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邊堆了印著北歐航空SAS標志的紙袋,還有散亂的包裝紙殼。</br> 遠處的玻璃展示柜最上方,多了一架航空機組模型。</br> 英航A370與北歐航空的波音737并列排著,俯瞰著下方的人。</br> 沈鐫白依靠著玻璃柜,手里捏了幾張打印的照片,指尖微微顫抖。</br> 照片里女人戴著墨鏡,露出明晰漂亮的下顎線,透著一股渾然的冷意與高傲。</br> 懷里抱著的小女孩,讓她腰背微微向后仰,柔和了她身上的銳利。</br> 小女孩的臉埋在她的脖頸里,看不太清長相。</br> ——“那孩子看起來兩三歲的樣子。”</br> ——“岑虞三年前,不正好退圈了嗎?當時我就覺得她退圈退得突然,原來是生孩子去了?”</br> 吳曉的話縈繞在沈鐫白的耳邊,他眉心擰成了一團,內里除了震驚之外,升起錯綜復雜的情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希冀什么。</br>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卻還是不肯死心的,從西服褲口袋里摸出手機,撥通了電話。</br> -</br> 看診完畢,岑虞離開診療室,和眼科的主任醫生客氣的告別,“麻煩您了,劉主任?!?lt;/br> 眼科的劉主任是個老資歷的女大夫,已經是快退休的年紀,兩鬢花白。</br> 她站起來,眉眼溫和地看著岑虞。</br> 岑虞的眼睛因為剛剛檢查,應激反應下有些濕潤,紅紅的,像極了小鹿的瞳眸,靈動而漂亮。</br> 劉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沒關系的,以后日子還長,我們等待科學發展,要有信心?!?lt;/br> 雖然劉主任說的很堅定,但言語之間依然透著一股的惋惜。</br> “......”岑虞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知道了?!?lt;/br> 手機震動響起,岑虞低頭看了一眼,是一串數字,拼湊起來熟悉而陌生的號碼。</br> 她抿了抿唇,沒急著去接,“不好意思劉主任,那我先走了?”</br> 劉主任擺擺手,“去吧?!?lt;/br> 醫院的走廊里,安靜而無聲。</br> 除了偶爾有AI廣播叫號的提示。</br> 岑虞剛剛從診療室里出來,緊接著就有下一個人要進去。</br> 患者坐在輪椅上,是被家屬推著來的,兩只眼睛上渙散無光。</br> 岑虞連忙側過身,給他們讓出空間。</br> 因為電話太久沒有被接起,手機震動停止,但對面似乎沒打算那么快放棄,短暫的間隔之后,重新又打了過來。</br> “......”岑虞靠在走廊的墻上,心底大概猜到了對方會是因為什么來找她。</br> 她輕嘆一聲,既然躲不開一場問詢,索性接起電話。</br> 信號一經接通,沒等她開口。</br> “孩子是誰的?”沈鐫白直白地問。</br>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仔細聽甚至還有些微的顫抖,被他極力在克制。</br> 岑虞左手捏著一張薄薄的病例紙,目光落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卻看不太清。</br> 短暫的沉默片刻,</br> 她斂下眸子,反問道:“捕風捉影的事情你也信?”語氣冷靜而平淡。</br> “......”</br> 聽到岑虞否定的回答,沈鐫白的心情復雜,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更覺得苦澀。</br> 他涼涼的輕呵,好像是自嘲地說:“是啊,我想信。”</br> “......”</br> “沒什么事我掛了?!?lt;/br> 沈鐫白從嗓子眼里‘嗯’了一聲。</br> 兩個人的對話疏離而淡漠,講不到一分鐘就掛了電話。</br> “為什么不告訴他?”耳畔突然響起一道輕飄飄的男聲。</br> 岑虞還沒來得及梳理自己的情緒就被嚇了一跳,她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br> 只見陸淮予穿著干凈整潔的白大褂,雙手插在兩側的兜里,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細邊眼鏡,一副斯文儒雅模樣。