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周宜然是被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聲吵醒的。
清平軒外面的梅花開得正好,幾只大尾巴喜鵲則是枝頭來回跳著。
“把這幾只喜鵲給我弄別處去!一大早的,擾人清夢!不知道這是遭雷劈的事情嗎?”周宜然的腦袋唔在被子里,聲音悶悶的。
“主子,現在已經是辰時過半了,您要是再睡下去,午飯的時間都要錯過了,快起來吧,良辰和碧水等著給您梳洗呢!”
周宜然聽了,十分無奈地起身,碧桃還在一旁嘮叨,“您說您,在府里的時候,老爺千叮嚀萬囑咐,說早上這一頓,必須要吃,否則時間長了就會有胃病,我看吶,您是離府太久,老爺的話都不聽了!”
“吃吃吃,我吃,你看我什么時候落下過一頓早飯?”周宜然舉起雙手,有這么一個嘮叨的管家婆,她也不得不聽。
“還不是奴婢每天早上都要叫您?想把您叫起來,用上孫子兵法也不為過!”碧桃向外面招招手,碧水和良辰就進了來。
周宜然的床是架子床,自成一片空間,有柜子,有桌子有梳妝臺,十分方便,拿濕熱的帕子擦擦臉,周宜然才覺得自己精神起來。
挽了個簡單的單螺髻,發間插了兩只金簪,換上一身常服,優哉游哉地走了出去。
一上午的時間,她都在繡荷包,可惜手藝不精,手上扎了十幾個眼子,疼得她不行,手都腫了。
碧桃給她抹藥膏,頗為心疼,“主子,要不然還是算了吧,您的畫技向來了得,要不然給皇上畫一幅畫,也算盡了心意。”
周宜然當即采納了碧桃的建議。
她自小嬌生慣養的,小時候就是身上破了點油皮都要不高興半天,這次扎了這么多針眼,說實話,她真堅持不下去了。
這大多數女孩兒都擅長的活計,于她,那是要命。
她可以成日寫大字練字貼練到手腕紅腫酸疼,手指磨出繭子,都不愿意做針黹女工。
“嗯,很是可行,去庫房把我最好的顏料拿出來,我得先試試水,看看我的技藝有沒有生疏,畢竟有一陣兒沒碰了,這半年,光顧著練字兒,把這個忘到一邊去了。”
碧桃管著庫房鑰匙,當即捏著腰間的荷包就去了庫房,帶著煙兒墜兒,比照著冊子,將需要的東西都找了出來。
煙兒美滋滋地端著托盤,語氣全然是驚嘆,“沒想到主子這么多才多藝,可怎么從未在京城中傳開過?”
她們這些在皇宮的當差的,也是需要八卦來調劑生活的,更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即便是身處皇宮,外面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碧桃說主子畫工了得,可京中從未有這般的話題出現。
“傻丫頭,你當真以為,這美名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是件好事不成?”碧桃為人穩妥且細心,細細給她講著,“真正有規矩的人家,怎么會讓自家的女孩子的名諱傳于市井之中?平白掉了身價,你想想,主子在選秀之前,在京里是不是一直默默無聞?十分低調?”
煙兒一回想,還真是這么回事兒,點點頭,“還真是呢!按說以主子的家世,不該如此,我們這等小宮女聽說的,只有主子的排行,其他的容貌年齡性格,一概不知。”
“這才是正常,就連主子在閨中之時常去的酒樓金樓也只是知道她的排行呢!這還是我們家夫人名下的鋪子呢!”
“大戶人家的規矩竟是這么嚴的嗎?”
碧桃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大梁民風開放,女子地位不低,甚至說可以比照唐朝了,當然,大梁的公主卻沒有唐朝那般的彪悍。
而且,當下世家林立,女兒矜貴,都是從小嬌養著,像周宜然這般家中女兒少且幾代沒有女兒出生的,女兒比兒子都金貴。
而且,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女兒能聯姻啊,把女兒培養好,以后又是一門人脈。
就這樣,誰家女兒不是當眼珠子一般護著?也就同一階層的那些人家知道些東西,至于名聲傳到外面,想都不要想!
