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軍簡單介紹了這一次的任務，是有造紙廠夜間偷排污水，直接往南水北調的引水渠里。附近居民反應了很多次，都沒有解決，然后寫信給了京報。

　　因為涉及到異地監督，討論題材的時候，趙雍頗躊躇了一陣，老林卻說，南水北調，我們難道喝不著？報！這么一聽趙雍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估計有什么想法去會下溝通去了。

　　宋大軍說道：“總之先做出來，發不發另說。”

　　凌小億想了一會，才開口：“我們的目的是解決問題，并不是單純要為爭取新聞爆點。如果能夠跟當地政府反應，不刊發也就沒關系。”

　　宋大軍聽了，鄭重點點頭：“你說得對。”

　　到達目的地，天還沒亮，正好取證。宋大軍拿了相機往廠房附近去，凌小億在車里瞇著，準備天亮時采訪附近居民。

　　誰想到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只見宋大軍異常狼狽的跑回來：“快，離開這里！”

　　凌小億見他手指好像在流血，便往車窗外張望一眼：“有人守著啊？”

　　宋大軍一面發動車，一面吸著冷氣：“有人拿著警棍巡邏呢。”

　　兩個人開著車一溜煙的跑了，后面的人也沒有追過來。怪不得原先沒有媒體揭發，估計都被打回去了。

　　“我跟老林匯報一下，咱們先歇著，有事我打電話給你。”兩個人找了一個快捷酒店住下來，此時天邊已經顯出朝霞，曙光初現。

　　凌小億點了點頭，隨即又想起什么，問道：“你的手，包扎一下吧？”

　　宋大軍笑道：“沒事沒事，來個創可貼就行。”凌小億包里倒是常備，給了他一盒，宋大軍接過來，“我這也算是因公負傷了。”

　　凌小億便說道：“肯定算的。”

　　老林在電話里聽宋大軍說了經過，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拍了照片嗎？”

　　宋大軍說：“有幾張。”

　　老林便說：“好，你們兩個回來吧。”

　　等回了報社，又是深夜了，老林還沒有走，宋大軍跟凌小億直接去了總編輯辦公室。

　　老林抹搭著眼睛開口道：“都說說吧。”

　　宋大軍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被打的事情，算是經驗豐富，說道：“不在市里，是郊區一個縣，我已經查到了，整個廠子規模很大，法人是省人大代表，納稅額很高，警棍型號不是市場能夠買到的，我懷疑是便衣。”

　　凌小億這才明白為何被匆匆喊回。倘若只是單純的企業背景，也就算了，看起來是有官方保護，事態復雜。

　　老林又問凌小億：“你有什么想法？”

　　凌小億回答：“媒體監督的初衷是為了促進問題的解決，當然媒體并不是萬能的，我跟宋主任也提過，目的不是為了追求新聞爆點，既然如此，我想也不必去觸雷，完全可以采用別的方式解決。”

　　老林呵呵的笑了，問道：“你都想到什么方法了？”

　　凌小億回答：“宋主任說了拍了一些照片，那就先發到互聯網新媒體上，然后再以附近居民的名義發出給政府的公開信，再跟當地環保部門和環保局監督組舉報……當然，這些渠道肯定也被用過，但是如果一次兩次就放棄的話，當然會沒有效果。”

　　宋大軍插嘴道：“她手里養了一個大V號。”

　　凌小億不置可否。

　　老林點頭道：“那就這樣吧，小億去辦。”

　　凌小億出去之后，老林跟宋大軍說道：“我要給你挪位置了。”凌小億可不單單是會寫東西這么簡單，處理事情已經超越這個年齡的穩妥了。

　　宋大軍笑道：“哪里有這么快的，她來的時間還沒滿一年呢。”

　　老林隨口嘆了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拋，韶華易逝啊。”然后才說道：“不給她明職，就是讓她鍛煉鍛煉，有你在，總是有份依賴，沒辦法成長。”又看了一眼宋大軍：“你也別懶了，該出頭做點事了，正好老楊要退休，你去接他。”

　　老楊是報社的一個副總編輯，出了名的文化人，不愛摻和俗物，主管□□和副刊。

　　宋大軍嚇得擺手道：“□□我弄不好。”

　　老林笑罵道：“你怕什么，進來之后叫你去管張吉雄。”

　　張吉雄是時政部主任，平常總是跳的老高。

　　宋大軍嗤嗤一笑：“老林，你可太壞了。”他跟張吉雄同期進報社，一塊升主任，現今自己漲了一級去管他，依著張吉雄的脾氣，可得很氣惱一陣。

　　凌小億連夜把事情安排好，寫個聲淚俱下的與人民政府書對她而言簡直手到擒來。再說環保的事情，本來就是扎眼珠子的，現成的東西擺出來，京報不出面，不見得其他媒體不跟進，所以一兩天之內就炒的很熱。

　　明眼人見這勢頭一看就知道有專業人士在背后推，但所求是光明正大，又是為民伸張，這倒是再次佐證了馬基雅維利的觀點——目的總能證明手段是正確的。

　　事情真鬧起來，誰都不能裝聾作啞，上至環保部下到縣政府，到了焦點訪談出面，大家便知道，這事是成了。

　　此事于報社利益無關，從頭到尾都沒有沾京報一個字，但凌小億做得還是很認真。

　　新聞理想不是為了廣告流量，也不是為了權威影響力和一等獎，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美好。

　　老林去找趙雍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以很坦誠的態度，并不瞞他。

　　趙雍也深知老林的分量，若是他想，都該去市委某部任高官了，只是他不想，就留在這里守護京報，于情于理都應該得到敬佩和尊重。

　　老林見他沒有異議，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了，讓宋大軍進社組，凌小億在社會新聞部挑大梁。

　　這是趙雍沒有想到的，老林竟然這樣看重凌小億，隨即也就釋然了。

　　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如此。

　　利刃出匣，自當鋒芒畢露。

　　“您看人什么時候能出錯，就按照您的意思辦。”趙雍很客氣，在業務方面他一直認真的服從老林的安排。再說他也是一心為公，不培植私人的。

　　老林見他這般坦誠，也交了一個底兒：“我在京報這么多年，也看中過一些孩子，有很多起初是很好，但是壓了擔子就壓不住了，還有一些更是變得厲害，凌小億這個孩子是我面試領回報社的，應該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她潛力的界限，所以也對她抱有很大的希望。”

　　趙雍說道：“我明白了。”

　　凌小億將一疊子事情忙完，也到了年根兒前。

　　拿了年終獎金，房子就簽了合同，過戶也快，趕在放假之前，竟是都辦妥了。

　　因為賣房的阿姨也不在這里常住，一年中絕大部分時間在南方，家里的一切都是簇新的。凌小億只找人簡單刷了刷墻，又收拾了一下浴室和廚房。

　　家具和家電早就訂好了，約定時間送貨來就可以。

　　她特地請了兩天假一個人在家里收拾著，大汗淋漓也痛快。

　　等待一切弄好了，她給許一洲打電話。

　　“晚上到我家來吃飯。”

　　許一洲其實一直在等她的電話，只是不把情緒表露出來而已。

　　“好。”他答應了下來，窗外天空湛藍，此時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節，熬過去，就該立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