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你還在瞞我……”方袁帶著笑，冰冷的聲音在房間里似乎回蕩了很久，察覺到希瑞僵硬的身子，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游移在滿室的白色，“無論關于十一，還是關于左蘅。”

　　希瑞原本輕松的神色消散殆盡，方袁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她暴露的疑點終究是太多了。

　　當一個將謊言當作使命來維護的人，注定有太多弱點——撐起的虛假的世界，短暫的幸福，無意義的自由……

　　“五年前，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去殺左蘅？在那個人眼中，你一直都是實驗體，只不過，他比研究所那群蠢貨都更早認識到了你的價值罷了……”

　　希瑞低喃：“方袁，別說了。”

　　“千辛萬苦從他那里逃出來，到我的面前……瑞瑞……”方袁恍若未聞，“當我終于有一天，知道‘死神計劃’到底是什么的時候，瑞瑞，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無奈到極點，緊張到極點，希瑞仍繃著臉，鎮定從容。

　　方袁的聲音陡然提高：“康希瑞！憑什么！我方袁自己的人生！憑什么要你來拯救！”

　　他恨極了，顫抖得雙手惡狠狠握拳，卻不敢轉向希瑞，看她一眼。

　　“即使在我的夢里，你都不愿意親口告訴我真相——你用自己，向左蘅交換了我們的自由？”

　　“方袁……”
　　房間內的空氣凝結成具象的裂痕，一道道，無聲，快速。

　　“你為什么不親口告訴我？！你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又呆了整整三年！”

　　“方袁！”希瑞厲喝。

　　方袁僵硬地偏過頭，此時才重新看著她，神情竟然有些茫然。

　　希瑞抬頭看到房間上空中，已經成型的巨大漩渦，低聲提醒：“不要讓你的夢境失控。”

　　很顯然，康希瑞又在岔開話題。

　　方袁氣極反笑：“你剛剛說，你帶著十一在那個星球上流浪了一陣子？”

　　希瑞：“……”
　　方袁繼續說：“你到首都星來找我們，似乎想法子挺容易的啊？左蘅真是不小心，怎么跟你說漏嘴的？”

　　句句諷刺，字字打臉。

　　當真相被對方如此肯定，不容狡辯。一向對于扯淡信手拈來的希瑞，總算是低下了自認為高手的頭顱：“方袁，我很抱歉。”

　　“抱歉？”方袁一臉的不敢置信，“你都是為了我們！是我們欠了你康希瑞！你有什么抱歉的？！”

　　希瑞有些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
　　方袁半撐著身子，倏地靠近希瑞，對視上她躲開的目光。

　　“瑞瑞，我以為我不想知道這些的，但命運有時候就是愛開玩笑，我只是懷疑了一點，就忍不住全知道了。”

　　希瑞長嘆，想到這純白的研究所，想到這個與往日毫無改變的房間，連床鋪旁剛使用完的營養劑都整齊擺放著，不由得頓悟了：“所以，你留在這個夢境里的研究所，是想帶我離開這里嗎？”
　　方袁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希瑞的視線有些疲憊地挪向他的身后，只見房間的盡頭，一個模糊的身影孤零零蹲坐著，瘦弱，無助。

　　半長的黑發蓋住那人的面容，可希瑞莫名地肯定：“你以為，我還在研究所，受盡折磨，等著你來救嗎？”

　　當心中的隱痛被這人用如此飄忽的語氣道出，方袁的眼中，血色彌漫，紅瞳似渙散開來一般。
　　漩渦的速度愈發快了，希瑞足以想象，夢境中的荒城，該有多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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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眠治療研究所。

　　兩位工作人員無比震驚地看著沉睡了五年的休眠患者，居然有了劇烈的精神波動。

　　他們驚喜地對視一眼，在下一秒，突然發現情況不大對。

　　“這個波動是被喚醒的前兆？”
　　“那怎么這么混亂，波動頻率直線升高，精神力卻忽高忽低？”

　　當警報聲響起，他們才意識到：“不好！患者的精神力在急劇崩潰！”
　　一個人立刻呼叫了救援，另一個人同時聯系噩夢制造師總部。

　　一分鐘內，也接到消息的00008號，跟一旁的操作人員對視一眼，看著休眠倉內的10087號，又看了看屏幕上平穩的精神力波動，再一次猶豫著，要不還是叫人來拆機器吧。

　　不過，這次拆是為了救患者。

　　前輩默默聯系了訓練部部長，誰知被掛斷了？！

　　會議室。

　　訓練部部長著急地掛斷了視訊，一臉冷汗直冒。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他身上，他干巴巴解釋：“抱歉，剛太急，忘記關閉通訊了。”

　　莫爾王儲殿下十分冷淡地對著首位的總務長說：“作為關乎到公民精神力安全的醫療配套企業，有這樣粗心大意的職員，王室難道不該參與審查嗎？總務長？”

