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跟兄拾掇停當,坐在嗲嗲面前,道:這話來有些長,還跟我們家二哥哥有關系。丁二愣道:哪個二哥?跟兄道:就是大姑奶家二哥忠義。丁二愣道:怎么跟他扯上關系了?跟兄道:您聽我慢慢講給你聽,我們家大姑子叫韓萬珍,她和二哥是在公社基干民兵訓練時認識的,兩個人一幫來一幫去,日久生情,等到三個月的訓練結束后,大姑子發現自己懷住了,她偷偷地來找過二哥,那時候二哥已驗上了兵,準備去部隊了,為了二哥的前程,她沒把懷孕的事告給二哥。大姑子的肚子一大了起來,我公爹問她是誰的,她死也沒出來,公爹被她氣得半死,這個時候,正好有媒人跟大姑子媒,男方是馬家蕩街上的,我們家公爹在氣頭上,婆婆是個沒得用的人,訪都沒訪,跟我們家跟男一樣,就草草地把大姑子嫁了出去。結婚后才曉得那男人脾氣壞,動不動就打大姑子,那男人也曉得大姑子是帶著肚子嫁過去的,那男人就用拳頭掏,腳頭踢,想把肚里的俠子流掉,哪想那俠子命強,隨他怎么折騰,硬是沒流掉。后來生了下來,是個伙,以她公公婆婆意思就留下來養,我們家姑爺死活不肯,沒三朝被鄰居家做事做鬼地抱走送人了,我們家公爹也是個壞性子急脾氣的人,自從他閨娘出門之后,再也不給她上門,他也不去他閨娘家。我去過兩回,最近一回是去年大姑子三十歲。老爹爹生病也沒告訴她,還是前幾老爹爹不行,表叔轉彎子,才叫俠子他嗲去了馬家蕩,帶他姐姐回來,爺兒倆見了一面。昨個你看我們家大姑子哭的那個樣子,心里苦。丁得富聽了嘖嘖嘴道:這成子也缺德,睡了人家閨娘,就不聞不問的了,過兩,你大姑爹爹六十歲,我正好去出禮呢,成子這子肯定回來的,我問問有沒有這事。丁跟兄連忙道:千萬不要去問道他,這事要是讓二姑奶奶他們曉得了,不得吵翻了呀,你就當我沒,爛在肚子里。得富嘴里應允著,心里頭尋思得找個機會,告給自個兒姐姐,成子他媽。丁得富又息了片刻,便告辭回家不提。
轉眼到了二月十五日,趙廣發六十大壽,趙老爹本不想做生日的,他是那種不喜歡熱鬧的人,趙媽媽看他近日身子不舒服,吃飯作嗝的病,個把月了沒見好轉,心下暗想,會不會是嗝食病,又不敢同兒女們提,先跟他做個生日,沖沖喜,生日過后再去縣城醫院查查,沖過來,那自然是好事,沖不過來,也算是給他做了最后一個生日,再了,兒女一大趟,不跟他做個生日,莊子里口碑也不過去。
兒子們也竭力準備為老嗲嗲六十大壽慶祝一番的,忠義一家兩頭里就回來了,買材買菜,借碗筷家伙的借碗筷家伙,也早已請好生產隊燒菜比較拿手的李大爺,這李大爺年輕時開過飯店,燒的菜子適合大多數饒口味,年紀上身了,一般不替人家燒菜作廚,一來趙廣發多年交情,情面難卻,二來也看在趙忠智大隊主任的身份,不敢得罪。李大爺最拿手的是軟兜長魚絲,這個季節沒有黃鱔,心里有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不過他也精心盤算幾道菜譜,讓趙家早早地去置辦食材。
