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云洞。
大毛慢悠悠地載著棱西落地的時候,琴央仙君已經站在云洞前等候許久了。
棱西詫異地看了一眼云洞,不明白為何琴央不進去,只說道:“仙君久候了。”
琴央從嗓子眼里發出一聲:“尚可。”
棱西:“呵……”
有一種想笑又不知道笑什么的感覺怎么辦?
棱西扶額,覺得每次與琴央仙君說話時都是一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樣。
琴央望著云洞,斂去突如其來的異色,兀自冷笑一聲說:“既然來了,那就進去吧。”
“啊……好!”
棱西便要往里面走去,可忽然之間想起好像自己遺漏了什么,她呆站了一會兒,猛然叫道:“等等!”
咋咋呼呼的。
琴央停下腳步:“何事?”
棱西嘖了嘖,忍不住懊惱道:“應該等等其玉哥哥的,不然咱們現在到了這兒也見不著泰逢大神。”
原本與其玉一起來尋,本就是聽其玉道有他在就能見到泰逢大神,這下可好了,她竟然為了趕時間就將其玉哥哥丟下了。
真是老糊涂了!
棱西正兀自懊惱著,就聽琴央幽幽一嘆:“大名鼎鼎的其玉大人,不會仙術嗎?”
棱西“啊”了聲,微一怔忪:“會啊。”
“哼。”似是不悅。
什么鬼啊,莫名其妙。棱西心里默默地想著。
琴央望了一眼天空,繼續道:“既然會仙術,他自會與我們一同過來,此番不見其玉君,自然是不愿意來了。”
“怎么會。”棱西忙道,“原本泰逢大神此事便是其玉哥哥告知我的,他又豈會不愿意。”
緊接著,她又轉了轉眸子,眼睛里泛起狡黠的光芒,卻是咬牙笑了:“現下其玉哥哥不在,仙君也莫要背地里言語暗諷,莫若……小人了。到時惹得你我不快,便傷大雅。”
琴央:“……”
棱西眸間光芒乍現,眼尾處更因適才的“小人得志”而顯得熠熠生輝,活泛靈動極了。
琴央心里被棱西弄得硬是憋著一口氣,想要吐出來卻又覺得悶得慌。
他連連冷笑,揮了揮袍子,衣袂翻飛間棱西只感覺面上被刮了一陣大風。
棱西負手往后退了兩步,默默地捂了捂臉頰:“嘁——什么毛病啊,真是的!”
山洞外鋪著一層雜草,棱西踩在上面,可以聽到腳下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她往黑黝黝的山洞里望了一眼,然后就趕忙跟上琴央的步子,與他并肩往里面走去。
一進山洞,棱西就感受到一股詭異的風從四面八方迎面吹來,徐徐拂過臉頰,帶來冰涼的觸感。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只覺寒得徹骨。
那山洞石壁上布滿著參差不齊的紋飾,而在石壁與石壁的縫隙間亦長滿著綠色的苔蘚,密密麻麻的,讓人覺得脊背一涼。
棱西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琴央默默地偏頭望了她一眼:“仙子害怕了?”
棱西:“……”
“呵,笑話。”她抬眼望著琴央笑說了一句,就昂著頭往山洞里面走去,“這里是仙家之地,本仙何懼?”
琴央失笑,從容不迫地跟了上去。
云洞剛進去的時候確實有幾分詭異的模樣,不過走過這段路之后,入目的便是恍若世外桃源的地方——只見洞中處處盛開著一種檀色的六瓣小花。一簇簇的小花相互擁簇著盛放,處處散發著蜜一樣的馥郁清香,煞是好聞。
棱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有花香都爭相涌入她的心間,恍然若醉。
然后,他們的目光就在不經意間轉移到了山洞中心,朵朵石蓮圍繞著的石像上。
石像約莫三人高,雕刻著一位手持石蓮的仙者。
他另一只手抬起,做捋胡須的姿勢,看起來慈眉善目。整個石像既精美也生動,活脫脫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棱西目光里帶著贊嘆。
棱西偏頭去看琴央,只見他滿臉晦暗莫名的神色,眉眼處還帶著一點懶散。
她正欲發聲疑問,只張了張嘴,身邊的琴央仙君就重重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至石像正前方。
“仙君這是?”
