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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德妃在太液池放花燈時,忽然昏迷不醒,此事不脛而走,震動后宮。
    她被譽為祥瑞,又剛在兩國比試中贏了北燕戰神,正是振奮人心的時候,太后當即下了封口令,宮中速請御醫群診,將謝令鳶送回了麗正殿。
    麗正殿中一片兵荒馬亂,皇帝聞訊從紫宸殿趕來,其他妃嬪也都跟到了麗正殿來,此時眾人心頭思緒各異,猜測紛紜。
    在踏入麗正殿時,看到房梁上倒吊著的巨大海東青,林昭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海東青看到她,想要撲扇翅膀,奈何被困得緊緊,只能圓溜溜的眼睛望著她。
    有其他的妃子經過時,覺得好玩,還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其他妃子見狀,又推了回來……片刻后,那海東青就被妃嬪們悄悄地當沙袋推著玩兒,在空中晃來晃去,頭暈腦脹。
    榻前圍著很多人,御醫跪了一片,挨個憑脈后商議了許久,才忐忑地向天子和太后匯報:“稟太后,稟陛下。德妃娘娘昏厥事出突然,且無因可查。微臣們探了她的脈象,有瘀滯枯竭之象,興許是過于耗損了心神,只能以針灸厥陰經、內關穴,接下來一日三服炙甘草湯……靜待娘娘清醒……”
    這話說的婉轉,靜待清醒,也就是遙遙無期,誰也說不準哪一天。
    曹皇后站在近前,斂目看著沉睡的德妃,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松口氣。太醫院最權威的陳院判都說了,無因可查,脈象枯竭,看樣子德妃要清醒亦不是易事。
    ——無論是誰對德妃下手,終歸這人做的是件有用的事。
    有妃嬪悄悄議論道:“娘娘會不會是……是……”她們悄悄看了蕭懷瑾一眼,“被佛祖收回座下了?”
    .
    猜測的聲音在室內窸窣傳遞,蕭懷瑾的面色變得有幾分蒼白。
    他的目光投在德妃臉上,她閉著眼睛,燭光映出臉上每一分輪廓,安詳恬靜,他的心中也抑不住猜測——若德妃死而復生是帶著某些使命,是不是這就被召喚回去了?
    可他莫名不希望如此,他以前不喜歡謝令鳶,雖然如今也談不上喜歡,但卻覺得她是個叫人安心的存在。偌大后宮里,有那么一個人,她也許不是最好的,但她杵在那里,總能讓人覺得心地清朗,仿佛無論有什么變故與風浪,都不必再艱難地踽踽獨行。
    他坐在床邊,陷入了沉思——幾乎可以確定,此事乃暗害,必定有黑手所為。
    林昭媛躲在一眾妃嬪身后,暗忖不語。謝令鳶窺她心聲時被反噬,反而叫她看到了九星的蹤跡……她被脅迫這么久,總算是可以交差了。
    ****
    四周縈繞著強烈的喧嘩聲。
    仿佛掙扎在黑暗的潮汐中,待潮水漸漸褪去,神智也從黑暗中走出,謝令鳶睜開了眼睛。
    甫一睜眼,她就覺得視角有點……矮。
    世界唯有一片黑白。
    .
    緊接著,她發現自己被抱在別人懷中?
    那人身上有荷花的清香,穿看不出顏色的袔子。她疑惑地抬起狗頭一看——抱著她的人,額點蓮花花鈿,燈火下璀璨閃閃,眼角淚痣,梳著墮馬偏髻,竟然是白昭容?!
    被大白蓮抱在懷里,她這簡直是受到了驚嚇,謝令鳶嚇得脫口而出——
    “汪!”
    “……”隨即她沉默了。
    低頭看手,白色毛茸茸的爪;想摸摸頭頂,卻抬起了后腿;還有一根不由自主搖擺的尾巴……
    所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起來了,白昭容是有一條狗,第一次見她時自己的鞋不小心打到了皇帝的額頭,那只寵物白毛狗還蹲在他們身邊的。
    可她怎么就變成了白昭容養的一條狗?她分明幾個時辰前,還拿著青龍偃月刀,和北燕戰神來了一場紫禁之戰!分明一個時辰前,還在被貴妃喂菜、被麗妃喂水……
    分明還聽到了林昭媛的心聲,要和她對質個明白,結果眼睛一閉一睜,這就變成狗了,連人話都不能說,更遑論調查什么事!