但這些貴女在活動上都是十分自由的,就像周宜然,就經常出門逛街,連面紗都不用戴,或者去京郊的溫泉莊子或是寺廟游玩。
周宜然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桌前,看著眼前的畫紙,支著下巴,突然想起了還在閨中的時光。
那時候多自在啊,坐在茶樓里,看大街上車來車去,人來人往,真是說不盡的熱鬧鼎盛。
驀地,她站起身來,調好顏料,挑好尺寸合適的畫紙,執起畫筆,懸著手腕,“刷刷刷”地在紙上勾勒起來。
這幅畫構架有些大,她可沒有揮筆立就的本事。
揉揉手腕,發現已經快要天晌了,而外面的碧水幾人,已經開始擺菜擺飯了。
碧桃見周宜然走出了小書房,趕忙迎上去,把她推進房間,先換了一身衣服,又給她打熱水凈了手。
外面這時傳來了吵鬧聲,一時屋子里的人都被吸引了去。
周宜然不耐地皺眉,“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一個兩個的,能不能安生一會兒?
碧水福了福身,著急忙慌地小跑了出去。
小廚房的地界兒,只見趙德貴站在一個被扭著胳膊的小太監面前,冷笑連連,“說罷,誰讓你放這兒的?你可別說我家主子罰過你,你心中不忿之類的話,雜家不信!”
碧水來了,便是這樣的場面,她肅著臉走上前,“趙哥,這是怎么回事?這個小太監犯了什么事兒?”
趙德貴伸出腳,踢踢腳邊的藥罐蓋子,是紫砂做的,他不說,碧水還以為這是不小心掉地上的,“喏,看著沒?打從這小子來,我就覺得他賊眉鼠眼的,昨兒一直盯著他,果不其然,今天殿中省將采買的各樣碗筷器具送來的時候,這小子就動手了。”
碧水蹲下,用帕子將這個藥蓋子拿了起來,上面有輕輕淡淡的一股藥味,如果時間長了,味道消失,又要熬藥的話,還真察覺不到這個蓋子的異常之處。
碧水小時候跟著府里一個皇宮出來的老嬤嬤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多涉及些后宅陰私,仔細聞了聞,臉色倏的一變,難看的很,將帕子包著的東西交給趙德貴保管著,“趙哥你看好他,我去找主子說一聲,今天這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
神色陰冷地看了一眼那個梗著脖子但卻瑟瑟發抖的小太監,還有臉色各異咬牙切齒的造辦處的其他人,轉身走了出去。
不久,太醫署的安太醫就到了,安太醫出身杏林世家,尤擅婦科,當他拿到這個藥罐蓋子的時候,仔細比對了一下罐身的顏色,又聞了聞,神色復雜地又將其放入熱水中,濃厚的藥味撲面而來,即便周宜然離得遠,也能看到連清水都有些變了顏色。
周宜然拿帕子捂著鼻子,“安太醫,結果如何?”
安太醫長長嘆息一聲,用鑷子夾起那個蓋子,“這個蓋子,用大量紅花熬制的紅花水煮過,是以,顏色比之罐身較深,藥性也早已滲透進去,長此以往用這個煮藥,恐怕子嗣艱難,若在孕期,小產是少不了的。”
太醫這一番話不嚳驚雷,嚇得在場之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外間門口的七八個造辦處的人更是“撲通”跪了下來,臉色蒼白。
“華充儀明察,這個小明子剛剛被調來造辦處半個月,奴才等人與他也不熟,這件事我等絕對沒有摻和!”
碧桃和良辰輕撫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擦擦額角的冷汗,暗自慶幸著,好在發現得早。
保險起見,碧桃還是上前詢問著,“安太醫,您看,我們主子剛剛聞到了一點藥味兒,會不會有什么影響啊?”
安太醫捋著胡子,擺擺手,“不妨事不妨事,只是要辛苦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了,華充儀身子康健,沒什么不良影響。”
安太醫把脈案收起來,將脈枕和絲帕都收了起來,拎起藥箱,便要告辭,“華主子,下官告辭,待到皇上午膳過后,下官自會和院正大人前去稟告。”
周宜然起身頷首,微微屈膝,“多謝安太醫來這一趟,發現了其中的手筆,只是,本嬪的宮女已經去請皇上了,太醫不必再費二遍事,在花廳稍稍坐片刻便是。”
景和帝來的比周宜然想象中的快,她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了太監的通傳聲,帶著一貫蔡公公特色的嗓音,“皇上駕到。”
“嬪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下官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景和帝將周宜然扶起,“愛卿起身吧,不必多禮。”
景和帝神色淡淡的,坐在了榻上,蔡公公手執拂塵站在他的右邊,而前去請人的秋蘭則順勢回了周宜然的身邊。
“蔡富貴,去,把容妃趙妃都給朕叫來!朕倒想知道,這兩人是怎么掌管宮務的?紅花這等禁忌藥都能流入宮廷而未被察覺!”
這個蓋子一看就是內造專供皇宮使用的,且花紋只能三品宮妃才能使用,根本落不到外面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紅花被人夾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