</br> 站在人群里,時不時的惹人側目。</br> “你什么時候來的?!贬輭旱土嗣遍?,把口罩又往上扯了扯,小聲不滿地嘟囔。</br> “就站你旁邊看不到?”</br> “看不到?!贬輴瀽灥卣f。</br> “......”陸淮予皺起眉,深深地看她一眼,視網膜色素性變的其中之一癥狀就是視野逐漸縮小。</br> “劉主任怎么講?”他問。</br> 劉主任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眼科大夫,口碑很好,很多患者醫生都會說,在其他地方治不了就來找她。</br> “還是那樣?!?lt;/br> 時好時壞。</br> 因為她最近忙工作過于勞累,右眼狀況變壞,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慢慢調整。</br> 也許能好,也許就一直這樣了,更也許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看不見了。</br> 但她不敢賭,不敢拿她可能本來就不多的時間去浪費。</br> 岑虞斂下眸子,臉上的表情興致缺缺,好像并不想就這件事情多談。</br> “……”陸淮予識趣的沒再多問,只是將話題一轉,又扯回到之前的問題,“剛才為什么不和沈鐫白說眠眠的事?!?lt;/br> “......”</br> 岑虞把手里的病例折疊放進包里,“我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了?!?lt;/br> 沒有精力去想她和沈鐫白的關系到底要怎么樣,至少不是現在,她有更急切的事情要去做。</br> 她很想在來得及之前,留下些什么。</br> 每一部作品,也許都是她的最后一部。</br> 她現在只想要把接下來的那部電影拍好。</br> 兩人之間有半晌的沉默。</br>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自私?”岑虞突然側過頭問他,“沒有為眠眠考慮,沒有當好一個媽媽?!?lt;/br> 而是更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追求她想要的東西。</br> “......”陸淮予掀起眼皮,漆黑的眸子凝著她。</br> 倏地,他輕輕嗤笑,“自己給自己上價值,累不累?!?lt;/br> 他從來不認為,當女人成為了母親,就應該怎么樣,不應該怎么樣。</br> 每個人都必須先成為他自己,然后才是母親、父親、妻子或者丈夫的角色。</br> “我只是覺得不管你和沈鐫白之間有什么嫌隙,總該給他一個機會。”</br> “當然我不是在替他說情,但你不能否認,眠眠需要一個爸爸?!标懟从桦y得認真的和她說這些,“而且我也希望有個人可以照顧你,不管是沈鐫白也好還是其他人?!?lt;/br> 他頓了頓,“你有考慮過別人嗎,確實也沒必要在沈鐫白身上死磕?!?lt;/br> 接近中午十二點,大部分患者已經結束看診,走廊里顯得更加冷清,只有醫護人員在做日常的打掃清潔工作。</br> 空間里仿佛有白噪音環繞,夾雜著陸淮予的聲音低啞徐徐。</br> 莫名的,岑虞腦子里回想起之前在摩天輪上,眠眠單純天真的話語。</br> ——“如果沒有人喜歡叔叔,那他很可憐哦?!?lt;/br> “......”她垂下眼睫,搖了搖頭,甩走了內里不該有的情緒。</br> -</br> 《蜃樓》電視劇開播的時候,岑虞已經飛往西南地區,開始新電影的拍攝。</br> 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大山里的貧苦女孩,通過自強不息,最后卻成為了一名芭蕾舞者走上國際舞臺的故事。</br> 破敗低俗的村落和優雅高貴的芭蕾,形成了激烈的碰撞,岑虞一看到這個故事時,就被吸引了。</br> 為了追求電影里最真實的環境氛圍,趙小晨提前做了勘景,最終拍攝地定在了西南一個非常偏遠的大山里。</br> 村子貧窮而落后,距離最近的鎮子也要半小時的車程,加上沒有錢修路,進村的路坑坑洼洼,窄得剛好只能過一輛小轎車。