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洲不是沒聽到向旸的話,問他在害怕什么,可他沒回答。</br> 他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唐音嗎?</br> 害怕唐音真的得了什么大病,害怕她有一天會離開他嗎?</br> 沈南洲感覺,好像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br> 他對夏思云的感情,是感激,是責任感。</br> 因為年少時在國外那些年,父母忙于工作疏忽他,國外人生地不熟,哪怕待了很多年,他還是不能習慣那里的語言、飲食、習俗。</br> 而夏思云,是他身邊唯一一個熟識的,來自同一個地方、年齡相仿的人。</br> 他們之間的感情,像是同病相憐,也像是相互依靠。</br> 那些年夏思云總是陪伴著他,他們能用同一種語言交流,有同樣的飲食習慣和愛好。</br> 國外過圣誕節平安夜,而她陪著他過除夕過春節。</br> 她會剪窗花,買大紅色的圍巾,在除夕夜給他煮餃子煮年糕。</br> 后來他父母雙亡,也是她陪著他抱著骨灰盒,回了國回了江城。</br> 再后來在江城,她在水里拼死救了他。</br> 所以哪怕明叔很多次跟他說,夏思云那些年接近他,就是別有用心,是夏家為了讓她嫁進沈家。</br> 可沈南洲不會聽,也絕不會信。</br> 而唐音,跟夏思云比,唐音又是什么呢?</br> 沈南洲跟唐音結婚近五年,認識的時間更遠遠不止五年。</br>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喜歡唐音,因為唐音的母親搶走了夏思云的父親,而唐音是私生女,不知廉恥地進了夏家,成了夏思云的妹妹。</br> 可再不喜歡,他們也結婚五年了。</br> 哪怕再不愿意承認,沈南洲也不得不認識到,他早已經習慣了唐音的存在,習慣了跟唐音之間的婚姻。</br> 習慣了唐音為他做的一切,唐音做的飯菜口味,唐音睡在他的身邊,無數個夜晚他跟她抵死糾纏。</br> 那樣的感受,跟夏思云帶給他的是不一樣的,截然不同的。</br> 如果有一天夏思云不在了,他沈南洲大概會覺得內疚,覺得虧欠了她,對不起她救過他的恩情,對不起她那么多年的陪伴。</br> 可如果唐音不在了呢?</br> 沈南洲想來想去,想象不出來,也突然發現自己不敢想。</br> 向旸在他身旁冷笑道:“沈南洲,有些事情不是你去逃避,就不存在的。唐音的身體也一樣,不會因為你不給她檢查,她的身體狀態就能沒事。”</br> 沈南洲突然有些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了,那不可能!”</br> 向旸回身離開了病房,留下冷淡的一句話:“隨你怎么想。”</br> 沈南洲臉色很難看,走到病房門口的向旸,卻又折了回來。</br> 沈南洲語氣不善道:“你不用再勸我,唐音不需要做什么檢查。”</br> 向旸的語氣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沒興趣勸你這些東西。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我前段時間出國了一趟,請教了一個醫學專家。</br> 我可能已經知道了,你跟小悅之前的親子鑒定,結果出錯顯示非親生的原因了。”</br> 沈南洲沉默看向他,向旸繼續道:“一個人的體內,是可能存在兩套dna的。</br> 比如還在母體內時,雙胞胎中的一個死亡,形成寄生胎。導致活下來的那一個,出生后體內可以攜帶兩套不同的dna。”</br> 沈南洲的面色明顯變了,向旸淡聲:“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說了吧?”</br> 這種情況,是沈南洲經歷過的。</br> 當初沈母本來懷的是一對雙胞胎男孩,后來孕早期后再去檢查,只剩下一個胎兒,另一個胎兒死亡。</br> 沈南洲隔了半晌,才有些艱難地開口:“怎么沒早點說這個?”</br> 向旸神色諷刺:“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怎么沒早點去查下這個?