    見狗躁動不安,白昭容摸了摸謝令鳶的狗頭,以示安撫。謝令鳶被她來回輕撫狗毛,崩潰了半天,才發現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
    此刻正值深夜,麗正殿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后宮妃嬪都圍在德妃的榻前。
    謝令鳶茫然四顧,麗正殿的下人都被屏退了,看不見星使。她不禁懷念當初被迫穿入棺材里了,好歹是人身啊……
    .
    床榻前,皇帝和太后端坐,皇后與其他妃嬪站著。何貴妃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麗妃情緒似乎也不高昂。錢昭儀有些打呵欠了,武修儀則有兩分擔憂。
    謝令鳶頭一次,以旁的視角,觀察周圍人待自己的態度。完成了【姊妹情深】和【藍顏禍水】任務后,她聲望又漲了三度,到了第三層【徒有虛名】,因此聲望尚可,這一遭昏迷下去,不再是人人拍手稱快了。
    可那有什么用?當務之急,她得重回己身。
    見太后凝重,皇帝擔憂,星使不在,謝令鳶趴在白昭容懷里,焦慮地想說話,不慎“汪”地叫了一聲,驚擾了凝思中的眾人,只好又憋了回去——
    姐們兒啊,正主在這兒呢……你們看我一眼,幫幫我……
    .
    “此事,徹查。”何太后只說了寥寥幾字,話語從唇齒間道出,卻有一種滲血的味道。
    她的面容在燈火下一切未變,謝令鳶卻覺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太后此先的嚴厲肅穆,仿佛都只是經過了緩和的偽裝,這種眼中閃過的陰狠毒辣,就像嗜血的艷骨,令人不寒而栗。
    “臣妾乃中宮之主,德妃在后宮遭人暗害,以至昏迷,臣妾亦難辭其咎,請太后、陛下降罪!”
    曹皇后忽然跪下,聲色悲憤又痛心疾首:“臣妾亦請親自調查德妃昏迷一事,以此折罪。”
    身為中宮之主,宮內卻兩度發生行刺、暗害等意外,雖然事出與皇后無關,但傳統的問罪追責制度,卻是要連坐了皇后的。
    太后聞言轉頭,睇了皇后一眼。
    僅那一眼,皇后額頭冷汗潸潸而下。她想起了太后早些年的遭遇,那是從多少宮廷杯弓蛇影的詭譎刀光下活到了現在,太后內心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睦的回憶……她必須盡快把矛頭指出去,以免被追責。
    皇后定了定神,思緒瞬時清明,沉聲道:“臣妾記得,德妃昏迷前,最后一次進食進水,乃是御宴之上,貴妃、麗妃親手所喂。貴妃是起了這個頭。”
    既然她們要拉攏德妃——
    那就讓她們一起跌落深淵!
    .
    “啪嗒”,燈罩中的火光猛然爆開,隨后激烈躍動,映得眾人在墻上的影子成了一片魑魅魍魎。
    皇后此言一出,貴妃麗妃皆是倏然色變。
    她們萬未想到,御宴上只是隨意地施了一善,面上做一派和睦樣子,竟然就給自己惹上了這般洗脫不了的罪責!
    撲通兩聲,何貴妃和麗妃從未跪的如此干脆利落。
    何貴妃心中恨皇后恨得毒,面上強自鎮定道:
    “陛下、太后,臣妾身正行端,是萬萬不會做出那等構陷之事的。臣妾只是見德妃拿不起筷子來,又總不能叫北燕看了笑話,這才喂德妃吃了幾筷子菜。那些菜肴,是可以驗的!”
    麗妃也慌張道:“臣妾只是見德妃吃菜被噎到,才喂了水,因德妃臂酸,自己端水容易打翻,而國宴之上打翻酒水乃是失儀之罪……”
    .