</br> 里面沒有學校,孩子們天不亮就要起,走一兩個小時的路去到鎮里的學校念書。</br> 就是鎮里,其實也不過是大一點的村子。</br> 因為這部電影是岑虞投資的,所以選演員的流程她也有參與,最難的是找演女主角小時候的小演員。</br> 來試鏡的小演員,大部分都是來自城市,成長環境的不同,讓他們身上很難出落成那種堅韌里又帶著深切自卑的感覺。</br> “哎,你說怎么辦啊,這電影馬上開拍了,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小演員?!壁w小晨右手把著方向盤,左手手肘搭在窗戶檐。</br> 進村的小路磕磕絆絆,連車帶人都上下顛簸。</br> 岑虞坐在副駕駛,低頭看著筆記本電腦里的試鏡視頻,皺了皺眉。</br> “有幾個演技還可以,說哭就哭,但氣質確實是不太對?!彼H上電腦不再去看。</br> 趙小晨嘆了口氣,“實在不行我只能從里面定一個了,大不了之后用造型找補找補?!?lt;/br> 從鎮子進村的道路都是泥土地,初冬氣候干燥,塵土飛揚,原本干凈的越野車一下全身都是黃色的灰。</br> 岑虞轉頭看向窗外,目光倏地瞥見獨自在路邊走的一個小姑娘。</br> 看起來十二三歲的樣子,又瘦又黑,冬天里腳上還踩著一雙透明塑料的涼鞋,小腳凍得紅紅的,肩膀一下一下的聳動,手掌時不時抹向眼睛。</br> “......”</br> 她坐直了身子,對趙小晨示意道:“停一下車?!?lt;/br> 岑虞搖下車窗,空氣里一股塵土的味道立刻涌了進來。</br> “妹妹,你怎么啦?”她探出頭問。</br> 麗蘇聽見有人喊她,停住腳步,回過頭去看。</br> 映入眼簾的是女人的一張臉。</br>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那么漂亮的女人,眼睛亮亮的,仿佛綴著星子,皮膚又白又嫩,跟個瓷娃娃似的。</br> 麗蘇呆呆地站在原地,只知道傻傻地盯著她。</br> 岑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覺得小姑娘楞楞的有些好笑,她把頭探回車里,過了一會又探出來,手里多了兩張紙巾。</br> 她把紙巾揉成一團,在麗蘇的臉上輕輕地擦拭,“問你話呀,怎么哭啦?”</br> 女人的聲音溫柔嬌俏,仿佛把她當作小孩似的哄。</br> 麗蘇沒忍住,想起了媽媽,眼睛里好像進了沙子,眨個不停,眼淚也撲簌撲簌往下流。</br> 這下倒是把岑虞嚇壞了,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了,她趕緊拉開車門,下車問她:“你往這邊走,是去冰溪村嗎?”</br> 麗蘇什么話也說不上來,只能抽噎著點點頭。</br> “我們也去那邊,你先上車來。”岑虞拉開后駕駛,帶著她坐在了后頭。</br> 后面有輛進村的三輪車在鳴喇叭,趙小晨踩了油門繼續上路。</br> 麗蘇局促地坐在車里,一時半會沒有回過神來。</br> 這是她第一次坐車。</br> 比起外面寒風凜冽,她只覺得車里的溫度很暖和,還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和野玫瑰的氣味很像,靠近女人的時候,味道更加清晰。</br> 麗蘇很害怕自己身上臟臟的,尤其是褲子里的血,會弄臟真皮的座椅。</br> 她雙手支在椅子邊,讓自己盡量不要坐實在上面。</br> 女人白白嫩嫩的手撩過她額頭上的碎發,將它們別至耳后,輕聲細語地繼續問她,“怎么了呀,是誰欺負你了嗎?”</br> 趙小晨從后視鏡里向后看岑虞,驚奇地挑了挑眉。</br> 印象里岑虞一直對人都是淡淡的,不過分熱情也不至于冷漠,她還是頭一次聽她對誰說話那么溫柔耐心,透著一股母性的溫暖柔和。</br> 麗蘇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為什么,就把不敢對別人說的秘密講了出來。</br>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撇,嗚咽出聲,“姐姐,我就要死了?!?lt;/br> 聞言,岑虞和趙小晨都是一驚。</br> 麗蘇手按在小腹上,“我這里很痛,下面也流血了,肯定活不長了?!彼氲竭@里,眼淚又止不住的流。