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的話音一落,沈鐫白忽地瞪大了眸子。</br> 他死死地盯著岑虞，咬著牙，一字一頓從齒間擠出,“媽、媽？”</br> “......”</br> 岑虞怎么也沒想到，會以現(xiàn)在這樣突然的方式,將眠眠的存在暴露于沈鐫白面前。</br> 她怔怔地和他對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時開不了口。</br> 眠眠眨了眨眼睛，沒有察覺出空氣里氣氛的凝滯，咯咯地笑,“媽媽,我路上迷路了，是這個叔叔送我回來的。”</br> 小家伙很興奮，手舞足蹈地說：“他就是上次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我在摩天輪上碰到的叔叔。”</br> “......”</br> 沈鐫白懷里抱著軟乎乎的小家伙，變得異常燙手。</br> 他垂下眼眸,目光凝著小家伙薄薄的眼皮上那顆小痣，隨著眨眼時有時無。</br> 幾乎沒有任何疑慮的,他就是很確定，這個孩子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br> 手臂里的力道不受控制的收緊,沈鐫白腦子里有一瞬間的懵,既往所有描述情緒的詞語,都不能夠形容他現(xiàn)下的狀態(tài),迷茫而不知所措。</br> 胸腔里升出一股的氣流在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br> 眠眠被他抱著,感覺到力道的加重,歪著腦袋,皺了皺眉。</br> 岑虞臉色蒼白，猛地站起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刺啦聲，“把眠眠給我。”她的語氣沾染著慌亂無措，害怕他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br> “……”</br> 沈鐫白怔怔地盯著她，耳邊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只有嗡嗡的白噪音。</br> 這時，門突然重新打開，是剛才的服務(wù)生，她在大廳發(fā)現(xiàn)眠眠不見了，焦急地回來想要告訴岑虞。</br> 只是包廂里站著的男人讓她愣了愣，當(dāng)看到眠眠安全地坐在他懷里時，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來。</br> 她抱歉地解釋，“岑小姐，對不起對不起，剛剛經(jīng)理找我有事，我臨時離開了一下，沒想到孩子就不見了。”</br> 服務(wù)生轉(zhuǎn)頭看向沈鐫白，“是這位先生把孩子送回來的嗎？太感謝您了。”</br> “......”沈鐫白終于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br> 他看向服務(wù)生，“沒事的話能請你出去嗎。”</br> 服務(wù)生對上男人的眸子，透著冰冷的寒意，語調(diào)低低沉沉，渾身散發(fā)出與生俱來的威壓。</br> 她忍不住打了一顫，眼神猶疑，看向岑虞。</br> “......”被服務(wù)生的出現(xiàn)一打斷，岑虞不像剛才那么慌張。</br> 既然已經(jīng)被撞上，那就沒必要再躲，她朝著服務(wù)生微微點(diǎn)頭。</br> 得到離開的許可，服務(wù)生麻溜地離開，生怕在包廂里多待一秒。</br> 門被輕輕闔上，發(fā)出‘啪嗒’聲。</br> 包廂里重新恢復(fù)靜滯。</br> “......”</br> 沈鐫白抿著唇，深深看了岑虞一眼，然后越過她，徑直把懷里的小家伙安置在兒童座椅上，伸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臉。</br> “你叫眠眠？”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與無奈。</br> 他的目光凝在眼前這個小家伙身上，粉雕玉琢的小臉。</br> 額頭、鼻子、嘴巴像岑虞。</br> 眼睛像他。</br> 好像是不真實的存在。</br> 眠眠笑瞇瞇地說：“是呀，睡覺的那個眠。”</br> “這樣啊，為什么要取這個名字呢？”沈鐫白拉開旁邊的藤制椅坐下，和岑虞的座位面對面。</br> 干凈修長的手，骨節(jié)分明，執(zhí)著筷子，豎著在瓷白的餐盤上輕輕敲了兩下。</br> 眠眠皺了皺眉，好像是被問住了，她的目光看向岑虞，“媽媽，為什么我叫眠眠呀？”</br> “......”</br> 岑虞打量著沈鐫白，想要將他臉上的表情看穿，奈何他的神情除了一開始的錯愕之外，很快恢復(fù)成淡淡的，讓人捉摸不透。</br> “因為你出生以后總是一直睡覺，所以就叫眠眠了。”她對著眠眠解釋說。</br> 沈鐫白夾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餃子，聽到她的話，動作一頓，餃子沒拿穩(wěn)掉回盤里。</br> 他斂下眸子，重新夾起餃子，托著餐盤，餃子伸到眠眠嘴邊，旁若無人地喂起她吃飯。</br> 動作生疏，明顯沒干過這樣的活兒。