琴央未語,手里加大了勁道,棱西被拽著與琴央一同跪到了地上。
“仙君?”
“噓。”
琴央放開緊握住棱西的手腕,咬牙切齒地望向石像,而后不緊不慢地對著石像磕了三下。
他眉間隱隱含著怒火,語氣倒還算是和婉,硬是從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泰逢大神,琴央無意打擾,只因情勢危急,但求賜見。”
看著琴央的神色,棱西只覺得莫名其妙。
哪有這樣求神拜佛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她無語地搖搖頭,也跟著叩拜,懇求道:“棱西拜見泰逢大神,此番求見只因小仙無意間險些誤害了仙友性命,還望大神賜見,教我解救之法,小仙定感激不盡。”
石像在棱西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便發出白色的光芒,棱西一驚,轉過頭時恰好與琴央的目光撞上。
晦暗與明亮相疊,迸發出熠熠的光輝。
兩人所跪之處的空中,緩緩地出現了一抹閃著耀光的虛浮物。
棱西臉色變了變,惶然抬起頭道:“這是?”
琴央伸出手來,那空中飄浮的東西就像是找到主人一般落進他的手中。棱西詫然,湊上前看,他將手微微收攏后又打開。
只見琴央寬大的手中慢慢顯現三個字——
安妙草。
棱西心中一喜,她望向琴央,勾起嘴角笑道:“太好了!”
看著面前人欣喜若狂的笑容,琴央不由得一怔。
然而就在離開云洞的時候,琴央看著棱西走出山洞,自己卻依舊站在原地。他從鼻息里哼了一聲,揮袖轉身,氣勢凜然地注視著和藹的石像。
下一刻,琴央指間處凝結成一股白光,倏而直射在石像上笑吟吟的嘴角處,揚起的嘴角邊上石塊瞬間就被打碎,“砰砰砰”幾聲掉落在地上。
琴央揮了揮空中飄浮的沙塵:“哼!”
棱西站在云洞外久久不見琴央出來,便探著脖子往里面看,一不小心就與琴央的目光對視上了。
棱西指著里面,疑問:“剛才是什么聲音?”
“無事。”琴央拉她出來。
棱西此時早已換上了一副意氣風發的神情,她抱拳朗聲道:“仙君且放心,本仙回去之后就加派人手,三日之內定會尋到安妙草!”
琴央見她得意揚揚,冷不丁補充:“兩日。”
棱西眨眨眼:“?”
琴央轉身,墨色衣袂在空中劃過一抹暗色:“仙子只有兩日之期了。”
“……”棱西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大毛在云洞外面等候,見主人出來,趕忙湊上來拱著棱西的頸項。棱西用兩只手握住它白胖毛茸的臉龐,搓了搓。
大毛作勢想要讓棱西趴在它背上,好如來時那般。哪知棱西拍了拍它的尾巴,笑罵:“現下你家主人可有大事,不能耽擱了,我還是自己回去吧。”
這個消息使它的眼睛里一瞬間就沒有了神采。
大毛委屈地哼了哼,不僅吐出了許多亂毛,連同它額頭和嘴角邊上的毛毛都蓄滿了傷心。
大毛張開翅膀把棱西圍住:“吱。”
“好啦,你自己先回去。”
大毛用喙戳了戳棱西的腦袋,發出糯糯的叫聲:“吱吱。”
棱西捧著大毛的臉:“大毛毛,乖啦。”
琴央沉默以對:“……”
他默默地走上前,把先前收在袖中的羽毛扔在大毛的身上。
大毛一愣,將羽毛含住又拋到空中,呆頭呆腦地對著琴央擺動毛茸茸的尾巴,蹭完棱西后就慢悠悠展翅飛走了。
琴央頷首笑道:“仙子的坐騎,倒是別有趣味。”
棱西耳尖一紅,以手捂臉支支吾吾道:“一般,一般。”
待大毛走后,棱西便也想要與琴央告辭,好快些回青要山查找安妙草所在。誰曾想正欲說話,就看見其玉不緊不慢地出現在了云洞的外面。
“其玉哥哥,你來了,我們已經——”
低啞的聲音打斷了棱西的話:“泰逢神已經將解藥告知,其玉君來得晚了。”
其玉一怔,溫潤的面色中靜悄悄地閃過一絲陰晦。
他低頭看了一眼棱西,棱西雖是不滿于琴央仙君說話的態度,但還是勾起一抹輕笑:“是的,剛才泰逢神顯靈了。”
其玉鬼使神差地盯著云洞門口,眸中晦暗不明。
棱西奇怪地看著他,走近問道:“其玉哥哥,你怎么了?”