</br> 岑虞和趙小晨面面相覷,愣了好一會兒。</br> 最后,趙小晨沒忍住,‘撲哧’笑出聲,她扭過頭繼續看前面的路開車,“小妹妹,你不會死的,你這是長大了?!?lt;/br> 麗蘇一邊掉眼淚,一邊歪著腦袋,有些不明所以。</br> 岑虞因為家里眠眠的緣故,會刻意的去學習怎么對孩子進行生理知識的教育。</br> 她含著笑,認認真真地把女孩子月經的相關信息講解給了麗蘇聽。</br> 麗蘇聽完以后,很快懂了是怎么回事,抽抽嗒嗒地止住了哭,耳根子泛起緋紅。</br> 家里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原來女孩子長大了會有這樣的事情,她不自覺感到又羞澀又新奇。</br> 岑虞揉了揉她的腦袋當作安慰,傾身從前面的置物架里拿過保溫杯,給她倒了一杯水喝。</br> 車開進村子里。</br> 麗蘇跳下了車,岑虞從自己包里翻出備用的兩片衛生巾遞給她,“回去記得叫大人給你買這個用。”</br> 遠處有一個光膀子的村民看見麗蘇,大聲喊道:“麗蘇,你跑哪去咯,你叔叔到處找你,要發火了?!?lt;/br> 麗蘇下意識打了個顫,手里的衛生巾被她無意識地捏皺了,她抬起頭來怯怯地看著岑虞,“姐姐,我要走了,謝謝你?!?lt;/br> 說完她撒腿就跑遠了。</br> 岑虞看著她,往山的方向去,一步一步踩著臺階往上爬,視線順著向上,是高聳入云的石階,看不見盡頭。</br> “她怎么往那上面走?”岑虞皺了皺眉問。</br> 趙小晨下了車,掃一眼山,哦了一聲,“上面啊,還有一個懸崖村,我之前勘景上去過,只住了兩三戶人,比下面還窮。我上次去的時候,差點沒累死我,爬上去至少要兩小時?!?lt;/br> “這樣啊?!贬荻⒅」媚锸萑醯纳碛?,側臉清秀而堅韌,微微弓著背,透露出她的生怯。</br> 她若有所思,緩緩開口,“小晨,我想請她來演女主小時候。”</br> 趙小晨點煙的動作一頓,腦子里回憶起剛才的小姑娘,確實挺符合她們的要求,兩個人一拍即合,“行,我讓選角導演去溝通?!?lt;/br>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教會。”趙小晨挑演員,一般不怎么介意挑素人,尤其是小演員,就算是有功底的,有時候表演的痕跡反而太重,少了真誠。</br> 她想了想,無所謂地聳聳肩,自己說服了自己,“沒事,可以先試試?!?lt;/br> -</br> 選角導演王楠這次還算靠譜,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把麗蘇招進了劇組。</br> 小姑娘很乖巧,每次劇組的車隊還沒從鎮里開進村子,她就已經爬了兩小時的山路,蹲在村口的馬路牙子上等著了。</br> 拍攝前期,岑虞的戲比較少,她常常教麗蘇怎么演戲,小姑娘悟性也很高,進步的很快,試了幾場以后,就把她的角色敲定了下來。</br> 休息的時候,她們坐在村后小溪邊的大石頭上。</br> 岑虞晃著腿,雙手向后撐,“麗蘇,你這幾天都在劇組,學校的功課會不會落下?要不我讓劇組調整時間,把你的戲改到周末拍。”</br> 麗蘇靦腆地笑了笑,“不用,我沒有上學?!?lt;/br> 聞言,岑虞一愣,“為什么不上學?”</br> 麗蘇盯著自己腳丫子,指甲縫里黑黑的,“叔叔說,女人以后都是要嫁人生娃的,上了學也沒用。”</br> “......”</br> 岑虞皺了皺眉,雖然她沒見過麗蘇的叔叔,但光聽這樣愚昧落后的言論,已經足夠讓人生氣了。</br> 她的表情變得認真,轉過頭凝著麗蘇,“不是這樣的。”</br> “你看你在電影里演的角色就不是這樣,她選擇了自己熱愛的舞蹈事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lt;/br> “每個人的意義都該是不一樣的,而不是被歸類于女人、男人這樣一個同一的群體。沒有人是生來就是附屬于誰,生來就要被奴役?!?lt;/br> 麗蘇睜著眼睛,怔怔地盯著岑虞薄唇一開一闔,說著她似懂非懂的話。</br> 眼前原本漆黑的前路,好像突然豁開了一道口子,透出了些許光亮。</br> -</br> 后來的幾天,西南地區下了很大的暴雨,劇組為了安全考慮,停工三天。</br> 三天的時間,岑虞待在劇組也沒有事情,索性飛回了南臨。