但凡當初,你有半點相信小悅是你女兒的話。”</br> 沈南洲說不出話來,向旸淡聲問他:“親子鑒定還做嗎,之前小悅的頭發樣本,還保留在我那里。</br> 當然不做也好,現在小悅都離世了,你這種人,應該希望永遠都不知道真相吧。”</br> 沈南洲面色變得灰敗,掌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攥緊了起來。</br> 他隔了老半天,才聲音篤定:“做。”</br> 向旸應聲:“那你跟我出來吧,你換抽血來檢測。”</br> 沈南洲跟出來,抽取了血液樣本,坐在走廊上等待著檢查結果。</br> 他看起來顯然有點緊張,大概到了這一刻,相比于期待,他更多的是害怕。</br> 如果小悅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他是什么?</br> 虎毒不食子,而他給過小悅的那么多傷害,算什么?</br> 沈南洲想來想去不是滋味,忍不住問向旸:“你那說法靠譜嗎,不會又是唐音讓你說的吧?”</br> 向旸氣得黑了臉:“我就不該提議給你重新做檢查,你是真的沒救了!”</br> 他說完,直接拿著病歷本,回身揚長而去,一刻都不愿意跟沈南洲待一塊了。</br> 腦子問題,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br> 沈南洲有些坐不住了,他也沒怎么沉不住氣過,現在卻感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br> 他站起來,忍不住拿了煙出來,點燃了一根,在走廊上來來回回踱步。</br> 有護士經過他身邊,提醒道:“先生,請不要在醫院走廊上抽煙。”</br> 沈南洲道了聲歉,腦子里有些混沌,將煙掐滅了,心里更加安定不下來了。</br> 他做夢都盼著,能跟唐音有個孩子,總不能說,他腦抽到讓自己女兒墜崖死了吧?</br> 他腳下步子越踱越快,也不知怎么的,居然連手心都濕了。</br> 如芒在背似的,足足在走廊上等了幾個小時,急著快點看到結果。</br> 等到算著時間快出結果了的時候,他反倒又有點慌,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不太想去看結果了。</br> 走廊盡頭,離開了老半天的向旸,終于面色淡漠地朝他走了過來。</br> 沈南洲一眼看到他,那一刻居然別提多心虛了,下意識就側開了視線,裝沒看到。</br> 向旸幾步走近過來,冷著臉將單子遞給他:“單子拿去,愛看不看,愛信不信。”</br> 沈南洲強壓著情緒,還是泄露出幾分無來由的焦灼,伸手將單子接了過來。</br> 向旸滿臉諷刺:“結果就這樣了,你要是不信想復查,別找我。”</br> 沈南洲要是再腦殘懷疑什么,明天他就往醫院門口直接立牌子:“沈南洲跟狗禁止入內。”</br> 沈南洲低眸看向那張單子,看著看著,他的手開始發抖起來。</br> 向旸都懶得看他,回身就走了。</br> 人都死了,誰要看他深情懺悔的戲碼,夠惡心的。</br> 單子上清楚顯示,確定親生。</br> 沈南洲木然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站了多久,眼睛一片猩紅。</br> 他的女兒,他做夢都想要的,被他丟在車里墜崖死了!</br> 明叔走了過來,看沈南洲不對勁,正要問怎么回事,就聽到沈南洲痛苦嘶啞的聲音:“明叔,小悅的……遺體呢?”</br> 明叔愣怔了一下,他有些習慣了沈南洲張嘴閉嘴叫小悅“野種”。</br> 沈南洲突然這么好聲好氣稱呼,他甚至一瞬還沒反應過來,沈南洲是在說誰。</br> 明叔回過神來,應道:“先生,殯儀館那邊已經將小悅火化了。那骨灰,我給唐小姐了。”</br> 沈南洲又不喜歡小悅,明叔想著,那骨灰他肯定也會直接扔掉。</br> 與其這樣,還不如暗暗給了唐音。</br> 沈南洲的臉色都有些抽搐了,聞言立馬大步往唐音那邊過去。</br> 唐音在病房里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就看到沈南洲突然進來,雙目通紅地逼近過來問她:“小悅的骨灰呢?”</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