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神廟作為羅馬的著名景點，一直以來都廣開大門，迎接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它的知名不僅因為它出現的原因，還因為它已經是現存的唯一一座，完整的羅馬帝國時期的建筑。然而，所謂的保存完整也只不過是相對而言罷了。在經歷了歲月的變遷之后，它和它的‘朋友們’一樣，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面容。
    無論到訪萬神廟多少次，虞欽的心里都對此感到唏噓不已。
    在她心里，萬神廟是浪漫的代名詞。而這個浪漫的定義，與每年五旬節必有的玫瑰花雨無關。五旬節是天主的節日，可萬神廟原本是獻給羅馬眾神的。即便所謂的古羅馬神話，是被變更了的希臘神話，即便萬神廟后來因故由哈德良重建，在虞欽的心里，萬神廟也不該跟天主扯上關系。
    雖然她心里明白，萬神廟能夠得以保存至今，很大一部分的緣由就是因為它曾經被當做了天主教的教堂，但她的心里仍然覺得耿耿于懷。甚至，她有些執拗地認為，像她一樣因為屋大維和阿格里帕而來到萬神廟的游客已經很少很少了，更多的人是為了瞻仰拉斐爾而來的。在那些人的眼里，萬神廟跟每一座埋葬著名人的教堂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想到這里，虞欽少有的沒有立即向于晁介紹起萬神廟的背景，也沒有告知對方此刻正被游客們團團圍住的是誰的墳墓。她只是頗為感慨地看向那個空蕩蕩的穹頂，然后微微瞇起眼睛，透過那個圓洞看著空中的浮云。
    于晁看見她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情緒沒有多加詢問，只是靜靜地陪在她的身邊，跟她一同看向那個獨特的穹頂，然后時不時舉起相機拍下令他滿意的瞬間。
    “知道嗎？我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感到非常失望。”虞欽忽然說道。
    她把仰視的動作收回，轉頭看向那扇敞開著的青銅大門。
    “當然，自顧自地給它附加定義，帶著憧憬來游覽這里，是我的過錯。可是我仍然感到很失望，既失望又遺憾。”虞欽繼續說道。
    “怎么說？”于晁對虞欽這樣突如其來的情緒沒有感到莫名其妙，反而作出順從的神情，等待虞欽繼續把話說完。
    “萬神廟不是這個樣子的。”虞欽一一指著穹頂，支柱和游客們，“萬神廟原本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我雖然早料到這里不會輝煌如往昔，但是你知道嗎，它曾經很壯觀。”虞欽再一次指向萬神廟內的各個位置，“穹頂現在看起來很空對嗎？它上面原本是有鍍金的銅瓦在的。據說每一個方格里，都放著一朵青銅鑄造的玫瑰花。穹頂和門廊的天花板原本都是有銅瓦覆蓋著的，能夠跟那扇青銅大門互相呼應。可是后來，它們都被拆走了，只剩下這扇大門。還有那些壁龕……”
    說到壁龕，虞欽的聲音不敢做大，唯恐被其他能夠聽懂中文的人聽到。雖然她心里覺得無比遺憾，但是卻不想冒犯了其他一心想要朝圣的人。
    “……那些壁龕原本供奉著古羅馬神話里的神明和英雄。這里原本有很多神明和英雄的雕像，還有很多銅雕的裝飾，但是在被改為教堂之后，全部都被撤掉了。現在那里面，供奉的是天主教的圣人們。”虞欽終于完成了她的‘導游’工作。
    娓娓道來的語速加上她溫柔的聲線，聽進于晁的耳朵里，像是一部悠長的紀錄片。他感覺似乎伴隨著虞欽的聲音，自己的眼前也浮現出了萬神廟的原本模樣。
    “它們不是一次性被拆走的，是因為不同的人的命令被揭下運走的，是慢慢變成了現在我們看到的樣子的。”虞欽又道。
    玫瑰花后來變成了圣彼得大教堂的華蓋和圣天使堡的大炮，誰能說這不是一種‘不解風情’呢？
    “歲月真殘忍，是嗎？”
    于晁的話忽然打斷了虞欽的多愁善感，叫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剛才的那些話，即便是之前跟沐瑤一起來的時候，虞欽都沒有對她說過。她只是暗自地，把這些情緒分成兩份寫了下來，一份官方的游記發在了自己的社交平臺上，另一份帶有隱秘情緒的，則像日記一樣藏在了自己電腦里的深處。
    游記這樣的文章，內含的情緒必須是積極向上的。雖然她并不真的這樣認為。但是因為不想壞了能夠看到她文章的人的心情，所以每次上傳的這類文章，情緒都十分的公式化。