    蕭懷瑾轉頭,映著火光,可見二位妃嬪蒼白的臉上,流下細汗。
    他親眼看了她們今日的比賽,直覺是不相信她們乃幕后黑手的。然而宮廷傾軋,很多時候又豈是直覺二字可以評判?宅院女人小心思多,若大意了難免要吃虧。
    他思索片刻,沉聲道:“追查國宴剩菜,看是否有異,另外搜查一下重華殿和朱顏殿。”
    他話音甫落,幾名內衛領命大步走出殿外。
    殿內一片安靜,眾人大氣不敢出,唯有呼吸相聞,眼神對視間紛紛猜測,今夜貴妃和麗妃,只怕不能善了。
    .
    何貴妃和麗妃跪在地上,皆是心頭一跳——她們的宮殿管理嚴格,宮人經她們□□,自然是不會出紕漏,但難保沒有哪個有二心的,意存陷害……
    若坐實了罪名,可不是毒害普通妃嬪那樣簡單!因為,倒下的是謝令鳶!
    她們卻不能說什么,偌大的麗正殿外室,水滴漏晷聲回音傳蕩,妃嬪們或跪或站,寂靜無聲,只聞得見自己心跳。
    .
    曹皇后不做則已,一做便做絕。她一擊得手,唇角諷刺地微斜,看了麗妃一眼,瞳仁幽深不見一絲光彩,猶如暗潭一般將人吞入泥濘中。
    “今日臣妾雖未能前往觀戰,然而心中牽掛比試,也聽宮人回稟了些狀況。臣妾聽說,今日賽場,麗妃總是四周打量,不知為何做些莫名的眼神。且麗妃馬背舞,在我中原興起不過近幾年,臣妾聽聞鄭家請來的馬背舞師父,乃是有胡人混血的舞姬。鄭家與韋家,多年前亦有聯姻,而韋家當年的罪名可是……”
    皇后言辭鏗鏘,如刑場擊鼓,一句一聲,敲擊在麗妃心頭,讓她骨縫都滲出了冷意。
    每聽一句,麗妃臉色就蒼白一分。她不過是深宮關久了,得見宮外的藍天,見那么多外人,高興地忘了自己姓什么,張揚了一番而已。何以就被構陷了如此罪名?皇后雖未明說,但分明意指她與北燕暗通款曲!
    值此危機,麗妃只能期冀于何貴妃了,她雖平時人緣好,但后宮的友誼不能指望,如今唯有何韻致能替她說兩句。
    畢竟汝寧侯府上乃鄭家靠山,汝寧侯朝堂上想干什么,不必親自表態,多是同黨的門生來發聲的。何家用得著鄭家。
    .
    然而何貴妃自身都尚且難保,又怎能顧得了麗妃?
    她從來沒把麗妃作為后宮結盟的對象,賽場上打打馬球尚能配合,后宮問罪,就只能冷眼旁觀了,甚至巴不得皇后將所有罪過都推到麗妃頭上,她自己能摘干凈便好。
    見貴妃斂目不語,麗妃只能又哀戚望向皇帝。好在蕭懷瑾是親眼看了她的比賽,知道麗妃是盡力了的,幾次差點摔下馬,便淡淡道:
    “麗妃斷不至于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北燕人有什么勾連。且她也是為國爭勇,此等功勞,不應埋沒。”
    麗妃松了口氣,俯首道:“陛下英明,明察秋毫!”
    她此刻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幸好德妃事先提醒過她,還帶了她去和北燕比試馬球,讓她立了功,入了蕭懷瑾的眼。皇帝是看得見她沒有私心的,對皇后的話就會存一定的懷疑。否則,今日之事可不得善了,還不知要被如何發落。
    .