　　所有大領導們暗叫一聲不好，訓練部部長自知火上澆油，將頭幾乎埋進了會議桌底下。

　　總務長自然是最應該撐住場面的，嘴角的微笑弧度自然優雅：“我們是正規企業，自然非常愿意配合您的審查，只是審查日期是明天，能否請殿下您明日再來，也好給我們一些時間？”

　　莫爾開門見山：“總務長放心，我只是提前來熟悉一下，明日的審查會由我親自負責，所以我很重視。或許，您愿意讓我——和我的護衛隊——參觀一下？”

　　眾人皆默。
　　這不就是明擺著要搜人嗎？！

　　總務長的笑容僵在臉上，然后，只見莫爾殿下抬手向身后的護衛隊長示意，僅過幾秒，會議室門口的護衛隊便進來一列，如站樁一般守在會議桌旁。

　　莫爾理了理衣擺，站起身，一邊迅速往門口走，一邊吩咐：“如果哪扇門開不了，就帶著幾個人去開。每一處都不能放過，尤其是休眠室。找到了先不要動，立刻通知我。”

　　所有大領導們都石化了，總務長是真想尖叫，可還是壓住抽動的臉頰，咬牙切齒：“殿下！您這是違背《制造師權益保護條例》的行為！”

　　即將走出會議室的莫爾頓住腳步，回過頭，艷麗的眼中閃過無數的情緒，他其實更為憤怒，也同樣壓抑著。

　　“我也是被逼的。”

　　話落，便疾步離開了。顯然，他很愿意也很急切親自參觀他們的總部。

　　大領導們的表情如喪考妣，除了財務部部長。

　　幸好她還猶豫了一會兒，因為也知道自己不是很會講話，但看了一向很挺自己的后勤部部長的表情，很是有義氣地安撫了一下：“沒事的，后勤部可以統計之后有無設備損壞，我一定讓莫爾王儲殿下照價三倍賠償。”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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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中。

　　希瑞伸出右手，攬住方袁的后腦，微微用力，湊近了那雙血霧彌漫的雙瞳。

　　她的聲音毫無波瀾：“方袁，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的，必然由我自己去承擔。你不用覺得欠我什么。”

　　半空的漩渦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希瑞立刻換了個套路，她的眼神中漸漸流露出悲哀，以及不被理解的痛苦：“就像你愿意為我付出一切，為了你，我也可以。方袁，我只是想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如果說康老頭，是養育我以及給我姓名的人，他賦予了我的存在；那你，是我想要好好保護的人，你賦予了我存在的使命。”

　　動人的話語從這張唇里一句句吐露，漩渦是有些許平息了，可方袁的神色卻更痛苦了。
　　“呵，瑞瑞，既然我對你來說，如此重要，那么五年前，你卻為了左蘅背叛我？”方袁冷笑，寒意徹骨，“看來，你的使命也沒這么重要，對吧。”

　　希瑞因為他的話，不禁哽咽起來：“對不起。方袁，對不起。”

　　她深吸口氣，試圖忍住眼眶里流下的淚水：“或許，我早該告訴你的。關于‘死神計劃’，關于左蘅，還有就是，我有多愛你。”

　　方袁是個直腸子，即便他有再高的智商以及再強大的精神力，也無法掩蓋他情商很低的事實。被困在研究所的童年，被刺殺任務壓住的成年時期，他其實很單純，很簡單。

　　最直白的告白總算讓他怔愣了一刻。

　　“我愛你。”希瑞連聲重復著，然后再接再厲地解釋，“因為愛你，我想要你自由；第一次，是我錯了，我把你推開，當我在首都星重新找到已經成為殺手的你，我真的恨我自己為什么不早些去找你。我該更努力地從左蘅手里逃出來，我該在十五年前就跟著你一起上飛船……”

　　方袁想，或許這些都是謊言，但無疑，是他心里最想聽的。

　　“我親自傷了你，再把你送進休眠治療，不是為了救左蘅，而是為了你——我想把你從組織里脫離出來。這五年，我一邊努力成為噩夢制造師，一邊幫你抹消‘鳶’的蹤跡。我現在來到你的夢境，我要喚醒你，我要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后真正地獲得自由！”

　　希瑞微微閉眼，輕輕碰上他的唇角，接著擁住他，毫不意外地看著漩渦漸漸緩了速度，慢慢消失，房間里的一切都在恢復原樣。

　　盡頭蹲坐的小女孩抬起頭，一臉微笑地看著她，是希瑞小時的模樣。

　　在方袁背對著女孩的時候，小希瑞輕輕啟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然后漸漸消失。

　　擁著方袁的希瑞神色猛地一僵，然后將方袁抱得更緊。

　　“方袁，方袁，我愛你啊。”她低聲重復著，腦海中全是女孩剛剛的話語——別欺騙他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