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像夢境中那樣，突然消失了，你會怎么辦？”
　　希瑞直視著莫爾金色的眸子，擺著認真臉，問道。

　　莫爾一怔，神色顯而易見地慌亂了一瞬，又被憤怒完全籠蓋住，他抓著她的手，死死不肯放開。
　　“那我一定會找到你！無論你在哪里！”

　　如是答案，倒成了希瑞這幾天憂郁的源頭。

　　方袁的第二次審判，就定在明日。
　　莫爾更是拿這事跟她，萬分不放心地重復又重復——
　　“我一定會保住他，你說過讓我得償所愿的。”

　　侯在其身后的護衛隊長，看到希瑞，就覺得頭疼得厲害。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扮成自己的妹妹，在審判當天給自己下了套，又假扮成自己跟在王儲殿下后面。

　　當聯系到老家，得知小妹早就私底下換了度假的目的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他拿跟他軟語撒嬌的小妹沒辦法，拿莫爾王儲心尖上的寶貝更沒辦法。
　　最后只能板著張棺材臉，公事公辦地跟著王儲殿下，在議事殿和王宮的花園里，不停來回趕。

　　莫爾王儲對于易總司令官的出爾反爾，護衛隊長可是從頭看到尾的。
　　先前幾天，軍方那頭毫無動靜。

　　直到今天，易總司令官才聯系了莫爾。
　　更為過分的，是莫爾當著希瑞的面，就打開了視訊。

　　易榮臻的身影出現在視訊的窗口，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莫爾身邊的人，任誰都能察覺到，他本來毫無破綻的笑容，凝固了。

　　希瑞看到莫爾一臉賭氣，頓時好笑，又有些尷尬地跟易榮臻打了聲招呼。
　　“司令大人，你好。”

　　易榮臻沉默許久，才輕點著頭，看莫爾擺著一副不滿，恨不得立刻掛斷視訊的表情，悠然道：“看來我猜錯了——您選擇保住‘鳶’的原因。”

　　莫爾王儲十分不喜歡他人對自己隨意的妄論，沉聲回復：“那明天審判時再見吧。”

　　話落，也不管易榮臻怎樣的反應，直接就掛下了視訊。

　　另一頭，看到視訊屏幕消失，易榮臻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之前強撐起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本就想好了說辭，才在今天聯系莫爾，可萬萬沒料到，她會直接從莫爾那頭突破。
　　易榮臻甚至開始時以為，是柯域拿她威脅莫爾，才迫使莫爾妥協。

　　而此刻情勢一變，他又要改變明日的計劃，不禁蹙緊眉頭，思索起來。
　　理智總高于一切的易總司令官，唯獨忽略的，是心頭一抹難以消散的酸澀感，使得紛擾的思緒亂了又亂。

　　這頭，看到希瑞哭笑不得的模樣，莫爾又是一陣不高興，擺起了臉色：“明天，你留在王宮。”

　　希瑞無奈苦笑：“好，不過理由是什么？”

　　“什么理由？”

　　“不讓我去審判現場的理由啊？”

　　莫爾金眸轉深：“我不準你明天見他們。”
　　直白的王儲殿下，表達情感沒有一點兒彎彎繞繞。
　　身后的護衛隊長埋頭扶額。

　　希瑞最后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答應了。

　　第二天，審判現場。

　　同樣的席位，方袁被押送上來，金發披散，但似乎有了些精神，抬起紅眸，環顧了四周。

　　三方各自表決——

　　政·府議院以及王室安排了證人，始終認定方袁是被控制了；而軍方又拿出了新的證據，將方袁有自主意識的事實擺在眼前。

　　真相到底如何，“鳶”又為什么會刺殺聯盟第一司令官，沒有人會去真正詢問方袁。

　　但在三方激烈爭執，下方席位的要員，也都相互拌起嘴來，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的方袁，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聯盟的各位——尊敬的大人們——”方袁滿臉諷刺的笑容，紅眸狠厲血腥，“難道不該聽聽當事人的說法嗎？”

　　完全沒有預料的眾人，一時皆沉默下來。

　　易榮臻在方才爭執的過程中，早就寒了臉，不帶任何意味地牽著嘴角：“證據確鑿，你還能辯解什么？”

　　方袁揮開自己散到胸前的發，咧嘴：“司令大人，我可沒說自己要辯解。”

　　易榮臻一愣。

　　莫爾心中凜然，金眸微瞇，威嚴開口：“現在同樣有證人，證明你是被迫的，你確實無需辯解什么。”

　　紅眸的殺手像是聽到了笑話，突然捧腹大笑，渾身顫抖。
　　他斷斷續續反駁道：“被迫？‘鳶’的行動，誰能逼迫我？！”