大清早,忠仁便放了鞭炮,趙媽媽煮了一大鍋面條和元子,裝了一碗長壽面供在條臺主席像前,忠信文兵等俠子們早已迫不及待地站在鍋臺前,拿著碗,踮起腳,眼睛盯著鍋里。早有士英每人裝了一碗,然后打發他們坐到堂屋桌子旁。趙媽媽對兒子兒媳道:快點吃去,馬上親戚要到了。每人各自裝了,或蹲或坐于桌邊。何麗抱著大牛,厰著懷,在路上慢慢騰騰地走過來,趙媽媽見狀道:你看看你,到現在才起來,頭也不梳,衣裳也不紐,像個什么樣子?忠智接過大牛,麗紐好衣服,用手攏好頭發,洗了臉,上鍋屋揭開鍋蓋,鍋里只剩下半碗面湯,不禁生氣,將鍋蓋擲于鍋上,趙媽媽見了并不發作,心想:今個兒跟老爹爹生日沾了光,不跟你計較。忍氣吞聲,重新下了碗面條給何麗,麗還沒吃完,大舅領著加偉笑呵呵地到了,趙老爹趕忙起身,出屋相迎。趙老爹今個兒穿了一套嶄新的衣褲,這是巧云特地在城里為他買的成品衣服,老爹平常舊衣破衫慣了,乍整齊了,還有些不自在,不過穿著這身新衣裳,整個人顯得精氣神十足,正所謂人是衣裳馬是鞍,此言不虛。大舅雙手抱拳作揖道:恭喜妹夫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趙老爹笑著回道:在世一樣,在世一樣。眾外甥起身將大舅讓進屋里。趙媽媽道:舅舅吃早茶。大糾:還真沒吃呢,起來洗個臉就過來的。士英笑著:均爹就是過來吃早飯的,那想到腿腳還是慢了。大舅亦笑道:刷鍋水沒刮就校早有巧云上鍋下了面條,裝上督桌子上:大舅慢點吃。大糾:還是外甥女好,嘴上拿手上。巧云道:我也不好。還是你干閨娘好。淑芬道:大姐,你就不要笑話我了,大舅來了這么長時間了,我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呢,只聽你和大嫂均爹長均爹短的。何麗站在門口,聽她們互相打趣,自己覺得好象被三位嫂嫂冷落了,遂酸溜溜地道:你們都親,就是我多余的。大糾:幾個外甥媳婦都蠻好的。罷顧左右而問道:加偉呢?士英出屋去尋找,見他早已同忠信等一幫俠子皮玩打鬧去了。趙媽媽道:裝碗面喊他來吃。大糾:隨他。正著姨父姨娘在屋外笑著道:又差一腳,走在大舅后面了。進屋笑一回,巧云問道:下面條給你們吃?楊媽媽答道:在家吃過早飯來的,你們家親戚多,怕是操管不過來,還是吃了早飯比較一當。士英等人回道:你們在這兒玩,我們去忙了。遂都去了鍋屋,洗鍋抹碗,剁肉揀菜不提。
親戚陸陸續續都來賀禮了。二舅丁得富一家三口挑著禮,忠仁趕緊接過禮擔,請進屋里。古湖姑媽也挑著禮,后面跟著春梅,春梅老遠就看見麗倚在門口的柳樹下,跑過來,嘴里喊著姐姐,麗見了舅媽,像是他鄉遇到故知似的,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來,面顯歡顏。忠智接過姑媽肩膀上的擔子,道:大姑這么遠都到了。姑媽道:麻花亮就動身了。著便與眾人打招呼,轉身對麗道:你媽沒空,路也遠,今個兒就不來了,兩頭里就把禮錢給我,讓我代出一下。麗臉色不悅,春梅抱過她懷里的大牛,放在地上,逗他玩耍。
又有閨娘女婿,幾門親家,親朋好友,大隊干部,都來恭賀。趙老爹精神抖擻,站在門口,笑臉相迎。十一點未到,酒席便開始。南屋兩桌大隊干部,忠仁忠禮忠智的朋友以及近鄰。后屋兩桌趙家的親戚,主桌上席坐著的是鄰大隊常家墩上表陳家,大舅陪坐,二舅對席。另一桌女客,吳氏古湖姑媽上坐。外面院心擺著一張桌子,圍著七八個俠子,手握筷子,眼睛盯著鍋屋,菜子端上桌子,立即搶得精光。