</br> 一口喂大了，被眠眠吐出一半，還沾著口水，他也不嫌棄地繼續(xù)喂，喂之前學(xué)會了把餃子夾成兩半。</br> “......”岑虞見他沒有再問問題的意愿，就只顧著喂孩子，索性也不講話，默默坐回位置上，慢騰騰地吃飯。</br> ——在眠眠面前，他們默契地粉飾太平。</br> 只是平靜的湖水之下，暗流已經(jīng)在涌動，等待一個時機(jī)爆發(fā)。</br> 包廂里除了偶爾餐盤碰撞的輕微聲音，再沒有別的。</br> 眠眠吃飯的習(xí)慣被家里教的很好，給什么吃什么，而且規(guī)規(guī)矩矩的食不言寢不語，只滴溜溜轉(zhuǎn)著大眼睛，在兩個大人之間晃悠。</br> 她小小的腦袋里裝著疑惑，不知道為什么漂亮叔叔就那么坐下來了，但是又不和媽媽說話。</br> 飯快吃完的時候，服務(wù)生敲門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盤水果切，說是用來表達(dá)剛才沒有照顧好眠眠的歉意。</br> 岑虞友善地笑笑，目光落在果盤上，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br> “能換份沒有芒果的嗎？”沈鐫白先她一步出聲。</br> 他掃一眼岑虞，解釋道：“她過敏。”</br> “......”岑虞垂下眼睫，沒有再講話。</br> 服務(wù)生一愣，馬上應(yīng)聲，退出了包廂，很快換上一份沒有芒果的水果切。</br> 眠眠手里拿著西瓜，大口大口地啃，吃得可香，小嘴小手沾滿紅色的汁。</br> 吃完以后，沈鐫白抽了兩張紙，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她擦。</br> 只有觸碰小家伙溫?zé)岬钠つw時，他指尖細(xì)微的顫抖，暴露出了他壓抑的情緒。</br> 眠眠咽下去最后一口西瓜，才開始說憋了許久的話，“叔叔，為什么你知道媽媽吃芒果會過敏啊？你們以前認(rèn)識嗎？”</br> 沈鐫白聲音低啞沉沉，“是啊，你出生前就認(rèn)識了。”</br> 眠眠有些吃驚，“那你們是好朋友嗎？”</br> “何止是好朋友，”沈鐫白無奈地呵笑，“你說是吧，眠眠她媽？”</br> “......”</br> 岑虞放下筷子，悄悄地瞪他一眼，沒接他的話。</br> “眠眠，吃飽了我們該走了。”她看向小家伙說，“還要去給麗蘇姐姐買東西呢。”</br> 小家伙‘啊’了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瓜子，“我差點(diǎn)給忘了。”</br> 沈鐫白皺了皺眉，謹(jǐn)慎而警惕，不放過任何一個在母女倆之間他不知道的角色，“麗蘇姐姐是誰？”</br> 他腦子里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難不成是他還有個孩子？</br> “是媽媽在拍戲時候認(rèn)識的一個小姐姐。”眠眠和他解釋說，“媽媽說姐姐沒有寫字畫畫用的筆，所以我們要去給她買一些。”</br> 岑虞回來以后，就把麗蘇的生活境況告訴了眠眠。</br> 她想讓小家伙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孩子，并不是像她一樣，能輕易擁有那些在她看來理所當(dāng)然的東西。</br> 眠眠雖然連麗蘇的面也沒有見過，卻天性善良，很容易和別人感同生受，很主動地要去給姐姐挑禮物。</br> 岑虞心底一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額頭，將柔軟的胎毛往后順。</br> 眠眠咯咯地笑，她歪過腦袋，熱情地邀請，“叔叔你要不要一起來？”</br> “......”岑虞的動作僵住。</br> “可以。”沈鐫白答應(yīng)地利落。</br> -</br> 距離云水間餐廳最近的一家大型連鎖超市。</br> 岑虞牽著眠眠的手，在文具區(qū)挑了很久。</br> 沈鐫白推著購物車，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br> 男人身形挺拔修長，一身高定西裝筆挺，單手插在褲兜里，另一只手推著購物車，明明是逛超市，倒是逛出T臺走秀的氣場，惹得旁人頻頻側(cè)目。</br> 而他對此置若罔聞，好像早就習(xí)慣，一雙眼睛直直地粘在前面的那一對母女身上，臉上的表情復(fù)雜難解。</br> “......”岑虞只感覺到如芒在背，吸取了上次游樂園的教訓(xùn)，她這次把自己裹得更嚴(yán)實了，頭發(fā)扎起來塞進(jìn)了棒球帽里，口罩拉到最上，遮住了大半張的臉，只露出一只眼睛，就算是被拍，也認(rèn)不出是她。</br> 但著實是耐不住后面跟著沈鐫白這樣走到哪都惹眼的貨，連分到她身上探究的目光也多了。</br> 岑虞猛地頓住腳步。</br> 身后的手推車也隨之剎車。</br> “......”</br> 她從包里翻出另一只還沒用的口罩，“你戴上。”</br> “為什么？”</br> 岑虞翻了個白眼，實在不想說出實話，給他得意的機(jī)會。</br> “讓你戴你就戴，哪那么多廢話？”她語氣不算好，甚至算得上兇。</br> “......”