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群的游動速度越來越快,深海像是潮退一般,向后退去,仿佛有一個無底的黑洞,將魚群和水一道吸了進去。</br> 玻璃花房里,吊蘭開出了漂亮的藍(lán)紫色花朵,遠(yuǎn)處有微弱的鳥鳴聲。</br> 沈鐫白眼睫低垂,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br> 他怔怔地盯著面前的咖啡,因為時間放的太久,白色小兔子的拉花已經(jīng)模糊,和深褐色的液體融為一體。</br> 多么真實的游戲世界,沈鐫白不禁感慨,本能又下意識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在這樣的世界里迷失。聰明的人在看到漂亮的海市蜃樓時,會更加戒備和防衛(wèi)。</br> “你感覺怎么樣?”女人溫懶的聲音從背后響起。</br> 聽到女人聲音的那一刻,沈鐫白倏地掀起眼皮,情緒迅速從剛才游戲中的游戲里抽離。</br> 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在游戲里體驗到的高興和滿足,突然某一處坍塌了,好像自己遺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br> 他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轉(zhuǎn)過身,直直地對上女人的眸子。</br> 四目相對。</br> 周圍的空氣和時間仿佛停止,微塵在陽光里上下浮動。</br> 原本遲緩生銹的腦子里,齒輪緩緩的開始旋轉(zhuǎn),運作。</br> 沈鐫白鴉羽似的眼睫振了振,逐漸看清了女人的臉。</br> 岑虞站在其中一盆吊蘭下,指尖輕觸吊蘭的花瓣,卡其色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顯得整個人更加柔和,陽光灑在她的側(cè)臉,將她的皮膚映襯得幾乎透明,光暈散開,美得不像話。</br> 沈鐫白的瞳孔微微放大,終于記了起來,被他遺忘掉的是什么。</br> 他的腳步有些凌亂,帶上了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冒失和莽撞,朝她走去時,踢倒了擺在路邊的小盆多肉。</br> 岑虞仰著頭,盯著頭上的吊蘭驚奇,安全屋里的設(shè)計非常細(xì)節(jié),每次通關(guān)一個章節(jié)以后,場景里就會有一些變化,她記得之前這盆吊蘭,明明是沒有開花的。</br> 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吊蘭上,沒有聽到后面物件倒地的聲音。</br> 下一秒,有人從后面突然抱住了她,后背抵著男人寬厚溫?zé)岬男靥拧?lt;/br> 沈鐫白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溫?zé)崧晕⒓贝俚暮粑鼑姙⒃谒念i窩。</br> 耳畔男人的聲音低低沉沉,攜著濕潤的水汽,小聲地喊她的名字。</br> 岑虞一愣,而后倏地睜大了眼睛,她想要轉(zhuǎn)身,卻被他死死錮著腰不讓動。</br> 脖頸處有明顯的濕潤。</br> 岑虞覺得好笑,猜到他是記起來了,但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明明都一把年紀(jì)了。</br> 在她的記憶里,就只記得他哭過一次,就那一次,幾十年過去了,某人還不肯承認(rèn)。</br> “你在哭嗎?”她依然沒什么眼里見的問。</br> 沈鐫白弓著背,抱她抱得很緊,幾乎要揉進骨髓里的那般。</br> 他避而不答她的問題,而是一句一句說著‘對不起’。</br> 對不起,忘記了我的摯愛。</br> 岑虞原本不太難過的,卻被他一聲聲低啞的道歉感染,像小孩子一樣,當(dāng)她一個人獨自面對的時候可以很堅強,但當(dāng)有人哄她時,滿腹的委屈就冒了上來。</br> “你好討厭啊。”她的聲音顫抖,也跟著哭了起來。</br> 好討厭啊,怎么能把她忘記了。</br> 感覺到一只手蒙上她的眼睛,沈鐫白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掰過來,然后傾身吻了下去。