    然而見她叩首,皇后卻浮現了一個不為人所察的笑意,她的鳳銜珍珠步搖晃動著,珠影在臉上投下陰翳,晃動著人的心神——
    “且陛下生辰宴那一夜,虎豹忽然發狂,在朝闕殿肆虐行兇,致使后宮姐妹們死傷,其后驗毒醫官與大理寺協同調查,發現源頭在于虎豹進食的活兔身上……”
    眾人未料皇后會提起朝闕殿一事,那一日血腥猶在眼前,有妃嬪當即白了臉色,雙手顫顫。
    當日虎豹的尸體解剖后,胃中沒有發現中毒痕跡,卻在它們的血液中發現了導致動物心性迷亂的藥劑。其后又在鼻咽部發現了極細微的香料顆粒,若動物吞噬了藥劑后,便會循著香氣而來——
    曹皇后微微斂目,正好,就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鄭家。鄭家當了汝寧侯的一條狗,先是在朝堂上彈劾中宮失德、彈劾三公,后來又盯曹丞相的錯處。她正要讓鄭家吃個教訓,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咬的。
    曹皇后的一句句話,像是一步一步把人逼向地獄的階梯,帶著惡毒的悠然:
    “而那些虎豹發狂后,正是沖著麗妃而去。醫官檢驗后,也發現了虎豹鼻咽部的香料,與麗妃常用香料是一致的。”
    .
    一番話,激起千層浪。
    麗妃絕望地看向床榻,那里離燈燭最近,也是最亮的——倘若德妃此刻能蘇醒該多好,能幫自己說兩句話。
    若自己扯上虎豹行兇一事,鄭家也脫不了干系!
    何貴妃沉吟再三,事已至此,鄭家若真被構陷了,對汝寧侯府在朝堂上的勢力分布也極為不利。她實在不能容忍皇后頻頻發難,咄咄逼人,敢叫她這樣屈辱地跪著,她死也要把皇后的人拖下水!
    何貴妃咬唇,眼神一厲:“陛下、太后明鑒,臣妾倒覺得,鬧出此等大事,御宴的經辦、內衛的布防……都是該問罪的。御宴經了誰手?又是誰有失察之罪——”
    她話音仿若夾雜著冰,讓曹皇后和錢昭儀迎頭一涼。
    負責經辦御宴的錢昭儀,終于也被何貴妃拖下了水,相比麗妃,她不是那么慘,然而她一貫膽小,此刻已是冷汗涔涔,不停呢喃著“臣妾冤枉”。
    曹皇后被何貴妃反咬一口,暗自掐緊了指關,涂了丹蔲的纖手掐得青白。她斜眄錢昭儀一眼,自然還是要保錢昭儀。
    虢國公一脈與曹家不僅是私交甚篤,兩家能結盟是因共同利益。再過不久,禮部尚書蔡瞻年紀大了要致仕,六部必將有一番人事變動,曹丞相也在謀劃此事,若此時與虢國公府上離了心,爺爺的這盤棋局也就攪了。
    況且,錢昭儀已經給她獻了生子藥,此人現在廢不得。
    .
    曹皇后朝下面遞了個眼色,九嬪之一的崔充容明白了她的示意,猶豫片刻,便走出來,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心中有一猜測。那日獸亂,猛虎行兇,是不是麗妃妹妹故意用身上的香,引來了虎豹?”
    這是要害她鄭家萬劫不復之地啊!
    麗妃眼前一花,狠剜了崔充容一眼,她今夜若能自保,日后定要讓崔充容跪她七天七夜!
    她哀聲道:“陛下,臣妾冤枉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乃栽贓嫁禍!臣妾愛香是不假,卻又怎會以身誘虎……臣妾難道不要臉了嗎?分明是有人覷準了臣妾喜香的愛好,以此將老虎誘到殿中,圖謀不軌啊!”
    .
    “陛下……”此時門口一陣響動,走進幾個內衛,正是先前派去重華殿和朱顏殿搜宮的人。他們在火光拂及不到的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何貴妃心跳如雷,鄭麗妃急促喘息,忐忑地望著他們走近,在他們搖頭的那一瞬,感覺世界都仿佛寬了三分——
    隨即,他們走上前:“御宴剩菜賜了下等宮人,并未發現有異,奴婢等搜宮,也沒有發現二位娘娘藏納什么,然而這鸚鵡……”
    他們依照此前坤儀殿傳的囑咐,拿出了從何貴妃宮中搜來的鸚鵡。
    竹制籠子里,那只五彩斑斕的大鸚鵡,見人不但不生怯,還抬抬左腳抬抬右腳,拍了拍翅膀,聲調高昂道:
    “皇后是個賤人!皇后是個賤人!”
