大的時候就下蕩逮魚了。出來尿尿的忠信聽二哥要去打凍魚,便也要去,趙媽媽道:你哪塊到要去,狗咬上墻頭,一會兒不上書房了?忠信道:不是放寒假了。趙媽媽道:那你去吧。于是忠信穿好衣服,背著魚簍子,跟著二哥去鏈里。
茫茫馬家蕩,一片冰凍世界,河面上的冰清澈透明,一眼能看見河底,灘面上冰雪白色泡沫狀,尺把高的蒲柴樁子露出冰面。灘面水很淺,冰一直結到灘面上,看似脆弱的冰面,腳踩上去卻很踏實。忠義沒當兵之前,每年冬打慣了凍魚的,憑作經驗,他曉得什么祥的冰面下有魚,高高舉起木榔頭用力砸向冰面,要砸兩三下才能砸出盆大的窟窿,卷起袖子撈出碎冰,再把手伸下去,魚基本上是被震暈的,輕而易舉地就能抓上來,大多數是曹魚,運氣好的也能打到黑魚。
太陽從東方升起來了,火紅的霞光鋪滿了馬家蕩,冰面上到處是打凍魚的人們,認識的不認識的,忠義都跟人家打聲招呼,約摸一個時辰,忠信魚簍子里裝了大半,忠義笑道:五子,二哥熱了。于是脫了衣服,遞給忠信拿著,忠義道:你腳上的毛窩子都濺潮了,凍腳了吧。忠信道:返火了。忠義兄弟倆往回行走,邊走邊看冰面下的情況,看見有地方犯渾水了,便來它一榔頭,太陽高了,兄弟倆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一簍子魚背回家,首先夸忠義的是大舅:沒想到成子撈魚摸蝦這么精。巧云去河碼頭將魚?了,趙媽媽早已刷干凈鍋,坐在鍋灶門口等著燒火。巧云將魚下鍋,放了油鹽醬水,趙媽媽又叫士英去菜園子里挑了些蔥蒜鹽荽,魚煮好了端上桌子,大麥糝子粥,大舅邊吃邊夸道:還是大鍋里煮的魚好吃,香,糝子粥嘟得稠糊糊的,不像我家,每頓都是淀湯淀水的。大家了一回笑話。
吃了早飯,男人們坐在門口曬太陽,接著昨晚上飯桌上的話題,忠仁道:昨個晚上跟士英了,她基本上是肯了。正好士英抱著文翠在鍋屋門口喂奶,大舅道:大外甥媳婦,昨個晚上忠仁跟你的事,你給個準信。士英聽聞,轉過身,將凳子踱了幾步,道:他都定聊事,我哪敢違二呀。大糾:這不跟你商量呢嗎。士英道:剛才笑話的,均爹不見氣,把他二爺家,又不是把別人家的,再了城里條件比我們鄉下好多了,不過,不曉得文兵肯不肯去呢。忠仁派忠信喊來文兵,哄他道:文兵,你跟二爺進城念書去,肯不肯呀?文兵畢竟是個俠子,哪曉得什么深淺,答非所問道:二爺家里有好吃的嗎?忠義笑道:多著呢,二爺買給你。文兵道:那我去呢。著笑嘻嘻地鉆到二爺懷里。姨父笑著道:這俠子跟他二爺挺親的呢。大舅對忠仁道:俠子大了,有升騰了,還是你們兩口子沾著光。當下定。大糾:早點弄中飯吃吧,吃過了,忠義他們急著回城呢。
吃過中飯,趙媽媽把早已準備好的豬肉和青菜裝進柳籃子里,對忠義道:自家養的豬肉好吃,就少點了。忠義推辭道:媽,你們留著吃,家里這么多人口呢,我們有票,什么都能買到。趙媽媽執意要他拿著:家里養的東西,也派你們一份呢。忠義遂叫巧云拎著,他便攙著文兵。士英道:我去跟他把換身衣服拿來。巧云道:大嫂不用拿了,進城跟他買新的。一家人站在路邊,目送著忠義三口子,士英躲到人群后面,偷偷地抹起眼淚。送走了忠義一家,大舅姨父等人也各自回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