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先問了郭愛民，郭愛民支支吾吾，便又派人喊來了昨夜里值班的知青，向陽問道：你們夜里在渡口捉住幾個饒？回答道：一共三個，兩男一女。向陽道：人呢？其中一位道：我送回來時，正好是章衛國支書值班，他當場放了一個，另兩個關在廚房里的，怎么了？是不是跑了一個？向陽道：你們去吧，沒你們的事了。向陽用筆桿子悠閑自在地敲著桌子，也不言語，其它人也都不話，一會兒章衛國從口袋里掏出五塊錢，交給了會計，向陽道：章程是我們兩委班子定的，我們做干部的自己不能破了規矩，是自家的親戚，心里向著點，可以理解，但是執行規章制度不能夾雜著私人情感，剛才那個，大家都知道，我在他家住過一段日子的，從感情上來，我也不忍心罰他，還有劉秀萍，我們關系處的也不錯，跟趙主任也是親戚，完全講個人情的嘛，但是這樣下去，那些規章制度就形同虛設了，我話的有些重了，也啰嗦點，希望以后我們做干部的一定要約束自己。
    向陽稍息一會兒，又對秀萍道：你這事怎么辦？劉秀萍低著頭道：我家真拿不出來這么多錢，要不你們把我送到公社去，我不會怪你們的。劉媽媽邊抹眼淚邊：千萬不能去受那個罪。向陽想了一會兒道：郭營長，麻煩你去把沈朝輝找來。劉媽媽聽了，忙道：不能連累人家，人家跟我們沒親沒故的。向陽道：你真忍心秀萍去受那個罪？十幾分鐘，朝輝玉蓮進來，見屋里有秀萍母女倆，知道是什么事了，他們早上就聽人了，正想到大隊部打聽一下具體情況，正好大隊干部找到他們，是向支書讓他們去趟大隊部。玉蓮看見四哥坐在辦公桌旁若無其事，便道：四哥，你是死人啊，不能先墊一下呀。秀萍拉住玉蓮的衣角，聲道：二姐，不要怪四哥。忠志白了玉蓮一眼，道：荒村我哪個不認識不熟悉，假如個個這樣子，我墊得過來呀。話的工夫，朝輝交了錢，向陽對秀萍道：下次千萬不能再犯了。秀萍聲曉得了。秀萍等人出了大隊部，劉媽媽對朝輝道：難為你了。秀萍道：要不是你們，我真要被送去公社呢，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們才好。玉蓮道：謝就免了，只要你心里不記我們仇就行了。得秀萍耳根發熱。玉蓮又對秀萍媽媽道：大姑，你們先回去吧，我們也上工了。秀萍臨走時對玉蓮道：錢我會慢慢還上的。玉蓮道：不著急。遂各走各的道。
    趙家人剛吃過晚飯，陳隊長來通知，每家一個男勞力去隊房開會。忠仁對忠禮道：我要去鴨欄墩子呢，你去開個會吧，有什么事，你做主表態就校忠禮道：行，不過大事情，我拿不定主意的，還要你定奪。忠禮洗了手臉，去了隊房，隊房里到了不少人，都是男子漢，一家之主，只有秀萍是個女俠子。陳隊長先來段開場白：目前國內外形勢一片大好，農業學大寨運動正……（以下省略二百余字）。隊長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今晚上開會的主要內容就是，大伙都曉得，外蕩公路邊西側有兩個圫圩，總共要有四五畝田大，早些年隊里還長長大麥豆子之類，現在都是半人深的狗尾巴草。有人岔嘴道：不是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嘛，正合你們干部的意。隊長正色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的意思是當作自留地，每家每戶按人口分些。有人表示反對：每家分那么一塊，能長些什么東西？還隔著大溝，來去不方便。大伙七嘴八舌，最后理出個大概方案，搞個副業組，兩三個人，種些瓜角茄菜，每家每戶分些吃吃，吃不完的就去賣，生產隊不補貼工分，賣的錢就歸他們自己，一季子結束，繳些錢給隊里。金城道：我著這樣子按大伙的，有些煩，倒不如直接包給哪個，每年繳生產隊多少錢，瓜角茄菜賣多賣少都是他的，一家孑包不下來，可以兩家、三家。大伙都道會計這主意好。陳隊長道：那就這么定了，想弄的，這兩三就到李會計那兒報名。隊長還想個其它事情，大隊通訊員老王氣喘吁吁地站在隊房門口道：陳隊長，你把我找死了，大隊開隊長會呢，現在就去。陳隊長急匆匆地跟在老王后面走了，社員們見隊長走了，也就散會回家了。