    “……”
    所有人面色五彩斑斕。
    何貴妃差點癱軟下去。
    “皇后是個見人就笑的賢后!皇后是個見人就笑的賢后!”
    “……”
    曹皇后的臉上也是五彩斑斕。
    何貴妃的心,又懸吊吊地回了來。
    這心情一起一伏間,仿佛從山巔谷底來回游走,一會兒墜下云端,一會兒又回了平地。貴妃幾乎要感謝德妃當日的機靈了,讓她的鸚鵡不至于釀成大禍。
    然而她心剛剛安放,那鸚鵡下一句話,又把她打入了萬仞深淵——
    “她是圣德妃,我就不能是皇貴妃么?”
    “……”
    何貴妃心頭暴怒,她一定要把這畜生拔了毛扔到火中活活燒死!她仰起頭,狠戾怒視那鸚鵡:“畜生!本宮可從未教過你如此逾越之言,是哪個包藏禍心的大膽奴婢,這樣陷害本宮?!”
    眾妃嬪們此刻少不得看笑話了,紛紛心想,這后宮里,還有誰敢有底氣說出這句話的?
    何貴妃不由分說,將這話推了出去。她此刻也不由得懷念德妃了,若德妃清醒著,也許還能幫她回圓兩句。
    這一次馬球比賽,她進球最多,何家也早有謀劃,倘若謝令鳶要被晉封圣德妃,何家就請旨立她為皇貴妃。眼看贏了比賽,晉封皇貴妃也被提上日程,只差過幾天的禮部議定了。皇后卻挑在這個時候,把此事掀到眾人面前,阻斷她的路!
    “行了。”何太后冷冷打斷了她們之間的刀光劍影。沒有什么真相,也沒有什么心系六宮,只不過是各有所圖的人,互相指責和自保罷了。
    她聲線中有一絲陰寒:“此事牽涉甚廣,也不是一人便可為。貴妃與德妃雖無直接干系,然心思不正;虎豹行兇一事,麗妃即便無辜,但御下不嚴,宮人過失導致香料外漏。錢昭儀經辦御宴,手下紕漏;皇后亦有失察之責。著皇后、貴妃閉門反思七日,麗妃宮人全部肅清,錢昭儀褫奪協理六宮賬目之權。”
    “……臣妾謹遵懿旨。”何貴妃寂了一瞬,俯首謝恩,心中如墜泥淖。
    她不能怨太后,姑姑這樣決斷,既是保她也是警醒她背后的何家。所以她就這樣失去了晉封皇貴妃的機會——皇貴妃離皇后,只有半步之遙。
    她此前的努力,為此與北燕的比試,也全都付之一炬。
    何貴妃惡毒剜了皇后一眼,恨不能將其啖肉飲血。
    .
    “謝太后……”曹皇后心中一黯,隨即卻也一松。
    沒有將麗妃拉下去,也在她意料中,畢竟對方立了功。好在她趕著麗妃和貴妃封賞之前,掀起這番風浪,讓她們的封賞只能擱置。且揣摩太后的判決,在鳳位這件事上,太后目前還是屬意曹家的。
    .
    謝令鳶一直窩在白昭容懷里,她從頭到尾,目睹這一場宮心計,卻連發聲都不能。她情不自禁地吐起了舌頭,隨即發現這一點,一爪子拍在狗臉上,努力做出嚴肅端正的姿態。
    若此刻有人注意她,就會發現,這只狗比很多人都要神情端正。
    她吐著舌頭想,果真是從未融入過她們的宮廷斗爭中,而今旁觀她們,這每一句話,都是為著家族的利益訴求啊。
    何貴妃與麗妃雖然暫時失了封賞,然而畢竟功過相抵,經歷兩國比試,太后和皇帝對她們持有信任,也就沒有過于為難。御醫交待了德妃養神的事項,蕭懷瑾就命令眾妃嬪先告退了。
    .