　　眾人：“……”
　　這是“鳶”在自尋死路嗎？

　　“我刺殺易榮臻，全是我自己的意識決定的，絕沒有半分……”方袁總算停下發瘋般的狂笑，放肆地喊。

　　“住口！”莫爾冷著臉，失聲打斷，“你可想清楚了，再決定自己要說什么！”

　　易榮臻不知想到什么，沒有再開口。

　　軍方代表一看形勢突變，立刻接話：“殿下，當事人自己都已經承認罪行，我覺得最先的審判完全可以執行。”

　　最先的審判——死刑。
　　擾亂聯盟軍務，刺殺聯盟總司令官，危害聯盟和平，再加上多起暗殺事件，都是“鳶”的手筆。

　　莫爾的眼神頓時比方袁還要兇狠，瞪向軍方代表。

　　軍方代表什么陣仗沒見過，即使心中也惶然，但看看邊上面色沉靜異常的易總司令官，更是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我提議讓當事人自己說明罪行，然后依照其內容，下達判決。”

　　法官看看三方，又看看在待審席上笑得刺目的“鳶”，不知所措。

　　誰知，這時，政·府議院代表突然收到一則信息，他私底下點開一看，表情頓時深不可測。
　　看眾人沉默，他輕咳一聲，插話道：“我附議。”

　　形勢實在變幻莫測，滿座不禁嘩然。

　　法官看莫爾王儲發黑的臉色，眼一閉，宣布當事人發言。

　　方袁全程都像在看戲一般，嘖嘖兩聲：“看到你們如此這般頭疼，我還真是痛快！”

　　“什么鬼聯盟的和平？！”猙獰著臉，他憤恨地轉向易榮臻，“哪有什么和平，所有的戰爭不都是為了利益！就為了那些利益，為了制造足夠的軍事武器，不才制造出我們這樣的怪物嗎？！”

　　法官一聽，滿心后悔。

　　戰戰兢兢看向易總司令官，卻見他面色沉靜，不可捉摸。

　　“把我們送入研究所，不正是你們這班自詡為和平而戰的軍方嗎？！”他發泄般怒吼，“我就是要殺了你！只有殺了你，我的同伴才不會白白死在實驗臺上！”

　　滿座皆靜，整個法庭連呼吸聲都變得極輕。

　　易榮臻突然露出極淡的淺笑，令人戰栗：“說完了嗎？”

　　方袁嗤笑一聲，冷眼瞥向另一邊的政府，然后轉身，繞著待審席一圈，指向了在場每個人：“不還有你們嗎？”

　　“高高在上的——尊敬的大人們——你們手上的權勢，如此重要，怎么聽得到，一個小小的實驗臺上，他們的痛苦！”

　　在場半座，都青白了臉。

　　易榮臻看向莫爾，他明顯被方袁的話震到，因為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希瑞來自于哪里，又曾經經歷過什么……或者說，他還沒來得及去了解。

　　“既然‘鳶’已經親口承認，那么我想判決也該下定論了。”易榮臻淺笑開口，“或者，為了在座的，‘鳶’所說的利益和權勢——”

　　他從衣側掏出武器，輕輕一拋，正好丟在了方袁的腳下。

　　“也可以判決——自裁。”

　　莫爾猛地站起，護衛隊長也大步上前，將他護在身后，又迅速示意四周的護衛隊警戒。

　　所有槍口齊齊指向了中央待審席上的“鳶”。

　　眾人駭然，有了武器的“鳶”，就像猛虎有了翅膀，易總司令官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情節急轉直下間，方袁早已迅速減過武器，持在手中。

　　甚至，似乎完全沒在意四周的防備，似笑非笑地打量著。

　　眾人沒有料到的是——

　　半晌，方袁的視線從眾人身上依依劃過，移到中央高處的莫爾王儲，笑意更深，最后定在易榮臻身上。
　　“司令大人，愿你能夠帶來真正的和平……”

　　話落，槍聲響起，方袁緩緩倒下。

　　易榮臻愣在席位上，淺笑凝固。

　　莫爾的臉色極差，他想象不到當希瑞知道方袁出事后，會是怎樣的反應。

　　僅幾秒，方袁的身下，一片血泊暈開來。

　　他盡力睜大著雙眼，紅眸有一瞬閃過墨黑。

　　耳旁一聲快速的響動，一個人影靠近在他身旁，顫著手觸上他。

　　所有人，看到易榮臻的舉動，感到莫名。
　　對于這場審判的最終結果，“鳶”的自裁，使得三方的對峙落下帷幕。
　　有人暗自唏噓，有人震驚，有人忖度……

　　易榮臻顯而易見的驚駭，是他臉上從未出現過的神情。

　　眾人驚疑間，陡然發現，隨著地上“鳶”的呼吸逐漸微薄，他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黑發黑眸，極普通的服飾打扮，面目清秀白皙。
　　“鳶”是個女人？