</br> 因為剛好碰上了冬至,她在唐婉家開的一家餐廳里定了位子,想著帶眠眠和陸淮予出去吃一頓,當作是過節。</br> 回家去接他們倆的時候,陸淮予一身家居服,明明是寬松休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然襯得他整個人挺拔修長,渾身透著矜貴優雅的氣質。</br> 他手撐在門框,眉心微微皺起,好像并不太歡迎岑虞的到來。</br> 尤其是在她說明來意后,他的余光似不經意地掃了眼廚房。</br> 岑虞有些狐疑,視線順著看過去。</br> 廚房的門半掩著,看不清里面,很安靜,好像并沒什么特別的。</br> “你家門口墻皮怎么掉了?”她隨口一問,“上次來我看還好好的?!?lt;/br> 這么個高檔小區,別是什么豆腐渣工程。</br> “……”提起這個,陸淮予臉色黑了黑,“被沈鐫白敲門震的?!?lt;/br> 聞言,岑虞脫鞋的動作一頓,“他來干什么?”就那墻皮缺損的程度,得是敲的多大力。</br> “還能干什么?來問我孩子的事兒?!?lt;/br> 岑虞皺了皺眉,“我不和他說了不是嗎,怎么還來。”</br> 陸淮予雙手抱臂,“你以為他那么好糊弄?”</br> 沈鐫白也就是不敢當著岑虞的面橫,跑到他這兒來折騰,差點沒嚇壞他家里的小姑娘。</br> “那你怎么糊弄的?”</br> “……”陸淮予薄唇輕抿,“我說孩子是我的?!?lt;/br> “這他能信?”他們這幾個家里小的誰不知道,陸淮予精神潔癖,壓根就不沾女人,說是他的孩子,還不如說是岑虞的更令人有信服力。</br> 陸淮予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沒什么耐心地說:“但我現在不想幫你糊弄了。”</br> “你和沈鐫白的事情,到底要怎么解決?”他問。</br> “……”岑虞垂下眼睫,沉默不語。</br>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決,也不確定沈鐫白對眠眠的態度會是什么樣的,畢竟他好像一直就不怎么喜歡小孩子。</br> 而她對感情的需求,已經不是過去那種幼稚的及時行樂了,雖然他后來一直忙著工作,連及時行樂也沒怎么給到。</br> 況且沈鐫白也說過,和她沒有未來。</br> 就這一句話,一直像是根刺,扎在她心里。</br> 良久。</br> 陸淮予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淡淡地說:“逃避沒有用。”</br> “……”</br> 岑虞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br> 她一向不是什么墨跡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只是在對沈鐫白的態度上,第一次產生了猶豫。</br> 話說到這里,已經盡了。</br> 他們聊完以后,岑虞去到房間找眠眠。</br> 小家伙正在撇著嘴練字,胖嘟嘟的胳膊上蹭到了鉛筆灰色的印記。</br>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眠眠到現在不過才將將三歲,就被陸淮予揪著練字了,日子過得還挺慘。</br> 眠眠看到來解救她的媽媽,什么也給忘了,高高興興地就拉著她的手出門。</br> 陸淮予說他工作累了,推辭著沒一起去,反倒是一直催著她們走,趕人似的,也不知道著急什么。</br> 云水間餐廳,是一家做傳統京菜的店,唐婉是飯店的合伙人,給岑虞留了一間包廂,服務生也都是信得過的,私密性很好。</br> 岑虞帶著眠眠進了包廂,就把口罩墨鏡摘掉了。</br> 云水間的大廳用餐區域有一個很古典的舞臺,時不時會有民樂演奏還有京劇表演,氛圍感十足。</br> 等菜的功夫,眠眠坐在兒童座椅里坐不住,兩條小短腿悠悠的晃蕩。</br> 聽見外面音樂的聲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媽媽,我想出去看表演?!眲倓傔M門的時候她就一直盯著舞臺看,這會兒念念不忘。</br> 大廳的人很多,岑虞并不方便出去,她猶豫片刻,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女服務生,“我讓姐姐帶你去看好不好呀?”