    謝令鳶被白昭容交給了宮女曲衷,一路扭頭,眼珠子哀怨地望著自己的寢宮越來越遠;望著寢宮里倒吊的海東青越來越小……
    “汪汪汪!”
    她抗議著,最終卻還是一路被抱去了仙居殿。
    時辰已經過了子時,仙居殿外的游仙園,白昭容靜坐在長亭的玉席上,曲衷似乎是察覺到了白昭容心緒不佳,問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昭容怔忪出神,良久,才淡淡道:“德妃不在,這宮中,似乎也是缺了什么……”
    曲衷不解,搓著懷中狗的爪子:“能缺什么呢?曹氏依舊穩坐中宮,何貴妃又被她打壓了一頭,還和先前一樣……”
    白昭容搖頭,眼中閃過一抹諷刺。尋常人哪能看得出,德妃帶給后宮里的,微妙的變化呢。
    那也許是星星之光,卻已泯滅在漆黑夜色中。
    “雖然她是可惜了……”
    然而造化弄人,自己所背負的沉重,注定也只能與德妃陌路。
    ****
    夜風中,白昭容踱步進了寢殿。
    仙居殿內設布置簡潔,簡潔到謝令鳶甚至看不透白婉儀的喜好。
    白昭容去梳洗卸妝去了,她便趴在案幾下,只待一會兒眾人睡下,就偷溜回麗正殿一趟。她一定要和星使碰頭,問清楚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想辦法蘇醒回來。否則,就今夜事來看,德妃若不在,后宮遲早生變!
    然而,她正在暢想回麗正殿,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唱報:
    “圣人駕到——”
    “叩見陛下!”
    謝令鳶站了起來,爪子扒拉著案幾,汗都要流出來了。難道她要留在白昭容的寢殿里,聽皇帝和白昭容的活春宮?
    蕭懷瑾已經進門了,一身常服,神色疲憊。瞄向案幾扒拉著的狗兒時,總算流露出淡的笑意,俯下-身抱起了謝令鳶,逗了她兩句。
    聽著他嘴里發出“啾啾”的斗狗聲,謝令鳶只能耷拉著前爪,兩眼發直地看他,尷尬地夾起了尾巴。她也是剛剛才發現的,自己附身的是只公狗,已經做了閹割手術……不穿褲子好奇怪,她還是要擋一擋吧。
    蕭懷瑾得趣,拍了拍她的狗頭,把她放回案上。白昭容微笑著相迎,德妃,不,謝令鳶則趴在他們的榻邊,聽二人傾訴衷腸。
    這滋味……真詭異……
    .
    這一天中發生了很多事。晉國贏了北燕,后宮失了德妃。
    蕭懷瑾輾轉難眠,躺在白昭容的床榻上,才覺幾乎喘不過氣的心頭,好像松了些。千言萬語,他已經疲于訴說,只枕在白昭容的腿上,微微闔上眼簾。
    白昭容見狀要熄燈,卻被蕭懷瑾揮手制止了,示意不必:“就這樣暖融的光,不要更黑了。”
    他還是受不了黑夜的,會做噩夢。
    那燈便半明半昧地亮著了。
    “這樣安靜的夜,沒有別人就好。”蕭懷瑾閉著眼睛,握著白昭容的手輕喃:“你真像我的母妃。她也是這樣,最喜歡數我的頭發,我小時候頭發少,她總要給我剃掉,惹得大皇兄發笑。”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了絲幾不可察的感激:“你們真好……”紅塵有幸,讓他不至于踽踽獨行。
    白昭容溫柔地看他:“柳賢妃早逝,若知道三郎這樣記掛她,一定很欣慰的。三郎節哀。”
    啊……眼睛辣辣的。
    謝令鳶伸出兩只前爪,捂住了狗眼,然而忘記了她不能直立行走,“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
    “好,就不想那些了。婉娘,再給朕繼續講講玉隱公子的故事吧。”蕭懷瑾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思。
    他今日看到了方老將軍縱馬馳騁,那長在心中一簇熄不滅的火苗,一直灼舔著他的心,沸騰著他全身的血液。
    “好。”白昭容輕垂眼簾,用梳子為他梳著頭發:“上回講到了哪里來著?”