清潤靈透的聲音穿過其玉的耳郭,他心下一動,將眸光放在棱西的身上,露出讓棱西熟悉至極的溫雅笑容。
其玉親昵地摸了摸棱西的發絲:“如此甚好,那棱兒可算是得償所愿了。”
棱西覺得其玉有些奇怪,不過也僅是心頭假想,以其玉與她數萬年交好的關系,這般想法定然是不對的。
她將腦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揮去,露出甜甜一笑:“哥哥說笑,是我應當做的,若說得償所愿,該屬琴央仙君了。”
突然被點名的琴央君:“……”
他回以一幽深的眼神,略略逼近了一些,語氣森然:“聽棱西仙子說,其玉君有法子可見泰逢大神?泰逢神數年不見客,其玉君能得大神青睞,可得一見,真是難得啊,只不過現下見或不見都無礙了。”
其玉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
真是呵呵噠了。
棱西小心地看了一眼其玉,連忙湊到琴央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警告道:“仙君……仙君此話未免太無禮了!”
琴央難得傲嬌地偏開了臉。
棱西眼睛瞪得鼓鼓的,急聲道:“仙君!”
“咳……知道了。”
“嗯……”棱西點點頭,立刻又走到其玉身邊,“其玉哥哥,我現在著急著回去尋藥,就先走一步,咱們回去再好好敘舊啊。”
其玉清潤的眸光中似有光芒一閃,他莞爾一笑:“好。”
眼看著時辰也不早了,棱西與其玉正欲離開,忽聽一聲聲“嬰勺”由遠及近。
棱西腳下頓住,目光尋找時不經意間掃到琴央,見他將食指抵在唇邊,發出“咻”的聲音。
聲音雖小,但穿透力大,仿若鷹擊長空,聲聲回響。
下一刻,一紅眼紅嘴白身的小鳥朝他們飛來。
小鳥落在琴央的手中:“嬰勺……”
棱西被它吸引,不禁詢問:“這是仙君的靈寵嗎?”
琴央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鳥兒的尾巴,它機靈的眸子里一愣,緊接著像是得到了指令,猛地從琴央的手掌中跳出,落在棱西瘦弱的肩膀上。
“嬰勺,嬰勺……”
棱西訝然地挑起眉頭,偏頭去看:“它的叫聲好生奇怪。”
琴央用冷峻的目光盯著棱西肩上蹦蹦跳跳的仙寵,將它看得渾身一抖。
感受到肩膀上小鳥的動作,棱西“撲哧”一聲笑出來:“真可愛。”
琴央低低回了聲:“它名喚嬰勺。”
棱西莞爾:“嬰勺……咦,和它的叫聲一般無二呢。”
“正是如此。”
嬰勺很是機靈,惹得棱西連連逗弄,夾雜著琴央若有似無的目光,兩仙一鳥看起來十分和諧。
其玉默默地轉身:“棱兒。”
棱西將嬰勺捧在手中:“其玉哥哥什么事兒?”
“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
“哦……好!”
她不舍地摸了摸嬰勺軟滑的頭頂毛,將它遞給琴央:“小鳥兒,我有事得走了,咱們以后再見。”
棱西對著琴央道:“那本仙就回去了,告辭。”
琴央淡淡頷首:“仙子請便。”
云洞外仙霧彌漫,棱西與其玉并肩騰云,片刻就消失不見了。
待他們走后,嬰勺從琴央的肩膀跳落下來。
一圈柔光閃過,再入眼間的便是一位清俊秀美的少年郎。
少年隨著琴央的目光望去,俊朗的眉眼處皆是調侃之色:“人都走了,仙君竟還在看,無趣,無趣啊……”
他老成地搖晃著腦袋,一副看透紅塵的模樣:“唉!”