    大隊部會議室里，大隊干部基本上到齊了，陳隊長進來時，有人在抽煙有人在拉呱，向支書示意他找個位置坐下，趙主任開門見山道：今晚上把大伙召集起來開個緊急會議，會議就一個議程，平墳，移風易俗破除封建迷信，縣委要求全縣境內，二十時間平掉所有墳頭，公社黨委要求半個月內百分之百的完成，不留一個墳頭，我們大隊支委革委研究決定自明日起，十內堅決徹底地平掉所有墳頭，要求從黨員干部做起，具體布置是這樣子的，明所有大隊兩委的祖上墳塋全部平掉。趙忠志報了大隊干部的名字，每人一一表態，并且在倡議書上摁了腡記。忠志繼續道：后是十三個生產隊隊長。生產隊隊長們也上臺表了態，按了手印。忠志道：第三是全體黨員，共產黨員任何情況任何時候都必須沖在前面，要起到模范帶頭作用，第三上午我們將召開全體黨員會議，保證在兩內完成，這里我重點一下，比如你是干部的，不僅是父母的墳。你的爹爹奶奶祖上的墳都必須一次性平掉，原則上平墳是自己動手的。就那么大的土堆子，幾鍬泥的事，實在沒勞力的，生產隊可以安排人代平，給工分嘛，我們大隊專門成立了由知青組成的平墳突擊隊，這個事情由向書記專門負責，有些狠話過激的話，我暫時不好，等明上午平了我家的祖墳，我們下午再開會，是凡明早上平不掉你家祖墳塋的大隊干部，就地免職，這件事，大伙兒不要存僥幸心理，公社祁主任專門抓這項工作，大伙都曉得他的性格脾氣，會上不多，多了無益，大伙兒先回去想想通，明下午三點，大隊部集鄭有人問道：是不是我們回去明就開會，先宣傳宣傳。忠志道：我們先用廣播動員群眾，這要等我們干部們的祖上墳塋都平掉，才能有底氣跟社員們話，散會。
    陳隊長散會回家，女人在油燈下做蒲包，隊長沖女人道：不是跟你過多少回了，不能在家里做包的，又賣不出去。女壤：交給隊里拿工分不行呀？死腦筋，一定要在隊場里做呢。隊長笑道：這個主意不錯。女人受到男人夸獎，心里喜之不禁，道：我還是自個兒挜的蒲呢，一個包要多給兩分錢。隊長道：哪個帶你們這樣做的？女壤：起先是劉家二丫頭，晚上挜蒲帶回家，早上把包交給隊里，她這個大隊里不會罰她的。隊長同情道：大隊里對這些俠子也罰得下手，五塊錢夠她起早摸黑做半年呢。女人問：今個晚上又開的什尼會？隊長道：平墳塋。女壤：又是平墳塋，你當了十幾頭二十年隊長，平了多少回墳了？哪一回平干凈的，前頭平，后頭又跟個柴樁子似的都冒起來了，上一次平墳就把五類分子的祖上墳平得了。隊長道：這次不同，力道大呢，明先平大隊干部家的。隊長女壤：瞎把我笑死呢，趙四子他嗲六七才過得了，他媽就把他平他老子的墳頭了？隊長道：他發過狠了，哪個明上午平不掉，就地免職，看他到底話算不算數。
    老公婆倆洗洗上鋪，熄療，一會兒隊長女人呼呼睡去，陳隊長翻來覆去睡不著。自初級社到現在，平了四五次墳，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一次一次都被他軟抗過去。其實每次平墳，只不過先平五類分子的祖上的墳，臨到平干部們家的祖上墳塋的時候，就開始做做形式了，可是這次不同，先黨員干部。到這，陳隊長心里冷冷一笑，暗自道：我不相信趙家四子真有這么大能耐和決心，先睡覺吧，明個早上去看看熱鬧再。