　　還沒反應過來這點，上方的莫爾王儲，也無比驚慌地沖了上去。

　　不同于易榮臻顫抖而滯緩的動作，莫爾把血泊中的她用力攬在懷里，一手拼命堵住她的傷口。

　　血液染紅了他的手，染紅他絕美的面頰。
　　懷中的人，眼神逐漸渙散開來。

　　“瑞瑞！”莫爾怒吼著，“你答應過我的！會等我回去！我會得償所愿！你承諾過的！！”

　　可她最終連呼吸都停止了般，眼緩緩閉上，如掉進泥濘中的破碎的娃娃。

　　無論莫爾，還是易榮臻，似乎都無法接受眼前的場景。
　　在場所有人，都能夠看出，死去的人，于他們有著不淺的意義。

　　護衛隊長和特維中將，命人最快速地清空現場。
　　整個法庭一瞬間寂靜下來，只留中央的三人，以及在旁的護衛。

　　這樣的結果，他們誰都無法預料，但只發生在一瞬，便已如天崩地裂一般。

　　呆滯的二人，均是反應不及。

　　而在遠處的首都星港，左蘅把方袁，送上一架極為隱秘的飛船。

　　“到了目的地，會有人立刻接應你，你先躲一陣子，過幾天我馬上就會去找你。”

　　方袁對左蘅自然是熟悉的，紅眸閃過隱晦的不滿，開口嘲諷：“又是選擇題游戲嗎？怎么，之后不是康希瑞來找我，變成你來了？！”

　　左蘅冷著臉，沒有應聲。

　　一如當年。

　　方袁怒氣涌上來：“她現在還真是長本事，沒了我，還有這么多人為她赴湯蹈火……”

　　“啪”一聲，方袁的臉被重重打偏在一邊，手上的鐐銬隨著動作，響動。

　　左蘅放下手，冷聲道：“或許誰都有資格說她的不是，唯獨你，絕對不行。”

　　“……”方袁正回臉，直視上左蘅，眸子中彌漫著血氣，“照你這么說，我還得感謝她當初捅我一刀。哈哈……也是，畢竟她是為了救你……你自然向著她說話……”

　　“方袁，你記住——從此以后，這世界上再沒有‘鳶’，你自由了。”
　　話落，飛船的正前方，星港的巨型廣告屏上，播報了一則最新消息。

　　聯盟第一殺手“鳶”伏法自裁，由軍事法庭所有參與審判的代表見證。

　　方袁耳旁剛掠過左蘅的話，此時乍一聽到，愣住。
　　“伏法自裁？誰？”

　　滿室寂靜，左蘅的面色發青，抬腳往外走。

　　似是回答方袁的問題。
　　屏幕上，傳來實時記者從現場直播的視頻。

　　莫爾王儲抱著個血淋淋的身影，從軍事法庭走出，鏡頭晃動間，只聽見各種嘈雜的聲音。
　　他快速走進早已備好的船艦，一會兒便駛離了現場。

　　留給眾人的，是大片的疑惑不解。

　　即便畫面因為皇家護衛的推阻，基本沒有拍到什么，但是，哪怕只有一秒，方袁還是認出了那個人。

　　在他猛然往外走的瞬間，左蘅早已關閉了出口，隔著艙門上的窗戶，左蘅發青的臉色愈發明顯。

　　方袁意識到什么，憤怒和殺意席卷了全身，他重重錘向艙門。
　　“剛剛那些，是假的！都是假的！是你們合起來騙我對吧！”

　　“……”

　　“左蘅！你說話啊！”
　　“她到底做了什么！”

　　始終沉默的左蘅，最后看著搭載著方袁的飛船，極為迅速地離開了星港。
　　飛船中的終點設置，他早已設定好了不可更改的模式，而等方袁到達目的地，再想往回趕時，萬事塵埃落定。

　　萬事塵埃落定……

　　似是喘不過氣來，左蘅猛地半跪在地面上，兩手支撐著自己，重重吸氣。

　　仿佛上了岸，用盡氣力掙扎的魚，他張開嘴，想要獲取更多生機。

　　心臟卻仿佛要炸裂開來，腦海中全是她對他所說的話——
　　左蘅博士，還是放棄我吧。

　　地面上暈開幾圈濕潤，喉間壓抑著嘶吼聲，令人只是聽著都感覺泛起涼意。