</br> 岑虞的眼前是一片的漆黑,到頭來,沈鐫白還是不肯讓她看見他的臉,就像過去一樣,執(zhí)拗的不肯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部分暴露給她看到。</br> 即使他們置身于的是游戲場景,即使周圍的一切,包括眼前站著的人都是虛擬的成像。</br> 親吻時的觸感依然清晰。</br> 他的嘴唇干燥,動作輕柔。</br> 岑虞不高興他的執(zhí)拗,齒間咬上了他的唇瓣,她的力道不大,嘴角卻有咸咸濕濕的味道。</br> -</br> 他們靠在了安全屋的榻榻米上,岑虞依偎在沈鐫白的懷里,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罩在他們的身上,好像隔絕出了第三世界。</br> 第一世界是真實。</br> 第二世界是游戲。</br> 第三世界是他和她。</br> 沈鐫白左手牽住岑虞的手,認(rèn)認(rèn)真真的把玩,指腹在她圓潤透明的指甲蓋上摩挲。</br> 半晌,他開口問道:“我忘記你多久了。”</br> “......”</br> 岑虞往他懷里又靠了靠,憊懶地閉上眸子,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沒多久。”</br> “沒多久是多久?”沈鐫白像是一定要知道一個具體的時間。</br> 岑虞不想讓他一直陷在愧疚的情緒里,她已經(jīng)聽夠了他說對不起,生病又不是他想選擇的。</br> 她捏了捏他的手,“游戲還要繼續(xù)嗎,你還記得你做的番外章嗎?”</br> 沈鐫白攏住她的手,知道她在轉(zhuǎn)移話題,突然的,他也不敢再去問了,害怕聽的數(shù)字超過了他能夠承受的范圍。</br> “繼續(xù)吧。”他說。</br> -</br> 狹小的辦公室里,潮濕悶熱,沈鐫白十指在機械鍵盤上快速的敲擊。</br> 耳畔小姑娘的聲音淡漠冰冷。</br> ——“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br> 他只能用敲擊鍵盤的形式,來掩飾自己的慌亂和無措,編譯很快中斷,寫出來的代碼滿屏的報錯。</br> “你確定嗎?”他抬起頭,假裝很冷靜地問她。</br> 小姑娘的臉上倔強而執(zhí)拗,很明顯是確定的。</br> 他一向不是什么死纏爛打的人,骨子里驕傲的不可一世,沒理由再去上趕子挽留。</br> 沈鐫白斂下眸子,視線看向顯示屏上的報錯。</br> 最后輕飄飄地吐出一句——</br> “我不同意。”</br> 他皺了皺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話到一半改了口,明明剛才他想說的是‘隨你’。</br> 但他又突然覺得慶幸,慶幸改了口,他抬起頭,漆黑一團的眸子灼灼,直直地盯著岑虞。</br> 岑虞平靜冷淡的臉上也有了裂痕,露出驚訝的神情。</br> 沈鐫白又重復(fù)了一遍,一字一頓,“我不同意。”</br> “除非你說出讓我認(rèn)可的理由。”非要和他分手的理由。</br> “我就是不喜歡你了。”岑虞態(tài)度強硬,不想多說的意思。</br> 沈鐫白索性推開了鍵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身形挺拔修長,站在岑虞面前,十足的壓迫感。</br> “你不喜歡我什么?哪里?具體一點。”</br> “......”岑虞仰著頭,怔怔地盯著他,男人的長相極好,從上至下,沒有一處是不完美的。</br> 根本具體不出來她不喜歡的地方,每一處都是她喜歡的樣子。</br> 她喜歡的,別人也一樣喜歡。</br> 岑虞目光移到辦公桌上,那一部萊卡相機醒目。</br> 她冒了火,索性說開了,伸手拿起萊卡相機朝他丟過去。</br> “問你自己!”完了,她依然覺得不解氣,對沈鐫白罵了一句臟話,“傻逼。”</br> “......”除了在床上之外,沈鐫白頭一次聽她那么生氣的罵自己,萊卡砸在胸口生疼。</br> 這部相機是一個女同事前幾天送他的生日禮物,他拿到以后就沒用過,因為感覺到對方隱約的心思,準(zhǔn)備找個機會把相機還回去。</br> 看到相機里的照片時,沈鐫白睜大了眸子,瞬間慌張了起來,伸手拉住轉(zhuǎn)身要離開的岑虞。</br> “你聽我解釋。”