沈鐫白看她一眼，也不計較，默默地接過口罩戴上。</br> 黑色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張臉，只余一雙眸子，漆黑深邃，靜靜凝著她，好像里面有很多忍著沒說的話。</br> 岑虞沒來由的心悸，她伸手從隔壁貨架上拿了一頂廉價的黑色棒球帽，踮起腳往他頭上惡劣的一扣。</br> 帽檐擋住了他的眼睛，壓亂了頭發(fā)，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把他一張臉藏匿于平庸里。</br> 給麗蘇買完夠用很久很久的學(xué)習(xí)用品，他們往收銀臺的方向去排隊結(jié)賬。</br> 排隊的人很多，沈鐫白把小家伙拎起來抱進(jìn)購物車的兒童座椅里，時不時碰碰她。</br> 捏捏臉，摸摸頭發(fā)，牽牽手。</br> 好像是碰什么從來沒見過的珍惜生物一樣，神奇又小心翼翼。</br> 眠眠也不反感他的碰觸，被弄癢了就咯咯地笑。</br> “......”岑虞看著他們的互動，抿了抿唇，心情格外復(fù)雜。</br> 突然她想起來還有東西沒買，伸手從旁邊又推了個車，“我落了東西沒買，我去拿，你們在這里等吧。”</br> 沈鐫白皺了皺眉，按住推車把手，“你要買什么？我去。”</br> 岑虞愣了一會兒，松開推車，“也行。”</br> 沒和他客氣，“我要四十包日用的衛(wèi)生巾，還有二十包夜用的。”</br> 聽到她要買的是衛(wèi)生巾，沈鐫白臉上倒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不像大部分男人一樣覺得別扭尷尬。</br> 可能是因為以前給她買多了。</br> 岑虞一向不怎么屯這些必需品，即使每個月都要用，也是來了以后臨時買，而且常常是大半夜的讓沈鐫白跑出去給她買。</br> “這次怎么買這么多？”他問。</br> “給麗蘇帶的。”岑虞解釋道。</br> 之前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麗蘇一直用的是廁紙墊，所以這次她給麗蘇買了保質(zhì)期內(nèi)三年的量。</br> 沈鐫白沒再多問，推著車走遠(yuǎn)。</br> 岑虞盯著他的背影，恍然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和他說要買的衛(wèi)生巾牌子。</br> 眠眠坐在推車的小凳子里，沒了漂亮叔叔和她玩，百無聊賴地晃著腿，“媽媽，叔叔怎么還不回來。”</br> “......”岑虞對上小家伙圓溜溜的眼珠子，沈鐫白才走了沒多久，小家伙就念叨起來了，以前也沒見她這么念叨過誰。</br> 她指尖在眠眠粉嫩嫩的小臉上蹭了蹭，輕聲哄她，“叔叔馬上就回來了。”</br> 衛(wèi)生用品區(qū)域離收銀臺很遠(yuǎn)。</br> 等岑虞結(jié)賬的時候，才看見沈鐫白在隊尾重新排隊。</br> 頭上的棒球帽被他掛回了貨架上，手掌插進(jìn)被壓亂的黑發(fā)里，散漫地抖落整理，舉手投足里透著一股的桀驁不馴。</br> 雖然還戴著口罩，但依然擋不住他精致的眉骨，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明亮清朗。</br> 只是面前的手推車?yán)铮瑵M滿一車衛(wèi)生巾，五顏六色，和他整個人完全不搭。</br> 岑虞注意到，衛(wèi)生巾的牌子沒錯，恰好是她要買的。</br> 排在沈鐫白前面有兩個年輕的女生，嘰嘰喳喳的聊天，他一來就突然安靜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著嘴笑得一臉曖昧。</br> 其中一個短發(fā)的女生扭過頭，直直盯著他看，“哥哥，你怎么買那么多這個呀？”</br> “......”沈鐫白眉心微不可見地蹙起，好像是不太喜歡突然的搭訕，他食指按在鼻梁上，把口罩往上推了推，沒有講話。</br> 短發(fā)女生并不介意似的，以為他戴著口罩是因為買衛(wèi)生巾的避諱和不好意思。</br> 她的手肘撐在他手推車的邊沿上，掃一眼推車?yán)锏臇|西，“給女朋友買的嗎？那她可真不懂事兒，怎么能讓男生買這些呢。”</br> 她對衛(wèi)生巾使用了‘這個’、‘這些’的代稱，語氣里含著嫌棄，好像衛(wèi)生巾是帶有恥感的事物，不該見光，更不該讓男性去接觸。</br> 聞言，沈鐫白瞬間冷了臉，倏地拉下口罩，直接開懟，“你事那么多？”</br> “我給我媳婦兒買衛(wèi)生巾，關(guān)你什么事？懂不懂事兒輪得到你說？”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br> 短發(fā)女生怔怔地看著他，男人薄唇一開一闔，長相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看，只是一句句不留情面的話，讓她瞬間漲紅了臉。</br> “......”</br> 隊伍前排的岑虞默默地把商品一件件裝進(jìn)購物袋里，全當(dāng)沒聽見后面沈鐫白厲聲的責(zé)問。</br> 可真逗。</br> 誰是他媳婦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