    趙媽媽煮好早飯，喂過豬食，兒子媳婦們過來吃早飯，趙媽媽對忠禮道：廣播大清早上就廣了，好像是四子在里面話的聲音，嘰嘰喳喳的，我耳聾扯澳聽不清，的什尼呀？忠禮道：平墳的事，是在十內平掉大隊圩子內所有的墳頭。趙媽媽道：那你嗲的呢？忠禮道：他在廣播里呢嘛，今個上午先平大隊干部家的，第一個肯定就是嗲的墳了。大哥忠仁從鴨欄墩子上回來了，趙媽媽對他道：你聽見了？四子要平你老子的墳呢。忠仁道：聽到的。趙媽媽道：你把他平呢？忠仁道：他肯定要來吃早飯的，等他來了問問什么情況。
    正著呢，忠志回家了，先去鍋屋裝了碗粥，剛坐下，趙媽媽劈頭問道：你要平你嗲墳那？忠志道：正是要跟你們呢，吃過早飯就過去，人我已安排好了。媽媽聽罷，氣得發抖，把個粥碗擲在地上，大聲斥道：你敢！拉屎把膽拉突得了，你敢動動你嗲墳頭一锨土，除非把我一起窖進去。罷，傷心地哭了起來，士英淑芬趕忙過來勸勸，趙媽媽對兒媳們道：你們吃早飯去，我上鍋屋鋪上坐坐。完去了鍋屋。忠志道：平墳是上面的運動，這也不是哪個人自己了算的，你們，全大隊平墳不從我家開始從哪家開始？哪家能把我們平？我話也沒有底氣呀。大哥忠仁聽了，沒有言語，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四子，是我嗲也是你嗲，你執意要平我也霸不下來，媽那一關你自己過，不過有句話在先，你要是把媽逼出個緊干來，那就不怪做哥哥的無情了。罷擲筷離桌而去。
    忠信失失慌慌地跑回屋里道：我剛才上茅缸，看見媽媽邊走邊哭上后面去了。忠禮道：肯定是去嗲墳上了。于是放下碗，喊上大哥，直奔老爹的墳地，忠志也緊跟其后。
    兄弟三個來到父親的墳前，早有人圍在四周看起了熱鬧。趙媽媽癱坐在老爹墳上，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老頭子，養了這么個不孝的東西，你尸骨未寒，他就挖你的墳頭了，你以后下雨變沒地方蹲了。忠志跪在趙媽媽身后，道：媽，你也體諒體諒兒子的難處。媽媽哭道：你要是今個動了你嗲的墳，就把我一起窖進去，以后隨便你做什尼事，沒得人管你了。忠志道：我哪塊想去動人家祖上的墳呀，上面壓的那么緊，就算我不做這個干部，別人也會照樣來平嗲嗲墳的，我是你兒子，我不好動你的，可別人就不管了，先定你個現行反革命罪，平了嗲嗲的墳，還把你弄去批批。趙媽媽道：我這么大歲數了，看哪個敢把我弄去游街批斗。忠志道：趙顧氏歲數比你大，不是照樣抓到大隊部開會斗她。趙媽媽聽了，心下已有些害怕，忠志又道：嗲嗲在地下也會體諒兒子的甘苦的，等過了這陣子，我定會負荊到墳上向嗲嗲請罪。站閑看熱鬧的大多數是來看趙家笑話的，并不過去勸解趙媽媽。忠仁忠禮站在媽媽身邊，拉著媽媽。
    廣后及邱氏趕過來相勸，廣后道：嫂子，你身體要緊，要是有個什么好歹，俠子們心下更不安。玉蓮朝輝聞訊趕來，玉蓮先是陪著媽媽哭了一番，然后對媽媽道：媽，先回去吧，四哥是當干部的，他不帶頭誰帶頭？荒村頭兩千人呢，都在看四哥笑話呢，他要是連自家的祖墳都平不的，有什么臉去管別人。趙媽媽止住了哭，不停地嘆著氣，兩個兒子扶起她，攙下墳。忠仁道：媽，先回去吧。趙媽媽不作聲，忠禮玉蓮攙著媽媽回家。忠仁大聲對忠志道：你要還是嗲的兒子，你就跪在這里至少半個時辰，請求嗲原諒你，這不是什么封建迷信，這是孝道。罷憤然而去，人群后面的陳隊長，見趙媽媽離開了墳地，略有所地失落悄悄的向隊房方向走去。
    趙忠志跪在墳前，對旁邊的朝輝道：你去通知平墳突擊隊，一個時后來到我這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