開口第一句是傳統(tǒng)渣男慣用的說辭。</br> 岑虞聽都懶得聽,“滾吧你——”</br> 一系列的臟話從她嘴里冒出來,偏偏沈鐫白死拉著她不讓人走,岑虞手腳并用,對他又踹又踢。</br> 沈鐫白不躲不閃,由著她打罵,等到她累了,才開始好說歹說。</br> 他們窩在辦公室的小沙發(fā)上,好不容易被哄好的小貓兒依然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發(fā)出哼唧聲,“就算是誤會我也很生氣。”</br> 沈鐫白食指摸了摸被咬破的嘴唇,低聲下氣地討好,用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對其他人用過的語氣。</br> 岑虞聽膩了他的道歉,她打斷道:“還有一件事。”</br> 沈鐫白生怕又是他很難解釋的什么誤會,眼神緊張。</br> 岑虞盯著他,慢吞吞地說:“我懷孕了。”</br> “......”聞言,沈鐫白愣了一瞬,眼神里的緊張被不可置信代替,轉(zhuǎn)而又染上狂喜。</br> 沈鐫白將她抱得更緊,顧不上之前被岑虞生氣咬破的嘴唇,重新吻了上去,輕柔繾綣,仿佛親吻世間珍寶。</br> 無比慶幸他的一念之差,沒有在那時候,將兩人的關(guān)系以輕描淡寫的方式結(jié)束。</br> 立夏這一天,眠眠出生了。</br> 小家伙小小一團,渾身粉嘟嘟的,五官皺成一團,被護士送去了育嬰室。</br> 沈鐫白一步?jīng)]有離開岑虞,坐在她的床邊,一下一下摸著她的側(cè)臉,眼神柔和而愧疚,心疼她吃了那么多的苦。</br> 因為剛剛生產(chǎn)結(jié)束,岑虞依然虛弱,臉色慘白,溫度冰涼,她歪過腦袋,在他的掌心處輕輕蹭了蹭。</br> 窗外的陽光正好,有細(xì)碎的蟬鳴聲,讓人覺得恍惚與不真實。</br> “我們該回去了。”她盯著沈鐫白說。</br> 沈鐫白怔了怔,“醫(yī)生說你明天才能出院。”</br> 岑虞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里,你知道的。”</br> 他們在游戲里已經(jīng)待的夠久,即使游戲里的時間相較于現(xiàn)實世界很慢很慢,但他們依然處于不真實之中。</br> 現(xiàn)實里,他們的的確確分開了三年,沈鐫白的的確確錯過了岑虞孕育眠眠的全過程。</br> 盡管沈鐫白在游戲里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新的故事來彌補現(xiàn)實的遺憾,但依然只是個虛假的世界。</br> 隨著她的話落,醫(yī)院病房里的瓷磚開始裂開,整座建筑像是被拉快了時間的進度,腐蝕塌陷。</br> 下一秒,他們重新回到了安全屋。</br> 沈鐫白單薄的眼皮垂下,被她冷靜的話語拉回到了現(xiàn)實。</br> “出去以后,我會怎么樣。”會再一次忘記她嗎。</br> 岑虞沉默不語,她也不知道會怎么樣。</br> 在游戲里面,配合腦電的刺激進行治療,是醫(yī)生給出的建議,雖然的確在游戲里,沈鐫白想起了她,但現(xiàn)實會怎么樣沒人敢打包票。</br>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一起看的電影嗎?”她冷不丁地問起了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br> “......”</br> 他們一起看過許多許多的電影,沈鐫白卻一下知道她說的是哪一部。</br> 明明是幾十年前看過的片子,他記得依然清晰。</br> 他望著她,沉默許久,才開了腔,“頭號玩家。”</br> 電影里,游戲制作人哈迪斯創(chuàng)造出了虛擬的游戲世界綠洲。</br> 他一生逃避現(xiàn)實,卻在知道自己生命終結(jié)的那一天才意識到,就算現(xiàn)實世界充滿了恐懼和痛苦,那也是唯一能讓他飽餐一頓的地方。</br> 岑虞伸出手,拉住沈鐫白的,微涼的指尖在他虎口處摩挲,“現(xiàn)實世界,才是真實的,不是嗎?”</br> 不管他記不記得自己,他都是她的愛人,這一點從來沒有任何改變。</br> 沈鐫白被說服了,即使沮喪而難過,他緩緩垂下了腦袋,在她的唇瓣上最后親吻。</br> ——全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