    這本來是最親密的朋友都不會知道的事情，可是卻忽然被透露給了于晁。她忽然有些緊張，擔心于晁會覺得自己奇怪。但是她又轉念一想，就算于晁真的這么認為又怎么樣呢？今日之后，他們總不會再有聯系了吧？就算這件事情自己忘不掉，日后再想起來又如何呢？不過是陌生人對自己的偏見罷了。
    虞欽很快從這些情緒中抽離出來，方才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瞬間被掩藏在她的笑容背后。情緒轉變之快，叫于晁有些咂舌。
    “走吧，我再給你介紹一下別的地方。”虞欽愉快地笑著，雙手合掌一拍，抬步要往人群密集那邊走。
    “現在被圍著的地方，下面是墳墓。更具體的，我有些記不清了。哪座埋的是拉斐爾，哪座埋的是是國王和王后，我只能走到他們面前才能告訴你。”虞欽又道。
    “先等等，我想再拍幾張照片。”于晁說道。
    這回他拍照，似乎不像一開始那樣隨意，面容看上去甚至有些嚴謹。尋找鏡頭的時候，不時還低頭看看手機。虞欽心里覺得古怪，背著手踱回于晁的身邊，眼神不住地往于晁的手機屏幕上面瞄。
    巴掌大的屏幕上面是萬神廟的穹頂，角度看上去很偏，不是一張拿得出手的照片，跟于晁相機里的那些照片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唯一值得稱贊的，是那道從穹頂的圓洞里投下的光。這張照片拍得很糟糕，可是這道光能夠抹銷這張照片在構圖上的全部缺點。
    “你這是……想要找到這張照片的拍攝角度，拍出一張一樣的嗎？”虞欽不敢肯定地猜測道。
    于晁的動作頓了頓，然后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嗯。”
    虞欽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她識趣地讓到一邊，好讓于晁能夠自如地在那塊地方走動，方便他能夠順利取景。
    真古怪，虞欽站在一旁不住地想。
    這樣故意的取景，一般是為了紀念自己的二次打卡。可是于晁分明是第一次來到萬神廟。
    他也不可能是為了提升自己的拍攝技巧，特意拿了一張大師的作品用來仿照。因為即便是她這么不善于拍照的人都能看出，這張照片的構圖簡直稱得上一句糟糕。
    也不知道被他用來參考的照片，究竟是出自誰之手，竟然能讓他這么在意，以致于反復斟酌角度。
    虞欽心念一動，退后了幾步，抬手把眼前的畫面拍下。流動跳躍的時間里，鏡頭緩慢地從男人舉著相機找尋角度的動作，移向那個空無一物的穹頂，然后又慢慢移回于晁的臉上。
    她神色未變，淡定地點擊停止鍵，然后笑著迎向于晁。
    “誒呀，偷拍被發現了。請問這位先生需要我現在刪除它，以保護您的肖像權嗎？”
    于晁握拳在嘴邊清咳了一聲，正色道：“先讓我看看內容。如果拍得不錯，我就勉為其難讓你留下它了。”
    說完，平攤在虞欽面前的右手，微微招了招，示意她將手機交出來。
    說話間，她屏幕的光線再次暗了下來。虞欽快速將手機解鎖，從照片庫里找出來那段視頻之后，才交到于晁的手上。
    “先生，我拍的是視頻，不是照片，不會有損您的形象的。”虞欽仍然沉浸在扮演角色的感覺里。
    惹得于晁想要正常說話，卻又只能把嘴角的笑意收回去。
    “行吧，既然沒有把我英俊的容貌拍得丑陋不堪，那我就勉強允許你保留這段視頻吧。不過只一點你必須遵從——就是不能把它傳播出去。”于晁強忍著笑意，嚴肅地說道。
    “哦，真是多謝這位慷慨的先生。您放心，雖然我私心認為您的相貌值得更多的人一窺，但是既然您并沒有這樣的愿望，我一定遵從您的希望。”虞欽戲癮大發，又開始用譯制腔說話。
    隨后，兩個人對看一眼，終于相視一笑。
    “走吧，我們去看看祭臺。”虞欽率先說話。
    “嗯，不過簡單看看就好了。哪怕是拉斐爾這樣的人物，我對觀看他的墳墓也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興致。”于晁神色淡淡。
    “啊，我明白你的這種感覺。”虞欽露出困擾的神情，“葬在教堂應該是希望對方獲得平靜與安息的，偏偏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圍觀他們的尸骸，都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