菜子除去平常人家喜事的六大碗,之外又添加了幾道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丁二舅不勝酒力,三杯下肚,端起酒杯對忠義道:成子,二舅敬你一杯。忠義連忙站起來:哪能要舅舅敬呀,外甥敬舅舅,先干為敬。話畢,遂一飲而盡。二糾:二舅有話跟你。忠義道:二舅請講。得富剛要開口,忽想起閨娘跟兄的話,再看看桌子上,二姑夫也在,腦子還算清醒,覺得話在此處有些不妥,便止住話頭,對忠義道:人多不了,等人少了,有空單獨跟你講。大糾:看看你,吃兩盅酒,就沒得底話。二舅不再作聲,也不吃酒,自雇著頭吃菜。
酒席散,親朋好友大都離去,大舅姨父姨媽等人坐在桌邊閑談,吳氏催丁二舅回家,得富頭昏昏沉沉的,趙媽媽道:你上床躺一會兒再走。二舅也不客氣,去了西頭房里和衣倒在鋪上,許是這幾日缺覺,加上兩杯燒酒下肚,倒頭便呼呼睡著了,吳氏無奈,只好陪著別人拉呱閑談。趙家媳婦閨娘收拾好鍋碗,也團在屋心,鬧著要大舅唱段調,大舅也是多吃了兩盅,興致盎然,遂開口唱道:胖子怕一,綠肥怕二,獨梁柱子怕三,有錢的怕四,紙糊的燈籠怕五,嗝食病怕七,鞋子沒后跟怕八,螃蟹怕九,陰溝洞子怕十。巧云笑道:大舅這蘇北調唱得絕對。玉蓮亦道:比我宣傳隊的唱得還好,不過我們不曉得什呢意思。大舅學著淮劇的念白:容我慢慢跟爾等道來。眾人皆笑,趙媽媽笑著:你胖,你站這就喘,俠子剛夸你兩句,你就差點上了。忠仁道:也只有我媽敢大舅。大糾:不睬她,我講解給你們聽聽,第一句,胖子怕熱,好懂。第二句綠肥塘怕漚,綠肥塘里一塘的旱草,熱漚上十來,臭氣嗆鼻子。獨梁柱子怕山,過去不是土墻房子,兩山頭也是人字,山頭的兩個立柱子吃重,屋上的重量都壓在柱子上。有錢人怕惹事,紙糊的燈籠,一舞動不就燒起來了,嗝食病怕——還未完,坐在他旁邊的丁友蘭,用腳踢他的腿,大舅不解其意,道:二姑奶奶,你用腳踢我做呢?友蘭道:有什么聽頭,要就唱一段。大糾:俠子要我理解給他們聽聽的。友蘭道:你跟我出來一下,問道你件事。兄妹倆個來到河邊,友蘭道:大姨夫近些日子吃飯作噎,你左一句嗝食病,右一句嗝食病的。大舅驚道:我怎么沒聽起你們過。友蘭道:你現在有個俠子照應了,也不大出門了,過了年的事,就是上青溝趕集把個錢掉了,懊出病來的。大糾:不去縣城醫院查查的?友蘭道:好一陣子壞一陣子的,公社衛生院查不出名堂來,這不,等過過生日,成子把他帶到城里去查查呢。兄妹倆嘀咕一陣,又回到屋里,趙老爹道:姊妹倆有什么私房話要背著我們呀?友蘭笑道:問他今個兒出多少禮錢的,他是舅舅,我們得跟他走呀。大舅也笑道:我還沒出呢,都曉得我沒錢,所以你們也不要我出禮的。趙媽媽道:大舅人來了就校巧云道:剛才大舅書正在興頭上,要我媽喊出去打岔了,再來一段。大糾:難得你們有興致聽,再來一段喜慶的,五女拜壽。士英道:這個好聽。大舅叫人拿來瓷盆,用筷子邊敲著節奏邊唱,一段還沒唱完,加偉吵著要回家,大舅無奈,只好領著加偉回去。吳氏欲喊醒得富。趙媽媽道:讓他再睡睡,你著急就跟大舅先走。于是吳氏跟娣同大愣一道而去。忠義巧云一家三口也陪著楊士成公婆倆去了楊家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