琴央毫不客氣敲向他腦門兒。
“唔……”嬰勺紅著眼睛揉了揉額頭,抱怨道,“仙君平白地又欺負我,本來就是嘛,那位仙子都消失得沒影兒了,仙君還看什么呢!”
琴央回他一白眼:“誰說本君在看。”
“不是嗎?”嬰勺反問。
琴央揮袖大步向前走去:“不是。”
嬰勺蹦蹦跳跳地跟上:“仙君剛才要吩咐事就直說嘛,干嗎戳我尾巴,生生嚇我。”
琴央淡淡地回:“你膽子很小?”
嬰勺揚起纖長的脖頸,語帶自豪:“原本是小的,不過近些年在仙君身邊修煉得倒還不錯。”
“膽肥了。”
嬰勺滿臉黑線。
不一會兒,他又一本正經道:“那位仙子是哪座山的,好看又溫柔,無怪乎仙君會喜歡呢!”
琴央的心莫名一跳,腳步生生頓在原地。
他垂眸望向嬰勺,冷冷發問:“誰說本君喜歡她?”
“咦——”嬰勺簡直要懷疑人生了,“仙君不喜歡,那為何剛才要讓我黏著仙子?”
琴央拂袖轉身,語氣陡然一寒:“胡說!”
“怎是胡說,那——”
琴央打斷他:“本君做事自有道理,勿須多言。”
嬰勺蔫了,耷拉著耳朵說道:“知道了。”
“嗯。”琴央將心頭的燥意掩去。
嬰勺試探著想再問:“仙君……”
琴央冷淡至極:“何事?”
嬰勺欲說出口的話生生被噎在喉嚨里面:“沒……啥事都沒有……不,還有一事。”
琴央示意,嬰勺便道:“泰逢大神說今日他為仙君破例現身,要仙君將長石的金玉奉上萬顆,作為報償。”
琴央垂立在身側的手微微收攏,眸光中帶著幾分戲謔:“你去回他。”
“是。”
琴央揚眉緩緩道:“就說,泰逢神以權勢壓人,明有解救之法卻生生逼我求助于他。本自同門,奈何枉顧性命,實在是不該。我會將此事奏稟師尊,他該受到什么懲罰就任他自行去吧。”
“撲哧!”嬰勺不禁笑出聲來。
他就知道,記仇的仙君定然不會放過師兄的。
“嬰勺明白,等會兒便去稟明大神。”
琴央理所應該地點頭,片刻后他眼中暗色一閃而過:“等等,順便問泰逢神,其玉君與他是何干系?”
“其玉君?”
琴央睨他一眼:“你自去問便是。”
嬰勺眉眼低垂:“哦。”
他悄悄地抬眼覷了覷一本正經的仙君,忍不住在心頭笑道:怕是仙山百家都無從知曉,原來長石仙山琴央仙君之師兄,竟是能解世間煩憂的吉祥之神泰逢吧!
和山云洞中正懶散躺在床上的泰逢大神:“阿嚏——”
他一臉蒙地摸了摸鼻子:“定是師弟又在吐槽了,虧我剛才還將救照水的法子給了他,真是不領情!”
山洞中的某個狹小縫隙里,突然飛進來一只熟悉的小鳥兒。
泰逢神懶懶地翻了個身子,一手撐著頭歪在床上:“哦?是嬰勺來了啊,稀客稀客。”
嬰勺落地之時便化為了人形,皺著鼻頭啐道:“嬰勺明明今早才來過,哪里是稀客,大神真是年紀大了不經事!”
泰逢摸摸頭,露出一臉和藹的笑容:“那你又來做什么?”
“我家仙君說……”
嬰勺將琴央所言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果不其然,看見泰逢神白了一張臉。
緊接著,他又是一笑,笑聲中聽不出喜怒:“同門之誼,說好的同門之誼呢!”
嬰勺忍住笑意,后又將其玉君一事問了問。
泰逢神閉眼回想了片刻,低聲道:“其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