    “嘉西關城破,胡虜進犯,燒殺搶掠。玉隱公子要帶著他召會的俠客們出征,為邊關平難。”蕭懷瑾記得很清晰,分毫不差。
    仙居殿的燈火熄了大半,隱隱綽綽,不知為何,卻總有種朦朧的溫馨,這是謝令鳶入宮以來從沒有感受過的氣氛,她……情不自禁地……
    搖起了尾巴……
    燭光暖融,謝令鳶趴在榻邊,搖著尾巴,聽著白婉儀講故事。
    白婉儀的聲音如她人一般清麗,娓娓動人地講述,那邊關戰場上,玉隱公子如何以少勝多,如何偉岸英武——朝廷軍失了的城池,玉隱公子帶著他的俠客,將其收了回來,還一路追出了邊關外,打得胡人不敢再犯。
    他還喜歡喝宣和城一家酒肆的酒,每每去了,必定要來一壇。與那酒肆老板也是忘年交。
    蕭懷瑾聽得心生向往,眼中閃過憧憬,時不時問她些話。
    “玉隱公子為什么喜歡那種酒呢?那酒可有什么妙處?”
    白昭容溫聲道:“那是一個退隱江湖的豪杰開的酒肆,他一生快意恩仇,四十多歲時生歸隱之心,到邊境宣和城,才開了家酒坊,獨門秘釀“英雄淚”,據說是走南闖北這些年,精研了各地的酒所創,只有英雄配喝得。”
    “那為什么不叫英雄酒,而叫英雄淚呢?”名字多悲涼啊。
    “……大概是,成了英雄的人,背后總有道不盡的酸楚吧。只有喝得懂這酒的人,才能以酒會友,品出人生百味。所以,酒肆老板不輕易賣人,只有他瞧得上的人,才賣這酒。玉隱公子便是他敬佩之人。”
    白昭容微微一笑,“那酒喝了以后,先是覺得快哉落淚,有美人兮偎偎我懷,五陵風流把盞言歡。然后是覺得悲哉落淚,世間至悲,莫過于英雄末路壯志未酬,與天地問窮途無道,人生更該如何行走?”
    蕭懷瑾支起身子,困惑道:“那玉隱公子如此意氣風發,指點江山,也會品出這些苦嗎?也會壯志未酬嗎?”
    白婉儀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頭發:“臣妾……不知道呢。”
    .
    謝令鳶聽著他們彼此聊得入神,心知時機到了。
    她悄悄地在地上一蹭一蹭,蹭到門檻兒,伸出爪子翻了出去……此刻才明白那只海東青逃生的心情,她再也不欺負大鳥了……
    待翻出仙居殿,她便如脫肛的野狗般一路狂奔,向著麗正殿而去。倒是跑起來比從前快多了,身輕如風,仿若翱翔……
    眼前,麗正殿的宮宇越來越近。她一步三階地跳上去,此刻宮內外皆熄了燈,大殿周圍顯得有些冷寂。殿階之上,遙遙地映著月光,一個人的身影立于月色下,柔靜而高華,似乎正在等待她。
    酈清悟。
    謝令鳶鼻頭一酸,變成狗的委屈紛紜涌上,滿滿的傾訴涌到喉頭間,化作了一句——
    “汪!”
    作者有話要說:贈一千字~
    上周忘記申榜了,經常忘記這事,哪位小天使以后周四的時候能提醒我一下_(:зゝ∠)_
    這周在看不見榜上,十分凄慘,門庭冷落鞍馬稀,所以需要小天使們多多評論一下來暖暖我了……
    以及作收快五千了,幫我加一把怎么樣?點進作者專欄,輕輕一戳~~~明天教你們怎么做酥脆餅干(*^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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