</br> 眠眠點了點頭,被抱下兒童椅子,牽著服務生的手去了大廳。</br> 小家伙看得興奮入迷,時不時拍手,咯咯地笑。</br> 服務生的耳麥里響起聲音,經理讓她去辦公室,聽語氣是什么急事,她猶豫了一會兒,蹲下來和眠眠說:“姐姐離開一下,馬上就回來,你站在這里不要走開哦?!?lt;/br> 眠眠全神貫注在表演上,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光顧著點頭敷衍。</br> 服務生不放心,轉頭和負責這一片區的同事交代,讓她也幫忙看顧,這才匆匆離開。</br> 民樂演奏結束,穿著漂亮旗袍的演奏者下臺,換上來了一個魁梧的大漢,一身京劇行頭,變臉變得兇神惡煞。</br> 眠眠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害怕,左右張望,也沒有看見帶她出來的小姐姐,小家伙向后退了一步,愣頭愣腦地憑著自己的記憶,想要回去找媽媽。</br> 旁邊的服務生正好在幫客人點菜,也沒顧上注意到這邊。</br> 云水間餐廳很大,到處都是廂房隔斷,裝修風格又很類似,哪里看起來都一樣。</br> 小家伙走了沒多久就迷路了,走到一處很安靜的地界,什么人也沒有。</br> 沈鐫白應酬中途,從包間里離開去洗手間,遠遠的就看見有個矮矮的小團子在左右張望,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小臉粉雕玉琢。</br> 他挑了挑眉,幾乎不用想的就記起了眼前的小孩,比之前在冰島時見,好像長高了幾厘米。</br> “你在干什么?”</br> 頭頂上方傳來低沉慵懶的聲音,眠眠仰著脖子抬頭看過去,正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眸子。</br> 眠眠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眉眼瞬間彎成月牙兒,糯聲糯氣的喊人,“漂亮叔叔——”</br> 沈鐫白挑了挑眉,沒想到小家伙還能記得他。</br> 他笑了笑,彎腰架著她的胳膊把人抱了起來,發現比之前重了不少。</br> 空氣里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奶香,小家伙的身體軟軟綿綿,讓他整個人都下意識柔和起來。</br> “怎么一個人,你爸爸呢?”他問。</br> 眠眠歪著腦袋,雙手攬住他的脖子,“爸爸丟了?!?lt;/br> “……”沈鐫白一愣,不知道她說的什么意思,以為是自己跟不上小孩的思維邏輯。</br> “我也丟了,找不到媽媽了?!泵呙咂仓煊终f。</br> “這樣啊,你媽媽在哪里,叔叔帶你去?!鄙蜱澃纵p笑,抱著她沿走廊往外走。</br> 說來也奇怪,明明他不是什么會抱小孩的人,就連家里親戚的孩子他也沒抱過,倒是抱一個不認識的小孩不知道抱了多少次。</br> 眠眠皺了皺眉,委屈兮兮地說:“想不起來了,我就記得門口畫了一只梅花鹿。”</br> 云水間的每個包廂都有自己對應的名字,以動物來區分,沈鐫白大概有些印象,抱著眠眠很快找到了畫有水墨風格梅花鹿的包廂。</br> 這時,褲袋里的手機微微震動,他將小家伙往上掂了掂,抱穩,騰出一只手拿手機。</br>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陸淮予’。</br> 沈鐫白皺了皺眉,接起電話覆在耳邊。</br> 小家伙等不住,探出些身子,自己敲了敲門。</br> “進?!崩锩鎮鱽硪坏琅?,溫溫懶懶很好聽。</br> “……”</br> 沈鐫白微微愣了一瞬,然后壓下門把手,推門進入。</br> 包廂里安靜空曠,只坐了一個女人,她低著頭,柔順光滑的長發垂落下來,擋住了半張臉。</br> 岑虞單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聽見門口的動靜,掀起眼皮看過去。</br> 猝不及防的,撞擊了沈鐫白錯愕的眼眸里。</br> 她的瞳孔倏地放大。</br> 沒來得及再反應,安安穩穩坐在沈鐫白胳膊里的眠眠,沖著她奶糯奶糯地叫出聲,“媽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